“其他伺候都行,这个……”她忍住揉耳朵眼的冲动,避开直视他,说,“天上地下,非分之福,奴才不敢想。”
这就是很明确的拒绝了,皇帝面孔冷下来,手却没松:“李夕月,这是朕给你脸。”
都连名带姓地喊,再不从估计要惹发盛怒了,可是李夕月真的害怕,若是今天从了他,日后人家岂不传她是个攀上龙床的臭不要脸的女人?而且,她还能回家么?
她哆嗦着说:“万岁爷,奴才就是给脸不要脸的。”
“你不信朕寻个错打你一顿狠的,再打发你到打牲乌拉嫁个穷壮丁?!”
李夕月眼眶里都是泪,突然就豁出去了:“万岁爷凭吓唬奴才要了奴才的身子,有什么趣儿?”
皇帝被她问得语塞:是呢,他是看中了她这个人,但强迫了她,她泪汪汪地从了,他真的有趣儿吗?
他临幸嫔妃的时候,只看到她们一个个攒眉咧嘴地忍痛,还得强装出笑容来讨他欢心。他呢,一泻之下也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都是告诉自己,这是为了皇嗣。
确实有什么趣儿?
不就是泄一泄.欲吗?
他现在就是满心、满腹都是这样勃勃的欲望。
然而鲜灵灵的小姑娘,嫩得能掐出水来似的,他征服她的身子不难,征服她的心却好像还做不到。这有什么趣儿?
昝宁终是撒开手,恨恨道:“你就知道‘趣儿’‘趣儿’,天天玩还玩不够么?”想想生气,捏着她脸蛋的肉拧了一把,然而这凶狠模样是装的,心里只有丧气,没有怒气。触到她的脸颊,刚刚难以遏制的欲望就淡了,觉得经筵上讲的“灭人欲”是对自己的挑战,也是修为自身的关键。
李夕月给他拧得龇牙咧嘴,此刻也不怕模样丑了——要是丑了能让他没了那种心思,倒也不错。
“换值夜的太监来。”昝宁嫌弃地看她的丑样一眼,“李夕月,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你将来别后悔。”
李夕月要紧从他的榻上爬起来:“奴才省得,奴才就是将来后悔,也自己咽了。奴才这就去叫值夜的太监进来。”
回过神来,她在御幄外面还浑身哆嗦。
李夕月最感痛苦的是,她这份差役,只要皇帝不发话赶她走,她就是再不愿意干,也没法辞差。
她擦干泪水回到自己住的地方,白荼已经睡下了,迷迷糊糊听见李夕月叫她开门,她揉着眼睛打开营帐门,还笑道:“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呢。”正打算再打趣李夕月两句,突然发现她脸上的泪痕,笑语顿时咽下去了。
在御幄旁边,她说话不得不特别注意,轻声说:“进来,我给你倒温水洗洗脸。”
李夕月拿热手巾擦干净了脸上的泪痕。
白荼关上门,小心问:“万岁爷……对你粗鲁了?”
李夕月摇摇头:“我没答应他。”
白荼欲言又止,心里想:乖乖,你这可得罪他得罪得狠了!你说不答应就不答应,他皇帝的面子往哪里摆?就算没当场发作你,以后这小鞋也一定少不了。
但想想事情已经发生了,这憨姑娘已经把皇帝得罪了,再说这些吓唬她只怕她要提心吊胆很久,还不如过一日算一日。
于是她安慰李夕月:“没事没事,你这几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睡到第二天早晨,白荼一直做着噩梦,她起身时李夕月已经打来了热水,对她说:“姑姑,洗漱吧。万岁爷今日明日还要出猎,不过后儿就要回行宫了。”
白荼用她调和得适中的热水洗漱,洗漱完,想想还是嘱咐她:“万岁爷虽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但你这阵还是格外注意些,说话行事谨慎仔细,别惹恼了他。”
她不嘱咐,李夕月心里也明白。但也想,要找茬儿给人穿小鞋,那是再容易没有的事,她能躲得过?
既然躲不过,怕也没用。
她就这点好,心胸开阔,想得开。打定主意能离他远点就远点,实在远不了,就小心谨慎些,他要发作她,她就乖乖受着,只要不触她的底线,她都受得了。
出门时,恰见皇帝披戴着明黄甲胄打算上马,他穿甲胄时不显得平日那么瘦,好像还更英俊些。李夕月偷瞟了他一眼,垂手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眼角余光也看见了她,顿时对李贵吩咐道:“御幄里那些野花野草真是难看得很,全给朕丢了。”
李贵还没弄明白里头的前因后果,想想也是屁大的事,自然答应下来。
皇帝上马走了,李夕月看见李贵吩咐小太监丢那些花草,她拦着说:“李谙达,给我罢,我喜欢屋子里有些花花草草的。”
李贵前后连起来一想,有些明白过来,“嗐”了一声说:“夕月啊,你也真是。”
李夕月笑笑说:“有什么?我觉得一切都挺好的。”捧着小太监的拿出来的花儿,嗅一嗅还有一股草原上的芬芳。
就是野花野草,也有它们的自在,谁规定非得插在皇帝的帐篷里才叫长脸呢?
李夕月看着漂亮的花儿,就满心欣喜,珍宝似的捧回自己的帐篷里,用一个空碗密密地摆满,放在屋子中间的矮案上自我欣赏,也自我譬解,愈发觉得自己做得对。
这日皇帝围猎回来的比较早,太阳还高高地挂在偏西的南天,他的行伍已经浩浩荡荡回来了。
御幄旁边一群人都忙活了起来。皇帝下马进了御幄,里面很快叫“奉茶”,白荼看了李夕月一眼,说:“我先去吧。”
李夕月由衷感激她,也生怕再闹幺蛾子,在茶炉旁边不敢离开,再三点数他爱喝的几种茶,唯恐里面传什么茶她一时没有准备周到。
好在并没有幺蛾子出来。
里面奉完茶,是皇帝洗浴,洗浴完是传膳。
皇帝吃得挺久,用太监的话来说,是“万岁爷进得香”,吃完之后,大部分菜肴并没怎么动过,由皇帝一道一道分赐众人。
小太监捧着装御膳的漆盒出来,放置到一个个红漆食盒中。
李夕月知道,这种装得精美的,通常要颁赐给有一定品级的亲贵大臣,里面的菜肴也通常并没有动过,专门留出来颁赏用的。
李贵出来张了张,对李夕月说:“刚刚万岁爷吩咐,这里八个食盒,里面共有二十道菜,送到外城礼亲王那里。因为他带着内眷,特要一个宫女进内送,就由你去。”
李夕月愣了愣,不知道这又是什么花样,皇帝会不会拿这件事来整自己。
第39章
可惜身为宫女, 连置疑的权利都是没有的。李夕月只能捧着红漆食盒,跟着赐膳给礼亲王的其他几个太监,一道跟在李贵的身后, 前往外城而去。
旗下姑娘不像汉人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李夕月在家的时候, 出门买个东西, 进个香什么都是常事。不过这会儿在行营里, 四周全是男人,虽然她被围在一群太监的中间,还是能感觉到好多目光向她投过来。
在皇帝御用的网城里还好, 李贵的眼睛朝那些侍卫瞪过去, 大家都晓得这是皇帝身边的人,都是垂下脑袋;到了网城之外,那些打量的目光就肆无忌惮了, 还有“吃吃”偷笑的。李夕月只能拼命垂下脑袋。
李贵在前面像后脑勺长眼睛似的,说:“怕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何况咱们是代皇上来恩赏的。”
果然,到了礼亲王帐营外, 他帐下的各位戈什哈已经恭候在外头了,传话进去, 礼亲王少不得也出来谢恩。当然,按皇帝的谕旨是诏免, 礼亲王客气, 命人拿大串的铜钱分赏传旨送赐菜的宫女太监,李贵那里则是格外悄然地塞了一张银票。
李夕月想:礼亲王太不划算。这几道菜放到市面上卖能值几个钱?赏赐倒远不止这个价。
不过有铜钱拿,为啥不要?荷包里根本装不下, 只好先塞在袖笼里,沉甸甸的还带响儿,颇为不方便。
李夕月奉着皇帝的旨意,要把菜肴赏赐后帐中礼亲王带来的诸位姬妾——身份上也略对等,所以进门诸人叩谢了皇恩之后,对李夕月都是拉手行礼,然后一个个赞扬:
“哦哟,这位妹妹真是长得俊!”
“可不是,万岁爷身边的,这行事的规矩,啧啧!”
“妹妹有没有十五岁?”
……
李夕月受宠若惊,当然知道其实是狐假虎威——看着皇帝的面子呢。
她抬抬下巴说:“诸位夫人,万岁爷赐下的都是热菜,若凉了些,略蒸一蒸就行。”
打开一看:三道菜。
李夕月有些尴尬地看看这里的四位姬妾。
“可以一道吃啊。”
四个人比她还尴尬,这个“一道吃”对她们大概是很为难的事,所以只敷衍着李夕月:“多谢这位妹妹了,我们一会儿等饭蒸上来再吃。”
跟着巴结李夕月:“妹妹腕子上用银镯也太素了,姐姐这里有个虾须金的。”
“新做的荷包,妹妹看看喜欢不喜欢?”
……
李夕月被捧得觉得有些恍惚,她不是没肯侍寝得罪了皇帝吗?他为什么给她派这样的肥缺?是不是另有用意啊?
她敷衍完礼亲王的各位小妾,心道,个个都挺美啊,不差于宫里的妃子,怪不得皇帝担心礼亲王的老腰。想着和他谈起“老腰”时的“典故”,不由有些想笑。
收拾好东西打算回去,李贵还在帐篷里和礼亲王聊天呢,几个小太监也是提着食盒在外面百无聊赖地等。
李夕月突然听见有熟悉的口哨响,左右一望,恰见亦武站在一棵树后面,穿着王府护卫的青色缺襟袍子,腰上挎着箭壶,笑得依旧憨憨的。
李夕月不由也给故人投去一笑,这是意外之喜,但是规矩摆着,她不能跟他哪怕打个招呼,只能暗暗欢喜,也暗暗生了些心酸。
一会儿,李贵出来了,袖笼倒不见重,只是鼓鼓囊囊的。
“走。”他一声指挥,浩浩荡荡的人群又从外城一路迤逦到网城之内了。
李贵在皇帝御幄外回首看了一遭,轻声吩咐道:“回来,还得缴旨呢。缴旨无事,再各自回去。”
他在门口报了名字和事宜,皇帝喊了一声“进来”,过了一会儿,李贵出门,在几个人脸上看了一圈,指了指李夕月:“李夕月,你进去一下,万岁爷有话问你。”
李夕月惊弓之鸟一样,顿时心脏和步伐一样沉重,不知道他会不会如他所说,要“打她一顿狠的”,再把她撵出去嫁个不般配的男人。他小气记仇,还真可能做得出来。
说不怕也是假的,到了御幄里,她按着规制蹲安,却只听见心脏“怦怦”的声音高得震耳,连袖笼里那一串铜钱的碰撞声都被忽视了。
昝宁面无表情,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说:“近前来。”
李夕月觉得连站起身走过去都是犯错,看看地上是毡毯,就膝行了几步到他身前。
皇帝看她那圆圆的脸蛋就忍不住想捏,拧了一把问:“知道为什么叫你进来吗?”
李夕月哆嗦着:“奴才怎敢揣测天心?”
皇帝轻轻“哼”了一声。
李夕月更哆嗦了:“求万岁爷指点。”
昝宁侧身换她另半边脸拧了一下,凑近说:“想想今日在礼亲王后眷的帐篷里……”
他算是提示?李夕月觉得这种说话曲里拐弯、就是不明白着说的人真可恶!
突然,她明白过来:啊!他不就想找茬整治她的不顺从吗?
现在还来得及扭转一下。
李夕月赶紧把袖笼里的一串钱掏出来放在皇帝的案桌上,苦着脸赔笑:“万岁爷,奴才先就想把它上交了,不是奴才的东西奴才可不能要,您收着吧。”
昝宁愣了一下。
他在宫廷里,除了铸造新钱的时候近距离看过钱的模样,平时即便是赏赐戏子,那钱也不经他的手,这会子明晃晃一大串盘在他的桌上,也不知道有多少,更不知李夕月突然把这拿出来干嘛。
“什么意思?”他偏着头,奇怪地问。
李夕月只想交代保命:“万岁爷,奴才今儿不是去礼亲王那儿赐膳嘛,礼亲王命赏的。奴才家又不缺这点钱,犯不着为了这点钱犯错误,所以上交万岁爷,万岁爷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很大气地把钱又往昝宁面前推了推。
昝宁哭笑不得,把钱一推,把桌子一拍:“不是这!”
李夕月咬咬牙,把腕子上的虾须金镯子褪了下来,又解开里衣上的荷包:“这些,是礼亲王的侧室们赏的。奴才都交了。”
她想,我这是主动交的啊!人家赏赐我不能不收,不收是不给面子。现在你看我一件都没贪,都上交了,你要再为这惩处我,你就是脸上写着“小气鬼”!
皇帝拿起那只虾须镯子,上面还挂着两颗小小的岫玉铃铛,摇一摇还琅琅的响。
昝宁说:“礼亲王家里的也太小气了。这镯子能有多重?还配最不值钱的岫玉!也好意思拿出来赏人?”
李夕月眨巴着眼睛看他,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皇帝再次凑近了她,一边呼吸着她鬓边的香气,一边问:“今儿在礼亲王后帐篷里,看到了什么?”
李夕月觉得这人太难捉摸了,他说话不能好好说么?看见了什么?她看见得太多了!
她期期艾艾说:“奴才看见……奴才看见礼亲王的几位侧夫人都很漂亮。”
皇帝好像是要叹气,但还是鼓励她继续说。
李夕月继续说:“还有,她们用的衣料是缂丝和织锦的,还有一个用的是满绣;图案一个是百子送福,一个是牡丹蝴蝶,一个是五福捧寿,一个是万寿无疆;颜色一个是水红的,一个是月白的,一个是三蓝的,一个是雪青的。她们身上的熏香苏合香和茉莉香。她们屋子里摆的花瓶是釉里红的,里面没有插花儿,屋角还有个金自鸣钟,屏风是绣的,上面有画儿,画的是提婆达多和九色鹿的故事。被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