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君——未晏斋
时间:2020-08-02 08:56:50

  “妾不敢妒忌,只是悲哀。皇上要见哪位嫔妃,妾都不会拦着,但颖嫔不一样。您想想妾的处境吧,堂堂正门里抬进来的皇后,连下道禁足嫔妃的懿旨,都被人当耳旁风,以后,妾以何威望统领后宫?”
  “所以,你是打算重蹈当年覆辙,用这样的法子来换你的威望?”
  “妾不敢。只是后宫有规有矩,容不得无耻的邀宠法子。”
  顿了顿,声音越发尖锐:“今日皇上去了一趟永和宫,紧接着吴侧福晋就也进去了,行辈上,那可是伯父之妾啊!这才真是‘成何体统’呢!”
  颖嫔的声音也高亢地响起来:“皇后说奴才其他的不是,奴才也就受了,可您这么着构陷皇上,奴才亦不能忍了!吴侧福晋进奴才的屋子暂住,皇上和奴才在养心殿,倒不知和‘伯父之妾’的传言是不是别有用心的瞎话了?”
  “我和皇上是敌体,我们说话,有你一个庶妃插嘴的份?!”
  “皇上!并不是奴才要插嘴,但是奴才其他错都可以认,其他罚都可以受,可看不得您受委屈!”
  “都闭嘴!”
  一声暴喝把两个女人都镇住了。
  但是短暂的沉默之后,两个人的冷笑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李夕月咋舌,心想颖嫔这可是玩大了,一点余地不给皇后留,就是一点余地不给自己留。这闹得鱼死网破的,只怕她毕竟不是朝野根基极深的纳兰氏的对手。
  白荼悄声问:“你同情颖嫔啊?”
  李夕月摇摇头,心里有点乱,无关同情,只是这局面乱人心。
  白荼道:“那就不用担心,且看万岁爷手段。”
  里头好一阵没有人再说话,最后昝宁说:“你们想怎么样?”
  这句话看起来普通,但实际很厉害。
  该他做主平息,可偏偏再烧一把火挑唆。
  想来,颖嫔和皇后已经很难调和了。
  果然,颖嫔是第一个“嘤嘤嘤”哭起来的:“皇上,皇后娘娘,奴才实在冤屈得紧,不能不为自己分辩。可什么献媚药邀宠云云,实在是冤死了,今日奴才到得养心殿,只是和万岁爷下了两盘棋,快过年的,倒不知这都犯忌讳么?”
  可以想象她哭得梨花带雨的委屈模样,说得抽抽搭搭起来:“万岁爷一年忙到头,咱们侍奉皇上,只求能让主子舒心惬意,奴才到底又有什么了不得的错处,值当娘娘这样吹毛求疵?奴才晓得,无非因为奴才是娘娘的眼中钉、肉中刺罢了。”
  “颖嫔今日到养心殿,确实只和朕下棋。”昝宁打圆场。
  皇后却不依不饶:“好的,到养心殿或只是下棋。那么,在永和宫呢?和吴侧福晋三个人一道下棋的喽?”
  颖嫔大概噎了一下,少顷方道:“吴侧福晋是妾的干额涅,今日听说她进宫给太后请安,奴才想着后宫嫔妃见见女眷也没有错了规矩。再说,万岁爷也答应的不是么?”
  昝宁说:“不错,朕答应的。”
  要不是知道他根底里的意思,李夕月也要被他这摇摆不定、毫无主见的窝囊样子给气死了。
  他最后叹口气说:“快过年了,这样的小事何必揪着不放?这样,叫吴侧福晋往宁寿宫老太妃那里挤一挤罢。你们俩各自回去,朕给你们吵得头痛!”
  颖嫔大概还有要讲的话没有讲透,急急说了半句:“可是皇上——”
  “嗐,回去吧!都知道今日是小年了,非弄得朕头疼!”
  又一阵小乱。李夕月听见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她悄悄从茶房的窗缝里向外一看,看见皇后着一身象征身份的明黄色袍服,极力端庄而缓慢地往门外走,然而她带着的一拨人却明显慌乱,错乱的步幅、翻飞的襟摆,端着的银瓶、金盆、手炉被系着的装饰穗子上的玉石碰撞得“叮叮”作响。
  她到了门口,回身仰首睥睨着颖嫔:“颖嫔,皇上刚刚下旨了,‘各自回去’,你没有听见?怎么还腻在皇上身边?怪道人家要说你……”
  眯了眯眼睛,一脸讥诮的冷笑。
  颖嫔虽然有心再和昝宁说几句私话,但皇帝仿佛不胜其烦一样,真个转身就进了自己的寝宫,亲自“砰”地把门给摔上了。
  颖嫔想着皇后今日如此惹翻了皇帝,未免有点自得,想想有的话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倒是自己和皇后结下了梁子,只怕还得依赖礼亲王在背后的栽培,才能对抗太后的纳兰家族,所以与吴侧福晋只能裹得更紧。
  她俏伶伶对着寝宫的门行了个蹲安礼:“那么,奴才给皇上叩安,皇上莫要生气了,早些安置吧。”
 
 
第102章 
  养心殿安静了下来。
  白荼看看傻愣在那儿的李夕月, 笑道:“听明白了?”
  李夕月点点头。心想:皇后真蠢啊,本来好好的“夫妻团聚”,她硬给搅没了。
  白荼又悄悄在她耳边问:“后悔了吧?那么精致的两簇松叶儿?”
  李夕月脸一红, 死鸭子嘴硬:“这有啥后悔的呀?那两簇绣得不好,本来就打算返工的。”
  白荼也不戳破她的谎, 点点头说:“估摸着这会儿万岁爷口渴了, 你送茶去还是我送茶去?”
  李夕月眼珠子一转, 笑道:“论理我可不能抢姑姑的班儿,若是姑姑累了,吩咐一声, 我也没有推辞的理儿。”
  白荼笑道:“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你就去吧, 万岁爷也想见你呢。”
  李夕月捧着茶盘到他寝宫门边,奏报了姓名,里面传出他疲劳的声音:“进来。”
  她侧身进去, 笑嘻嘻蹲了安后觑觑他的神色:“万岁爷累了吧?今日是西洋贡来的参茶,据说不上火。”
  又特特加了一句:“也不苦。”
  昝宁斗了一天的心思, 确实也累了, 话都懒得说,招招手让她近前来, 喝了一口又皱眉:“不大好喝。”
  抱怨归抱怨,还是喝完了。
  他已经换穿了寝衣, 外头裹着狐肷的氅衣,此刻屋子里嫌热, 氅衣揭开大半, 李夕月给他递过来一件丝绵小袄:“万岁爷,狐肷的嫌热,单衣又太冷, 披件棉袄吧。这会子,可不能生病了。”
  昝宁乖乖地脱了氅衣,换了小袄,捏捏李夕月鼻子说:“真啰嗦呀。”
  李夕月看看一边,根本没有棋枰,又笑道:“万岁爷也该摆个棋啊,不然这谎也太好戳了。”
  昝宁说:“摆什么棋啊。摆龙门阵已经摆得口干舌燥了。你今日应该送菊花茶,解渴。”
  “菊花茶有啊,您吩咐,奴才这就送过来。”李夕月又笑道,“不过今儿小年,您却夫妻分床,还喝菊花茶清火,不合适吧?”
  昝宁笑着:“怎么不合适?我硬着头皮听颖嫔讲她姥爷的方子是多么灵验,又听她旁敲侧击地说想和吴侧福晋住一晚,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容易么?还不就是为了那口醋缸能闹上一闹,闹掰了正好!”
  然后拧她的脸蛋:“不想你也快成醋缸了。今天你吃醋可吃大了吧?”
  “哪个吃您的醋?”
  昝宁笑道:“那你这双眼儿,为什么瞟我的时候是凶巴巴的?”
  妩媚里含着薄嗔,又有些欣喜。女孩子复杂的心思,却在眸子里一览无遗。
  李夕月无言以对,只能轻轻地“哼”一声,嗔色里却满是娇俏。
  第二天去海子边陪皇帝放鹰。
  海子已经全冻住了,厚厚的冰层上有好些小太监在溜冰,岸边的柳树只有光秃秃的枝条,不过细细的小芽苞已经鼓胀在枝条上了。青松、翠竹、蜡梅、山茶等花木栽种在园子里,色泽鲜艳,掩映着红墙黄瓦。
  昝宁仰首看他的鹰飞在天宇,天这日格外蓝,一片一片的云舒卷着,日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用一只手遮着光,嘴唇依然像镀了一层金光一般。
  李夕月单单偷瞟他,就觉得挪不开眼,第一次有“馋”一个男人的感觉。
  直到那目光瞥过来,问:“你看啥呢?”
  李夕月慌乱中指了指她目光方向的天空:“那,那儿有一只云雀。”
  昝宁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而后一吹鹰哨,把手中的一面小旗挥一挥,只见他的海东青在天空盘旋回转,突然朝着云雀俯冲下去,小小的鸟儿怎能是这样的雄鹰的对手,扑扇了两下翅膀就被抓个正着。
  海东青大概嫌弃这样小的猎物,回到昝宁胳膊上的鹰架上,把奄奄一息的小云雀丢在地上,然后张口要牛肉吃。
  喂肉是李夕月的活儿,她从银盘子里取了两块肉,送到鹰喙边,那海东青这才满足地叼了咽下去。
  李贵道:“万岁爷,不早了,园子里备了膳食,请主子简单用一用。”
  昝宁点点头,李夕月颇为不舍得离开这风景如画的海子边,回头看了又看。
  昝宁边走边笑道:“冬日这里只能算一般般,到开春有桃柳,夏天半海子的荷花,秋天那边的园子里有各色秋叶,才是最好的时光。”
  扭头又问:“对了,你会滑冰或玩雪么?”
  李夕月点头如鸡啄米:“会啊!奴才堆的雪狮子还挺逼真的呢。”
  昝宁笑着说:“是嘛!可惜今天没下雪,滑冰么……”看看日头,还是抱歉地说:“只怕也来不及了。下次吧。”
  能有个承诺,李夕月已经心满意足了,点点头跟着到园子的正殿里,膳桌已经开在梢间,尝膳太监刚刚尝过一道道御膳,正把碗盘往桌上摆。
  皇帝用膳,讲究食前方丈,两张硕大的八仙桌,摆满了漂亮的膳食。昝宁说:“李夕月,你今日侍膳吧。其他人就出去吧,太多人伺候,反而进得不香。”
  李夕月点点头,心里想:好嘛,您吃着我看着……侍膳的活计,看起来最轻松,其实最难受。
  她接过小太监送来的一把干净的明黄手巾,里头包裹着皇帝的乌木银筷和银匙,她把筷子递过去:“万岁爷请用膳。”然后手执着另一副筷子与汤匙,觑着他的眼神,他看向哪道菜,她就用小碟盛到他面前让他品尝。
  他吃了一会儿,看得出胃口缺缺,要了热手巾拭了拭嘴角后问:“日常人家家里吃饭,不这么吃吧?”
  李夕月说:“那是。我们家也不穷,不过一大家子也就是八菜一汤,圆桌子大家一道坐着,热热闹闹一起吃,也挺快活。”
  昝宁支颐问:“若是一道菜大家都想吃怎么办?”
  李夕月笑道:“按道理呢,自然是长辈先用,但是奴才的阿玛额涅疼我们几个孩子,看我们爱吃的,他们就说不爱吃,然后我们就谁先抢到谁吃咯。”
  皇帝笑起来:“还能这样!”
  “这样吃格外香甜,抢到不容易,特觉得好吃。”
  “啊……”他点头,倒真是没见过小家子里吃饭的模样。
  宫里吃饭叫用膳,几乎没有团坐吃饭的道理,太后、皇帝、皇后、妃嫔各按分例,各自摆一桌子吃;即便是大宴,也是一人一张膳桌,还得吃两口就起身谢恩;他当皇阿哥时在上书房吃饭,兄弟们各用各的桌张,讲究“食不语”。
  他一直胃口不好,现在好奇起来,不由一眼一眼看李夕月。
  李夕月不知自己那句说错了,也一眼一眼地回望他。
  昝宁笑道:“你看我做什么?”
  李夕月说:“那万岁爷看奴才干什么?”
  “看你是不是饿了。”
  李夕月摸摸肚子:“哎呀,还真是饿了。今天早晨激动,没多吃两口,刚刚绕着海子走了一圈,肚子里就空了。”
  昝宁说:“我已经吃饱了,你就着手上的筷子匙子,喜欢吃什么自己吃吧。”
  他的碗筷,她用一回也是用,多用两回也是用,立时也没啥忌讳的了,笑融融说:“那可多谢万岁爷恩典了!”
  皇帝用膳,讲究不动声色,即便是喜欢吃的,也绝不超过三口,免得让人看出饮食上的偏好会出幺蛾子。
  但李夕月可没这个担心,她尽挑自己喜欢的吃。
  昝宁看了她一会儿,笑问道:“你好像喜欢吃爽口清脆的菜肴?”
  李夕月正嚼着脆拌冬笋呢,嘴里包着东西不能讲话,只能微红着脸点点头,然后快点咀嚼。
  昝宁体恤她:“吃吧吃吧,慢慢嚼,别急。喜欢吃的自便。”
  李夕月毫不客气,也不害羞,捞了一碗酸菜炖羊肉,御厨房烧的温火膳里凉拌和炖菜不会走味,她唏哩呼噜吃得很满足。而昝宁就支颐看她吃,看了一会儿,食欲也吊上来了,说:“你也给我盛一碗酸菜炖羊肉吧。”
  酸菜的清爽正好中和了羊肉的油润,鲜美的滋味恰两两调和,昝宁细细品,舌尖上感受到一些美快。
  李夕月还教他:“大口吃,羊肉和酸菜裹着吃,羊肉软糯,酸菜脆爽,一起嚼美不可言!”示范着嚼了一大口。
  昝宁撇撇嘴:“朕从不好口舌之欲。”
  不过,仍忍不住学着她的样儿,细细品味菜肴里的滋味。
  万方玉食吃惯了,舌头好像都糙了,什么山珍海味未必品鉴得出滋味。但今日把羊肉与酸菜同嚼——这每隔五七日必供奉的一道平常菜肴居然有了说不出的美妙。
  寻常事物里的美好,总是李夕月能带着他发现。
  昝宁愈发觉得这姑娘真是块宝藏。
  热腾腾一碗羊肉汤下肚,浑身舒泰,四肢仿佛都是勃勃的力量。
  李夕月就着御膳桌吃了个肚儿圆。昝宁则多吃了一碗酸菜羊肉汤和一个花卷儿,也比平常饱足了。
  他问李夕月:“吃饱了吗?”
  李夕月点点头:“奴才吃得可饱啦!”
  昝宁点点头:“好的,那跟着我去大理寺吧。”
  “大理寺?”李夕月的眼睛睁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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