昝宁逮着个机会:“好的,我说一句,你倒有十句在等着。顶嘴的本事越长越高啊!过来挨罚。”
李夕月情知没好事,躲在门边:“奴才这两天身子不方便,万岁爷饶一遭吧。”
他很体谅:“哦,怪不得脾气这么坏。”
仔细看看她的脸,皮肤是变黄了一点,有点没精打采的,不由关心:“肚子疼么?”
李夕月没有来天癸肚子疼的毛病,所以摇摇头。
但是皇帝说:“不疼,肚子一定也不舒服吧。过来,我给你揉揉。”不由分说拉在怀里,确实只给她揉肚子,揉得很认真,一双大手跟暖炉似的,揉得人很舒服。
李夕月有福自然愿意享,静静地让他揉了一会儿,对他的生气也少了,问道:“万岁爷还挺懂女孩子啊?连小日子会肚子疼都知道。”
昝宁被她一夸,口不择言说:“其他人我才懒得管呢,但是知道骊珠以前每个月都会肚子疼,而且疼得挺厉害的。”
李夕月酸气冲鼻,忍不住挣开说:“万岁爷也是这么给她暖肚子的啊?”
心里想这画面,即使不知道骊珠长什么样,也能补出画面来,气得眉毛都往起竖。
昝宁笑起来,点点她的鼻子说:“你看你,居然妒忌!要母仪天下,这一条可不能有。”毕竟嘛,正室要有正室的尊重,像皇后纳兰氏那样的,写在史书里都难看,丢人要丢到千百年之后去。他觉得他有义务教会她做皇后的基本道理。
但那厢不是一个好学生,甩脸子说:“所以说奴才不配。”
“不是不配,但是这上头要控制得住自己。”他谆谆地说,“妒忌呢,肯定有的,你妒忌了才说明在乎我呀。但是换我,为了大体,我就不会恼的。”
李夕月确实来天癸时脾气比较糟糕,立刻让他自己个打脸:“是呢,奴才哪有万岁爷的修为!奴才的一个邻居,劳烦您兴师动众地邀进宫里,亲手打得肋骨折断,真是恩典!”
昝宁只觉得仿佛有“啪啪”两声,这脸,打得真疼。
第121章
皇帝这气啊!还憋着不知道怎么发出来。
要怪李夕月牵挂着入宫前的青梅竹马吧, 简直就是坐实了自己妒忌;要一笑而过吧,他笑不出来,酸醋味儿从肚腹里冲到鼻尖, 再从鼻腔里冲到脑门。
一时大爷脾气发了,“啪”地一声把桌子一拍, 上头笔洗、笔搁、茶碗、碗盖“丁铃当啷”一起跳起来, 再一起落回桌子上。
“反了你!给你三分颜料, 就开染坊了?”他舍不得打她,今儿她不方便,又不能摁条炕上“惩戒”, 最后只能气哼哼骂, “滚!”
李夕月抹眼泪就滚出去了。
李贵听见里头“丁铃当啷”的,又见李夕月红红眼圈,风风火火出了东暖阁的门, 心里哀叹了一下。
然而还有事情,不能不硬着头皮:“万岁爷, 慈宁宫里首领太监过来请旨, 说太后已经钤印了的,再请皇上看一看。”
昝宁气犹自未消, 在里头骂李贵:“你是猪脑子么?太后都钤印了,让我看什么?”
李贵挨骂却也不敢不回话:“不是, 太后说您再看看。”
越是要让他看,越没啥值得看的, 昝宁抓着手边的茶碗往门框上一砸:“朕能不能清净清净?!你们一个个都要来气我?!”
那瓷器哗啦一声落地碎开。
李贵无奈地看了看慈宁宫的首领太监:“顾首领, 实在对不住,您也看见了,万岁爷这会子脾气发了, 咱也不敢逆批龙鳞。他说不看,就不看吧。”
慈宁宫首领看李贵已经伸出一只手示意要送客,也只能赔笑:“好的好的,我就这么回复太后就是了。”
到了吉祥门口,才又往里张了张,吐吐舌头说:“好家伙,主子爷发了好大的一场火。把我都吓着了。难道是刚刚出来那个宫女忤了圣意?”
李贵想:这小两口好起来蜜里调油,然而和所有的少年情侣一样,动不动要闹别扭、拌嘴生气。这大概就是两个人又为屁大的事吵架了,冷静一两天就又蜜里调油了,他们劝都不用劝。
但在慈宁宫的人面前,只能张嘴说点瞎话:“嗐,能怎么忤逆圣意?无非是茶水不合适被找了茬儿。伺候这主子,脸皮还真不能不厚,要经得住骂才行。”
那慈宁宫首领笑道:“要我说,万岁爷的脾气还不算难伺候。这要放在储秀宫、栩坤宫,乃至那些小主子的宫里,只怕找了谁的茬儿,顿时一顿板子就上去了。万岁爷只骂,还真是厚厚脸皮就过去了。在储秀宫当差,天天腿上得多绑一层牛皮——唤作‘护身佛’。”
“护身佛”是谨防着随时挨打,虽然搪不住沉重的竹板子,毕竟也能减轻好些苦楚。
李贵想:皇后这些,长年累月得不到宠幸,大概守活寡已经守成怨妇了,脾气难免越来越坏,跟老寡妇越来越像。果然帝后还是要琴瑟和鸣的好,如今只能寄望这位李夕月了。
嘴上说:“哎,那倒是,挨挨骂强多了。”还跟着摇头叹息了一阵。
等送走这位,他到东暖阁门口细细地侧耳谛听了好一会儿,听不见里面有什么异样动静了,才说:“万岁爷,内奏事处有了一批新折子,给您送过来么?”
昝宁声音有点气哼哼,但较刚才也好多了:“送过来吧。”
李贵亲自从内奏事处小太监那里捧过一捧黄匣子,自己横身从门帘缝里挤进门。入目便看见皇帝那个明黄珐琅彩的碎茶碗,连着里头的茶叶茶水都泼了一地——刚刚他发脾气,伺候东暖阁的宫女太监也不敢进来打扫。
他小心放好门帘,到皇帝大书桌前,看他背着左手,站在那儿静心练字。
写的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写了十遍,从龙飞凤舞到规规整整。
李贵肚子里吞笑,声线是毫无波澜的:“万岁爷,密奏匣子给您放在那边的御案上了。”
昝宁鼻子里“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见李贵还站在那儿,不高兴地问:“你怎么还杵在那儿?”
李贵说:“是。刚刚慈宁宫的顾首领,您打发他走了,奴才觉得还是应该汇报一下,不能为一时意气耽误了大事对不?”
昝宁说:“那你说吧。”
李贵说:“奴才问了顾首领,道是邱德山求了太后一道恩旨,打算亲自到江南督造太后五旬万寿要用的缎匹和织绣。太后没肯明发懿旨,只给了个手札,然后来问皇上的意思。”
昝宁嘴角一挑:“要我什么意思?我今儿这气还真是生得恰恰好,拜李夕月所赐呢!”
“啊?”
昝宁把笔一丢:“我要批了他这条违背祖宗家法、异想天开的条陈,他正好拿着鸡毛当令箭,到江南招摇撞骗,大家捏着鼻子还不能把他怎么样;我若是装不知道,他仅仅拿个太后手札,呵呵,自然有人制得住他。”
李贵这才明白,敢情这是“请君入瓮”啊!
小皇帝到底读书读得透,帝师教得好,这弱冠的年纪就已经不再任由人捏扁搓圆了,甚至肚子里还有点“黑”。
他还在想怎么真心地夸赞皇帝一两句,却听昝宁指挥道:“去,把这幅字给李夕月送过去。让她认认真真抄五十遍,朕就不拿板子打她了——越来越不成话了,我可不能酿她这恃宠生骄的毛病。”
李贵一看,嗬,就是那幅“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主子是多大气性,又是多刻薄啊!女孩子得劝,得哄!他呢,大爷脾气又犯了,两个人又有的折腾几天了。
但是这会儿大爷他势必是油盐不进的,李贵想,得,李夕月也就是手酸,让她受着去吧,也指不定抄得手酸了她也晓得着点日后怎么哄这位大爷。以和为贵,总要谁让着点谁才行。
李贵到了李夕月的屋子里,白荼也在。
白荼先起身问:“万岁爷要茶吗?”
李贵摇摇头:“估摸着不要,让他慢慢静静气吧。”
白荼扭头责怪李夕月:“你呀,跟皇上消停点行不行?”
李夕月不说话,噘着嘴做手上的活计——这次做的不是石青色帕子,而是她自己的肚兜,上次好好一条肚兜,肩带给他瞎扯扯坏了,她是个穷宫女,可舍不得扔了不要,少不得缝缝补补凑合着继续用。
李贵把那张御笔双手捧着,亲自送李夕月面前:“得嘞,您也消消气。万岁爷给您送来个平心静气的法宝,请您把这张字抄五十遍。万岁爷日常心情不好时,就是拿练字来静气,我看也挺有用的。姑娘,你也试试。”
李夕月一看上面的字,就简直要炸毛,锉了好半天后槽牙才说:“要是不写呢?”
李贵警告她:“万岁爷可说了,抄五十遍换不挨板子。”
白荼从簸箩里抽出一把新的缝衣尺往李夕月面前一放:“你就想想,自己可受得住这?遑论敬事房的竹板子可是它的三倍长、三倍厚、两倍宽、几十倍沉重!”
李夕月扁着嘴,她识得好歹,知道他们都是为劝说自己,她也不能把人家的好心当驴肝肺。
但是她还是万难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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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德山得了太后的手札,已然开始做出发的准备。
没想到没过几天,宫里传来一个消息:礼亲王的福晋纳兰氏,亦即太后的姐姐,在礼亲王府得了重病,一夕之间只能卧在床上,无法主持亲王府的春祭。
太后手足里最亲近的就是这个姐姐,顿时心急如焚,亲临王府探望福晋。
太医院的御医也派了几个医术最高的,在礼亲王府轮班值守。
太后回到宫里,脸色就是阴沉沉的,昝宁去慈宁宫定省,问及福晋的病征。太后叹口气说:“病来如山倒,突然之间就心悸气促,又添了下红之症——论年纪也确实不轻了,但是病得这么急,我心里也急!”
皇帝不通医术,除了安慰嫡母,又叫人从御药房里取了两支老山参,两盒净白燕窝送到了礼王府里。
太后依然是虬结着眉头,闷闷不乐的。
“可让礼邸这段日子就不上朝了,专心陪着福晋吧。”昝宁小心问。
太后点头:“我也这么想,进来国事安定,你的师傅张莘和也回京了,军机处有他,我也能放心的。让礼亲王好好陪陪福晋吧,一辈子夫妻,相濡以沫的,太不容易了。”
但礼亲王毫不领情,在养心殿西暖阁军机处叫起的时候就大声驳斥了太后的意思:“哼哼,笑话了,我又不是郎中,又不是丫鬟,陪在那里除了大眼瞪小眼,什么都做不了。再说了,给父母服孝讲究个致仕丁忧,老婆生病还得辞职致仕不成?!”
大家眨巴着眼睛看礼亲王捋袖挥臂的气愤样子,不免觉得齿冷——恋栈至此,连自己妻子重病都满不在乎了。
当然,礼亲王自己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当年的政敌死对头张莘和重入军机,仍是一脸刻板,总跟他对着干。他的福晋这场病不知道要生到猴年马月——死了守制还有个时限,生病可是遥遥无期的,若是她病着他就得回家陪着,她病十年二十年,他就得陪十年二十年啊?他在朝中的地位只怕很快就被取代了吧?
再说,这阵子太后亦老是一副要剥他权柄的嘴脸,小皇帝亦是骨子里狼性十足的,礼亲王也深恐这是他们借机下的一个套儿,要乘势把他吃干抹净、架空赶走。他怎么敢离开这中枢之地半天?!
所以自然是坚辞,话也说得很难听。
太后很快听说,觉得他太过薄情,未免恼火。
隔几日,太后那里赐了药膳到礼王府中,是由慈宁宫总管邱德山亲自带人送过去的,给了十足的面子。
邱德山少不得在外堂对礼亲王殷殷地劝:“王爷,太后说了,您一切只管放心,您是顾命大臣、辅政亲王,太后以往不都是听您的主意,大家和衷共济、同船合命,多好!”
礼亲王心想:现在可是想过河拆桥了吧?
嘴上说:“拙荆虽身子骨欠佳,但家中又是御医,又是药婆,又是丫鬟婆子照应,我在家里白白添乱。”
敷衍了几句,恨不得邱德山快滚,一边端茶碗喝,希图邱德山晓得他这个“端茶送客”的意思,一边又喊吴氏:“侧福晋怎么还不来?”
吴氏娉娉婷婷地来了,腰间挂着一大串钥匙,像一家的主母一样对邱德山点头示意欢迎,说:“大总管今日辛苦了,我刚刚就和王爷说,不能白让大总管吃这一趟辛苦。”
然后扭头对礼亲王说:“管这么偌大的后宅,忙是忙得来!刚刚账房汇报:打首饰换了一些金叶子,全数交到我这里。福晋病倒后活计全得我这个二把杈来做。”
眼风一使,后面一个丫鬟捧过来沉甸甸一个包袱,吴侧福晋亲手取过交到邱德山手里:“大总管辛苦!”
邱德山连着她刚刚的话,想必包袱里就是金叶子。
他一边推辞一边捧了过来,感觉沉甸甸的压手——少说也有五十两的金叶子,顿时心花怒放,把包袱皮握着不放,嘴里说:“这怎么可以!奴才前来颁赐,从来不敢收这么大的赏格。”
吴氏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只笑笑说:“小小意思而已。总管别嫌少。”
礼亲王再一次端茶逐客。
邱德山地位上当然是远不及铁帽子亲王,不好意思再赖着不挪屁股,但笑着低声道:“上次太后给了奴才一个手札,奴才寻思着为太后办事,还得王爷多多指点。”
礼亲王眉一皱:“如今这么多事这么乱,太后身边离不了总管吧?”
邱德山笑意凝固,知道礼亲王一旦出言拒绝,那他就再无挽回的余地了,急忙借口:“对的,对的,再说,再说。”
这件事确实可以再下水磨工夫,反正太后钤印的劄子已经到手,早晚赚这些“外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