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君——未晏斋
时间:2020-08-02 08:56:50

  太后冷笑一声:“你们俩的话,前后矛盾,还是审了再说吧。”
  想了想又道:“先选个嬷嬷给她验一验身子,若已经是皇帝的人了,就该恭喜她;若还有了皇嗣,更是该恭喜皇帝了!”
  眼风一使,一个嬷嬷拽着白荼的胳膊:“进屋吧,看你有没有这样的福气。”
  羊入虎口,所谓的“恭喜”,只怕会是更悄无声息的暴风雨。
  好在验身出来,那嬷嬷摇了摇头,表示白荼还是谨严的处子。
  太后松弛一笑:“发内务府吧。皇帝要是缺人,我那里给你补上。”起身准备离开。
  扭头见昝宁神色阴沉,又冷笑道:“怎么的,不愿意?”
  “我这里不缺人。”昝宁牙缝里挤出声音,“宫人小过,不当重责!”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太后向着门口而去,最后回顾道,“你不懂的事,我替你料理!”
  太后胜利地杀鸡儆猴。养心殿一众则愁云惨淡。
  慈宁宫一行人的影子都看不见的时候,昝宁指了指垂着帘子的西暖阁:“收拾……收拾。”
  李夕月一个箭步先进去。
  西暖阁还没有摆上她精心准备的梅花,所以依然精致、威严、金灿灿、明晃晃,却冰冷得一点不能给人舒心感。
  黑沉沉的金砖地面上溅落着明黄色碎瓷,嫩绿色的茶叶和茶汤在地上蜿蜒,倒映着藻井层层密密的花样。
  李夕月忍着鼻酸,跪在金砖地上,用墩布裹住一团碎瓷,再抖落在空盘里,然后是下一片狼藉……
  她听见身后轻轻的脚步声,不知怎么的有点迁怒他。于是不言声、不理睬,更加卖力地干活。
  昝宁蹲在她身后,看着她用力擦地时颤动的腰、耸动的肩。
  “夕月。”他沉沉说,“能不能转过来和我说说话?”
  李夕月突然之间就泪雨如倾。
  她扭过头,跪在地面上,问他:“你为什么不保护白荼?你要硬为她说话,太后难道和你撕破脸?!”
  昝宁叹口气,上来抱她。
  李夕月用力一挣,继续说:“姑姑马上都可以出宫了!可以嫁给她喜欢的人了!”
  “我知道……我知道……”
  “可现在呢?!”
  “夕月,我不能。”
  李夕月不敢放声控诉,低低地骂他:“你就是懦弱,你就是不敢保护她!她却为我站出来,那张诗笺……”
  昝宁一把捂住她的嘴:“夕月,管好你的嘴!”
  她用力地挣:“我不想管!”
  “想想她是为了谁?!”
  李夕月哭得浑身颤抖,抬起红肿的眼直视着他:“牺牲她,你不亏心吗?!”
  昝宁也直视着她:“我不亏心。”
  说得一字一顿:“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太后并不知道,这话,应该用在她身上。何况……”
  他没说完,李夕月已经听不进去了。她起身说:“万岁爷,奴才失仪了,奴才要回屋子去。”她的嘴唇哆嗦着,话说不囫囵,但努力在说。
  昝宁闭上嘴,沉沉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夕月,不叫你知道很多事,是不希望你牵扯进来。不过,这会儿你心里难过,我理解你。你去好好睡一觉。你的屋子,别让其他人进来,特别是宜芳。”
  李夕月心里微微一震,顿了顿步子。
  昝宁说:“我不牺牲任何人,但我也没有能耐护住所有人。你现在难过,稍微任性一下就得了,别忘乎所以,我会保护不了你的。”
  李夕月背着他,低着头,最后低声问:“那么,如果内务府问了姑姑的罪,万岁爷能不能叫我知道一下?”
  “能的。”
  “那奴才告退。”
  背后默然一会儿,听他柔柔道:“你去吧。”
  外头天已经黑下来了,李夕月趁着暮色,快步走到围房里,在自己屋子的门口顿了顿步子,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里头触目惊心。
  到处翻拣得乱七八糟的,她的箱子、白荼的箱子都打开着;针线簸箩里的针线缠绕在一起,从桌面直垂到了地面;妆奁都打开着,东西倒是一件没动,只是珍珠耳坠东一枚西一枚的,绒花已经坏了。一边有墨迹,大概是登记物品用的。
  李夕月坐在被翻得乱糟糟的大炕被褥间,连收拾的心情都没有,抱着膝盖,埋头饮泣——依然不敢出声,怕被旁边围房的宫人们听见。
 
 
第129章 
  昏天黑地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 李夕月脑子里仍然是乱哄哄的。
  她肚子很饿,但一点不想吃东西,也不想收拾屋子, 倦极了就倒下蜷着睡,睡睡醒醒、醒醒睡睡, 经常是在噩梦中如坠万丈深渊一般, 醒过来都一身冷汗。
  第二天她鼻子就塞了, 晨间醒来,怎么都爬不起身,直到听见宜芳在急促地敲门:“李姑娘, 茶房在问呢, 今日没有人伺候东暖阁的茶水了。”
  李夕月昏头昏脑地爬起来。紫禁城自有御茶膳房,但皇帝嫌里头人多冗杂,反而伺候得不精细, 一般都喝养心殿茶房的茶水,白荼被逮拿至内务府去了, 养心殿的茶房为主就是她了。
  她强撑着精神洗漱, 连早点都来不及吃,赶到茶房里。小太监已经把热水烧好了, 她检查了玉泉水,冲泡了昝宁日常喝的君山茶, 然后怔怔地等着养心殿叫起结束,她进去送水。
  一会儿, 李贵进来张了张, 对李夕月说:“叫奉茶呢。”
  李夕月起身端茶盘,大概是没睡好的缘故,有点手忙脚乱的, 捧茶盘差点仄身,水都泼在了盘子里。
  李贵扶了她一把,埋怨道:“你得是能沉住气才行啊!”
  李夕月顿时委屈:“我……我没那个本事。”
  李贵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茶房人多,不能多说什么,只能说:“这点事又算什么?该怎么伺候怎么伺候!”
  李贵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李夕月却觉得整个人都抽离不出来,想到白荼,心里就绞痛,又不知道她在内务府慎刑司会遭怎么样的折磨,脑海中简直把自己随母亲拜佛进香时,在寺庙里看到的《六道轮回图》中十八层地狱的可怖场景重演了一遍。
  她只能红着眼圈低着头,努力让自己走得稳一些。
  李贵亲自给她打起东暖阁的帘子,让她低头进了门,还帮着把门给关上了。
  昝宁正在案前写字,抬头看了她一眼,说:“茶先放边上。”
  李夕月放好茶,吸溜着鼻子问:“茶摆好了,奴才告退了?”
  “别忙着走。”昝宁说,“你不想听听消息?”
  “啊,白姑姑这么快就有消息了?”她紧张也激动,“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昝宁说:“白荼没那么快有消息。消息是骊珠的哥哥的,他不是个内城步兵营的护军吗?上回操练时被营官找了个茬儿下令责处了一顿军棍,有狠狠的七八棍打在腰上,若不是另一个营官发现得早制止住,估摸着人当场就废了。今天听说,添了尿血之症,纳兰家有些慌,派人去看望去了。”
  李夕月对骊珠的哥哥的事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有点烦。她“哦”了一声,揉着衣角,敷衍地应付他。
  昝宁说:“你不连起来想想?”
  “脑子乱,想不出什么。”她吸溜吸溜鼻子说。
  “着凉了?”
  李夕月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像是呢,我该到空屋子里养病去了。”
  这是宫里隔绝轻微小病宫人的法子,避免病气过人。
  昝宁说:“到我暖炕上捂点汗就好了。”
  “这时候,谁有心情跟您说这个!”李夕月顿时炸毛了,像要和他吵架似的,一边吸溜鼻涕,一边气呼呼地瞪他,“姑姑在慎刑司里,我担心她担心得睡不着!她的罪过呢,就是莫须有的‘攀爬龙床’!我觉得这去慎刑司挨板子的该是我才对!”
  说完,“吧嗒”掉了两颗眼泪,而鼻子里更是痒痒的,摸了摸袖子里居然都忘了带帕子,她目光巡睃了一圈,扭身问昝宁:“东暖阁的软纸用完了?”
  昝宁叹口气,掏出一块他日用的干净手绢给她擦鼻涕。
  李夕月的鼻涕呼之欲出,也没空闹虚礼,接过来就擤了擤鼻子。
  然后伸手还回去。
  昝宁笑骂道:“你倒是越来越不客气了哈!擦了鼻涕的帕子就这么还给我了?不恶心么?丢一边儿去。”
  看她扭身气呼呼去搁帕子,他又说:“我也没那心情跟你做那事,你放心好了。这会儿正是攸关的时刻,谁敢行差踏错的?”
  李夕月失礼地背对着他,就是不愿意转身面对,但脑子里这时候把他先说的话过了一遍:
  骊珠的哥哥被找茬责打,而且棍子是奔着致命去的。问都不用问,自然是纳兰氏为了保住皇后的地位挟私报复。可惜这是个昏招,给了政敌攻讦的把柄。太后急匆匆到养心殿来杀鸡儆猴,其实也是为了尽量减削皇后“好妒”的名声,免得闹出废后的大笑话来。
  她终于思考得明白了一些,转头问:“白荼姑姑如果在内务府再指实了骊珠当年是因皇后好妒而被逼死的,是不是礼亲王就更容易和纳兰氏撕破脸了?但是……但是……”
  “我不会牺牲白荼来废后。”昝宁说,“太后关心则乱,出了个昏招,想必她很快就想通:内务府的总管大臣,可是礼亲王的弟弟。白荼若说出什么对皇后不利的话,荣聿立刻可以传话给他的哥哥来对付皇后。”
  “那么?……”
  “她势必拉拢荣聿,对抗礼邸,不让白荼说出有损皇后声誉的话来。白荼只要见机,站对了位置,太后必不像她兄弟子侄一样,冒‘杀人灭口’的恶名来对付一个小小宫女。她老谋深算,该让步的地方一定会让步——就像我皇考去世的当年,她为了太后垂帘的权柄,把多少好处都让给了礼亲王,换得先帝遗诏中‘钤印御赏,视为过目’而成为‘太后垂帘,共襄国政’。”
  也就是说,太后原本仅有钤印来制约军机,但结果是她与礼亲王一道排除异己,达成了垂帘听政、把持朝廷、安插亲眷的目标。
  李夕月怔怔的,懵懵的,但其实心里明白了。白荼虽受一趟牢狱之灾,但既能恶化了礼亲王和太后的关系,又能不动声色地把皇帝的心腹荣聿捧到更高的位置上去。
  想必宜芳明明已经遭两个人怀疑,却故意放在养心殿,也是为了让她传出错误的信息,造成昨日的误会局面,惹太后过来发威。
  这些人心里的弯弯绕,她真是算不过!
  此刻,她看昝宁有点悻悻的小委屈,不得不率先低头:“这我可就明白了,万岁爷也不早点告诉我,让我心里没那么紧张。”
  她吸溜吸溜鼻子,又打了个哈欠:“我昨晚难过得一点没睡好。”
  昝宁虬眉看着她,最后舒开一笑:“你这没出息的东西!到梢间去补觉吧。”
  李夕月忸怩着:“奴才回自己屋子补觉。”
  “想必你昨儿个没收拾吧?狗窝一样你睡得下去?”他近前几步,“而且,今日也没人给你上药了,只有我来操心了。”
  “已经不疼了,不需要上药……”
  “那可不行。”他进逼两步,赶小猪猡似的把她往梢间里赶。
  李夕月几乎是一路后退着被他掇弄到梢间,他伸脚把门一踢关上了,动作行云流水,又把她逼到床边。
  李夕月一边说着“真不用上药”,一边稳不住身子,一屁股往床上一坐,立马装了弹簧似的弹起身,龇牙咧嘴皱眉头。
  昝宁好笑地说:“乖乖趴好了,煮熟的鸭子就是嘴硬!”
  自己到一旁的抽斗里翻东西。
  回头见李夕月还局促地站在床边,撇着嘴警惕地看他。
  他愈发又好气又好笑:“还不好意思么?你身上哪儿我没见过?”
  “我——”
  话没说完,就被他轻轻掀在床褥上,腰被一按,衣服一掀,身上一凉。
  除了赶紧捂住通红的脸,也别无其他办法。
  他用的不是红花油,是一种香喷喷的药膏。
  擦完李夕月也没觉得清凉舒适,倒是觉得他的手在打圈儿,一直没停。
  “您擦完药了吧?”还吃人豆腐呢!
  “有点淤青,你以前给我上药的时候不都得把药力揉进去才行?”他理直气壮地占她便宜。
  李夕月捂着脸问:“叫白姑姑打我一顿,是不是也在你的算计里?”
  昝宁停了手,叫屈起来:“活天冤枉!打你一顿,对我有什么好处?白白心疼了两天么?”
  李夕月埋首在枕头里,瓮声瓮气地说:“有好处啊!宜芳告密的时候,一定把白姑姑擅自责打小宫女我,‘作威作福’的事儿都告诉了太后;太后呢也会想,若是我是攀爬龙床的宫女,哪有姑姑敢打我的?自然我没爬过龙床。”
  昝宁停下手,若有所思一般:“你这么说,似乎也很有道理。”
  紧接着转过弯来:“但是这绝不是我的意思!”
  想必还是白荼这人精的意思——小小的苦肉计,保住李夕月不落人眼,算是最小的代价了。
  他听见李夕月“哼”了一声,还说:“谁知道呢!”
  皇上您腹黑惯了!
  昝宁冤枉得恼火,扬巴掌想再给她一下,又觉得她被白荼打得已经够可怜了,如何再能受他的巴掌?
  一肚子邪火只能换个法子发泄。
  一手继续摁着她的腰,一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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