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那拉氏捏着帕子的手一紧,却也没露出更多情绪,只垂着眸子等四爷发话。
四爷这阵子心情不好,加之朝堂事体多,他这面上倒是越发看不出喜怒了。
“伊氏这里,爷就交给你了,爷要母子平安!”
陈太医蹙着眉垂着脑袋拱手:“微臣……遵命!”
等回了外院后,四爷脸色才淡了些,他瞅了苏培盛一眼。
苏培盛赶紧躬下身子回话:“高统领已经查清楚,惠香曾出府买通了街头稚儿,叫他们拿着药丸子去几个老大夫那里查过,那药丸子有些问题。伊格格早年间还算得宠,叫福晋给笼络了,喝过……喝过不少避子汤,眼下被那药丸子一激,身子里的寒气便出来了,这才有小产之兆,实则对胎儿无碍,只是对大人身体有所影响。”
“伊氏知道吗?”四爷轻轻转着手中的扳指,淡淡地问道。
“回爷的话,伊格格……应当是知情,钮祜禄格格通过洗衣房的奴才跟越漪苑说上了话,伊格格才得了那药丸子,她应当是被钮祜禄格格给收买了。”苏培盛低着脑袋道,“钮祜禄格格伺候以后也叫福晋给赐了避子汤,只怕钮祜禄格格是想要叫爷觉得,她是被正院迫从,钮祜禄府才会参与了流言之事。”
四爷眼神意味深长,“钮祜禄府可查出什么来了?”
“钮祜禄凌柱的继室给自家弟弟的孙子送过一身小孩衣裳做百家衣,那衣裳夹层里藏着钮祜禄夫人留下的证据。当年钮祜禄府里早在大阿哥出事之前大半年便跟……邱顺的弟弟一家接触过,还叫人送走了一个孩子,应该是邱家的遗孤,如今那孩子在南方一户猎户家,什么都不知道。”苏培盛轻声回话,“最神奇的是,钮祜禄格格竟知道戒台寺谁跟十二阿哥有旧,倒是给
十二阿哥行了方便。”
四爷眼神冰冷:“所以弘晖的死跟钮祜禄氏有关系?”
苏培盛垂着脑袋不敢说话,四爷的话并不是问他,也不需要他回答。
“钮祜禄氏可还有什么异常之处?”四爷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了一阵后,才继续问。
“钮祜禄格格自打入府后一切正常,若说有何不对,奴才听说钮祜禄格格小时候叫那钮祜禄夫人欺负的厉害,可在入府时,管家的却是钮祜禄格格,且钮祜禄府跟乌拉那拉府的合作,都是钮祜禄格格一手促成,据那位钮祜禄夫人留下的证据来看,钮祜禄格格似是对乌拉那拉府的几位爷了解颇多。”苏培盛仔细想了想才小心回答。
其实他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这位钮祜禄格格越是正常,就越是叫人害怕,她入府时不过十四岁,小小年纪便掌管着钮祜禄府,连钮祜禄凌柱都对她言听计从,这本就不正常。
更别说入府没多久,钮祜禄府便轻而易举靠着对乌拉那拉府那几位爷的了解,攀上了乌拉那拉府二爷富昌,继而却又频频对福晋动手。
更别说她虽然在承德时侍疾有功,除此之外,她一直都算不得受宠,到底是在折腾什么呢?
“爷,可要奴才叫人把钮祜禄格格秘密关押起来,叫高统领想法子审一审?”苏培盛悄悄捏了捏胳膊,轻声建议道。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她知道的也太多了些,而且如何知道的也无从得知。
这世道上也不是没有什么鬼上身的事儿,说不定这位钮祜禄格格就有什么奇遇,这样的人放在身边,还是太吓人了些。
四爷眼神闪了闪,却是越发的意味深长:“不必,她百般算计,定是有所图,爷倒是想看看,她到底图的什么。”
四爷没再继续说如何安排,只貌似不经意敲打着桌子问道:“琉璎园这阵子如何了?”
苏培盛头更低了些:“宋主子这阵子……在学制香。”
四爷手上动作停了下来,好一会儿才轻哼出声,拿起了折子再不肯说话。
第110章
苏培盛叫林达升在书房伺候着, 自个儿锤着有些酸疼的腰背去抱厦里歇息一会儿。
苏宝生麻利地上前替自家师父捏肩捶背, 伺候得殷勤又周到, 苏培盛蹙着的眉头很快就放了下来。
“师父, 爷……”
“闭嘴!”苏培盛狠狠拍了苏宝生的脑门儿一下子,“说了让你别问,小兔崽子长本事了是吧?”
苏宝生赶紧苦着脸蹲下:“我错了,师父别气,就是许福那小子实在是太气人了, 滑不留手还叫人发作不出来,这一个月我都快长白头发了。”
“哼, 他能耐大着呢, 连爷都敢拒之门外, 也不看看……”人家有个什么样的主子,苏培盛把不该说的话咽了回去。
要说前头他还觉得是主子爷在闹别扭,可日子久了苏培盛就感觉出来了, 哪里是主子爷别扭,这分明是爷把宋主子给惹恼了, 现在进不去琉璎园才是真的。
不过叫苏培盛说,他即便是四爷的贴身奴才, 也只能说一个‘该’字。
虽然他是个去了根儿的奴才,可也知道这男女之间无非也就那么回事儿, 谁占上风谁就是大爷。
既然爷先动了心,喜欢上了还不锦衣玉食的供在手心里,非得一次次试探, 一次次叫宋主子着恼,这就是个奴才心里都凉,更何况是金尊玉贵养着的主子呢。
这不,天天为难自个儿,不上赶着去把人给哄好也就算了,非得装作不在乎,等着琉璎园来服软。
就宋主子那个能叫奴才把主子爷拒之门外的劲儿,爷又不肯叫人欺负了琉璎园,她能来上赶着给台阶?梦里都没有那么好的事儿。
可他一个当奴才的也没法子说什么,也许爷就是喜欢这个调调呢?到底做奴才的小心些伺候,别自个儿凑到风口上便是,反正难受的不是他。
就是这阵子主子爷自个儿难受又费心,他们这些当奴才的……费腰啊!
苏培盛才不到三十岁,可但凡天儿一阴,从肩膀到尾椎就没一个地儿是舒服的。
“瞧着怕是要下雨了,一场秋雨一场寒,早些把过冬的东西准备下吧,琉璎园的银丝炭可别缺了。”苏培盛揉着后腰低声吩咐。
苏宝生赶紧拿着木锤替他松
缓后背:“师父放心吧,奴才早就悄悄叮嘱过了,谁要敢不长眼,奴才第一个给收拾咯。”
苏培盛满意地点点头,苏宝生就这点比林达升好,虽然没有林达升老实,可他心思活泛,不用他一再叮嘱。
果不其然,到了晚间电闪雷鸣过后瓢泼大雨就呼啸着来了,站在气死风灯底下一眼望去,茫茫然什么都看不清楚。
四爷倒是放下折子站到了廊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吩咐:“叫膳房给琉璎园准备些安神汤。”
这么大雨,又雷声轰隆,可别吓着小狐狸才是,还有大宝和小宝,只怕是要害怕的跟额娘一起睡呢。
他特别想去抱着娘仨一起睡,一个人在外院里实在是冷清了些,可想起上次去琉璎园时,小狐狸那温顺又疏离的样子,他就浑身难受。
这会子过去,只怕又是给自己找气受,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叫宋琉璃消气,毕竟从小到大,他是真没哄过女人。
即便是有那大胆的冲他使脾气的,那也是娇嗔,最多就是给些赏赐,多去几次也就好了。偏宋琉璃像个叫人牙痒痒的刺猬,瞧着软乎乎的,却浑身是刺儿,叫他不知从何入手。
他现在也就盼着日子久了,这小狐狸气性也就下去了,至于他先前纠结的问题……四爷眼神闪了闪,到底还不是时候。
如此想着,他便也不急着去哄宋琉璃,免得哄好了,过后还得叫她心里委屈,索性叫她过一段时间轻省日子,等他把事儿给处理好了,再说其他的。
站了一会儿,四爷又进了书房,高斌也很快进了屋,苏宝生和林达升一左一右站在廊子上,看着雨幕,沉默如同石雕一般,只眼神锐利地盯着周围。
这一年的颁金节,福晋身子大好,便带着宋琉璃和李氏都进了宫,也不是过年,便没叫孩子们跟着进去。
德妃倒是比过去温和了许多,或者说淡漠了许多,哪怕是跟乌拉那拉氏都没多说几句话,只拉着又有了身孕的完颜氏,细细聊着。
宋琉璃垂着头一直把自个儿当成壁画,除了请安一句话多余的话都没说,反倒是李氏瞧着乌拉那拉氏尴尬坐在那里,眼神里有些幸灾乐祸。
四爷和十四阿哥下朝后,也来了永和宫,德妃
脸色更淡了些。
“一会儿还要到慈宁宫请安,胤祯你照看着些完颜氏,一会儿额娘叫人准备一顶软轿跟在额娘身后便是了。”她看都不看沉默坐在上首的四爷一眼,只冲着十四阿哥淡淡吩咐。
胤祯瞅了自家四哥一眼,又看了眼脸色依然不算得好看的四嫂,难得心里生出一点子尴尬来。
话说他如今的差事还是四哥给张罗的,额娘这不是叫四哥难堪吗?
完颜氏有孕坐软轿应当,可四嫂大病初愈,也不该落下吧?
可他习惯了跟四爷顶着来,这会子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倒是完颜氏脸上笑得隐含几分得意。
“多谢额娘体恤,儿媳这才五个月,多走走也好,总不好叫四嫂一个人走过去。”完颜氏扫了低着头的乌拉那拉氏一眼,直接把两个侧福晋给忽略了去。
胤祯皱了皱眉,扫了完颜氏一眼,想让她安分一点。
完颜氏撇了撇嘴,一时没想明白,她说得也没错啊,总不能当弟妹的看着嫂子走路吧?
“你四嫂又没有身孕,无妨,额娘怎么安排你听着就是。”德妃扫了乌拉那拉氏一眼,才慢条斯理道。
完颜氏这才觉出不大对,她虽然骄傲,可也不是笨人,怎么听着德妃这是拿她们夫妇跟四爷打擂台呢?
她瞧了板着脸的四爷一眼,有些为难地看了眼乌拉那拉氏:“四嫂想必刚刚病愈,这事儿也急不来。对了,我听说四哥府里不是有小阿哥吗?四嫂抱一个到正院里去也……”
四爷‘嘭’一声将茶盏给放在案几上,吓得完颜氏捂住胸口哆嗦了一下。
“你若是管不好自己的福晋,我看你也没必要继续办差了!”四爷不好跟弟媳计较,只面无表情看着胤祯,“要是皇阿玛知道,身为弟弟,竟是惦记着兄长府里的家务,只怕也不会有精力办好差事。”
完颜氏脸色发白,知道自己这是拍到马蹄子上去了,她忍不住看了眼德妃,见德妃脸色也不好看,心下更忐忑了些,再不敢多说话。
她把府里收拾的干净,自家爷也没什么解语花,本想着多说几句缓和下气氛,倒是有些失了分寸。
德妃头都不抬,只声音发冷:“完颜氏说的不对吗?你府里也有没了额娘的
小阿哥,倒是叫正院空虚,没有嫡子你这脸上就好看了?”
“什么时候,额娘倒是对嫡子这般紧张了?”四爷不像过去那般容易动怒,脸色比刚才还要更和缓一些,只是说出口的话叫德妃大怒,“我和老十四不都是庶子吗?”
“放肆!”德妃狠狠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指着四爷脸色铁青,“你这是指责本宫生你生错了?”
四爷站起身:“儿子只说自己是庶子,并未自惭形秽,毕竟皇阿玛是庶子,儿子府里的世子也会是庶子,额娘慎言。”
德妃脸色发白,她想起被皇上冷落的三个月,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整个人都晃了晃。
“额娘!”胤祯赶紧起身过去扶着,他扭头看了眼云淡风轻的四爷,张了张嘴,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转过头去低声劝,“额娘别说了,叫人听见了不好。”
胤祯一直不喜欢这个兄长,是因为每回四爷来永和宫,都叫永和宫的氛围不好,过去他以为是自家四哥不好,跟额娘和他隔着心。
现如今他依然觉得四哥和额娘隔着心,可……从刚才进来那会子的情形看,额娘这是逼着四哥跟他们隔心呢,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四爷没管胤祯的眼神,他早就知道自家额娘是不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的,叫皇阿玛冷了三个月,只怕更是恨到他身上。
“儿子还有些事要去找皇阿玛,先行告退。”他也不想在这里碍德妃的眼,往外走的时候他不动声色扫了宋琉璃一眼,见她安静坐在一旁不叫人注意,这才放心了些。
乌拉那拉氏自己能应付德妃的责难,李氏也不会上赶着找不自在,只要宋琉璃不主动上前叫德妃为难,等宫宴过后就好了。
因为时辰不算早,德妃也确实没找别的事儿,刚才四爷那番话也算是提醒她,今天这样的日子,人多眼杂的,她也不想闹起来叫别人看了笑话。
等到了宫宴上,听了圣旨以后,德妃眼神变换许久,帕子都叫她揉捏得不成样子,脸上神色却越发和缓了些。
直郡王、诚郡王和四爷并着恒郡王都升了亲王,八阿哥胤禩恢复了廉郡王的爵位,其他人什么都没捞着。
倒是后宫里几个受宠的常在被封了
贵人,两个做了多年贵人的老人儿被封了嫔,而良嫔则被封为了良妃,一时风头无两,叫其他四妃心里都有些复杂。
最展扬的莫过于廉郡王胤禩,虽然封亲王没有他的份儿,可母凭子贵,良妃得封,这也充分证明了廉郡王在万岁爷那里的得宠。
敬酒的时候,胤禩那里便人来人往,倒是他怕万岁爷心里不虞,找上了直亲王喝酒,借机给避开了。
“多谢大哥和惠母妃的照顾,不然也不能有我额娘的今天,弟弟今天陪大哥多喝几杯!”胤禩举着酒壶,眼神特别真诚。
胤褆似笑非笑看着胤禩:“也是你有本事,我也没做什么。”
能说动他的门人背主,自立门户成为万岁爷的棋子,连累的他都身不由己,胤禩确实是出乎他意料的能干。
胤禩脸色不变,还是温和从容地笑着:“大哥说笑了,弟弟……也不过是为了叫额娘过得更自在一些。”
说完他也多了几分落寞:“大哥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和额娘过去过得什么日子你也知道……若是我替皇阿玛分忧解愁,能换我额娘一世安稳,我没什么不能做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那也没别的话,喝酒吧。”胤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