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们如蒙大赦,巴巴地盼着阿尔萨斯起身离席。
一百多名贵族青年整整齐齐扭着小八字步的阵容,实在是非常豪华。
来到大厅,阿尔萨斯非常随意地问了管家一句:“霍华德大公和夫人可安好?”
依兰心脏再度轻轻一跳。
阿尔萨斯,他是个谨慎、缜密的人。
管家躬身:“大公夫妇在小厅跳舞。”
阿尔萨斯点点头。
还能跳舞,一定没有吃坏肚子。
所以……真是自己准备的食物出了问题?该死!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城堡外面有一片油菜花田,依兰发现王子殿下盯着那些齐腰招摇的金色花朵,眼睛都看绿了。
很多贵族已经捂着肚子钻进了花丛。
当然,这种有失体面的事情,王储阿尔萨斯是绝对绝对不会做的。
依兰假惺惺地说:“殿下不用送我了,我可以散步回去。”
“噢,那当然不可以!”阿尔萨斯的微笑悲催而扭曲。
依兰回到家的时候,天还没有黑透。
一封信从门缝底下塞进了屋子,是保罗写的,他带着妮可和老林恩去享受温泉了,今夜不回。
她懒洋洋地躺进公主床里,脑海中全是魔神扮成路易?温莎的样子,她有一堆问题想问他。
奇怪的是他一直没有出现。
夜幕降临,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又黑又沉的幔帐挂满了四面墙壁,地毯也是死气沉沉的颜色,空气里飘着刺鼻的药味,以及薰香……
她知道了,这是路易?温莎的房间。
这股味道她白天曾在他身上嗅到过。
他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她暗自琢磨着,蹦蹦跳跳找到了门,把自己挤成薄薄一片,从门缝底下钻了出去——这个出门方法是保罗的信件带给她的灵感。
出门之后,她发现这里正是古堡内最高处的那个房间,从这里往下望,就像是站在塔顶,俯视中空的高塔,一切尽收眼底。
夜晚看这间古堡,更像是吸血鬼伯爵的住所了。
所有龙晶灯都用暗色的灯罩罩住,光线昏暗,到处都有一团团暗沉的影子,很适合依兰毛线球藏身。
依兰顺着高低起伏的阴影,蹦到一根通天圆柱的浮雕上面,居高临下环视了一圈。
一眼就看到了路易?温莎。
他看起来暮气重了很多,微微佝偻着背,单手拄着那支黑宝石手杖,另外一只手居然在……挠头。
很为难的样子。
依兰凑上前去。
原来路易?温莎大人藏身在暗色的帷幕里面,偷听小露台上的霍华德大公和弗丽嘉夫人吵架。
依兰:“……”
此刻,路易?温莎骑虎难下,身体一动,势必会被大公夫妇发现,那可就太尴尬了。
一双银色的眼睛里写满了迷惑。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要做什么?
“瑞恩?霍华德,看着西芙宝贝的模样,难道你就不会痛心么!”弗丽嘉的声音已经有一点失控,“还是说,你自己也被那个黑发女人迷得晕头转向!”
“注意你说话的分寸。”霍华德大公的声音依旧沉稳冷淡。
“噢!是谁没有分寸?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个女人已经成功引起了你的注意!”
“的确如此。”
依兰小毛线藏到了路易的口袋里面,听到这一句,吓得她差点儿跌出了口袋。
她可不认为这个‘注意’是弗丽嘉以为的那个‘注意’。
“天哪!天哪!我要疯了!”
“不必那么大声叫喊,弗丽嘉。”霍华德大公说,“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弗丽嘉嘎一下收住了声,过了一会儿,她恨恨地说:“我只不过想让她当众出个丑而已!”
“这件事不用再谈了吧。”霍华德走了两步,“该就寝了。”
“可是瑞恩!”弗丽嘉喊道,“你难道忍心眼睁睁看着维纳尔和西芙就这样分开吗?不!我无法接受!维纳尔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弗丽嘉,鬼迷心窍的人怕不止是维纳尔。”大公的声音低沉了很多,“虽然你一直故意撮合他和西芙,但维纳尔始终把距离保持得很好,这一点,是我对他为数不多的欣赏之一。”
弗丽嘉尴尬地说:“瑞恩,我没有故意撮合,维纳尔和西芙从小就喜欢在一起玩,我只是心疼西芙那个可怜的孩子,我不希望她独自一个人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受人欺负,噢,她那么单纯……”
“弗丽嘉,有些事情说破了很伤情面。我觉得你该歇息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弗丽嘉被丈夫的一记记冷刀子扎得暴跳如雷,“我想让儿子娶一个合我心意的女孩回家,这犯了你什么忌讳吗!”
“那不是娶,是入赘。”霍华德的声音彻底冰冷。
弗丽嘉笑了起来:“霍华德,你是不是太看低自己了?当初如果不是你一手扶持,我的姐夫怎么可能坐上那个位置?万一,我是说万一,阿尔萨斯他没有能力做好国王的工作,那么我们维纳尔以亲王的身份登……”
“闭嘴。”
“霍华德!我不相信你没有野心!”弗丽嘉干脆撕开了那层憋了许久的、让她喘不过气的夫妇之间相敬如宾的温和假面具,“如果你没有野心的话,你养那么多精兵做什么?噢,你训练他们,可比训练皇家卫队用心一百倍!”
“弗丽嘉,你不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你就是保守!你们霍华德家一脉相承,说好听了是保守,说难听了,就是胆小!噢,当初我和白薇娜同时出嫁,我风风光光嫁给你,她却只能嫁给一个最没用的王子,谁都以为我的婚姻会比她强上一万倍!谁知道,你居然把她那个无能的丈夫扶上了王位,而自己却甘心做他的辅臣!你知不知道每次白薇娜看见我,都会如何嘲笑我!她什么都不如我,偏偏她成了王后!我要向她行礼!”
“弗丽嘉,这些年你越来越贪婪愚蠢,原来就是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东西吗?”
“什么?你说什么?!”
“够了。”大公的声音彻底冰冷,“今晚我不想看到你。不要出现在我的房间。”
他迈开了步伐,皮靴踏在厚厚的地毯上,竟然被他踏出了行军一样的气势。
“嗒、嗒……”
经过帷幕时,大公轻声自语:“愚昧会传染,不能让她带坏了我的继承人。”
“对吗?路易?温莎。”
帷幕轻轻一晃。
路易?温莎目光复杂地退出重重布幔,对上了霍华德大公那双冷冽无比的眼睛。
“可以到你房间聊聊吗?”大公很亲切地问。
他和声音和他的神态完全割裂。
路易沉沉吐了口气:“当然。”
依兰把身体深深埋在路易的口袋里,只探出一只眼睛。
这位路易大人看起来比白天苍老了很多,但奇怪的是,慧眼如炬的霍华德大公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他用手托住了路易的肘,半搀着他,回到了那间药味浓重的黑屋子。
“白天你又磕了魔药是不是?还弄到酒里,怎么,要普天同醉?”霍华德把路易扶到大床上,很随意地坐在床边,“是谁托你照顾依兰?林恩?维纳尔?还是加图斯?”
依兰的心脏悬到了半空,紧张极了。
她并不知道白天黑暗神是如何操纵路易的,此刻黑暗神在她的身体里面,不可能再继续控制这个老贵族了。
会不会露馅会不会露馅?
路易摆摆手:“都不是。是我自己想这么做。”
依兰小毛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路易,”霍华德不赞同地垂下嘴角,“你该不会是老树开花?”
“你说呢?”
霍华德淡淡瞥了他一下,失笑:“我真是快被弗丽嘉带疯魔了。你路易如果看上一个女人,那一定是因为她很适合给你试药。早点歇着吧,过几天我要去北方平定黑巫之乱,到时候带几个活口回来供你研究。”
“有心了。”
依兰小毛线眨巴着眼睛,悄悄跟着霍华德离开了路易的房间,蹦出古堡,向着自己家飞奔而去。
依兰迷了路,兜着圈子回到家时,启明星都已经冒头了。
她惊奇地发现,她的阁楼小间点着煤油灯,开着窗户。
西区整片黑暗之中,这点小小的灯火显得异常温馨。
眼睛忽然变得热热的。
她用力一蹦,从邻居家的雨蓬上弹跳起来,像一枚小炮弹,‘呼’一下飞进了自己家。
他坐在床边,两只手撑在膝盖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回来了!”
依兰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哭腔。
啊哦,好丢人!
他缓缓转了下眼睛,不咸不淡地瞥她一下,“哦。我刚醒。”
依兰一点儿都不信,她干脆利落地蹦到了他的肩膀上,偷偷用绒毛蹭了蹭他的腮。
“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
他嫌弃地把她捉下来:“谢什么,这个身体我要用,当然要看着。”
右手已经在非常自觉地狂撸她的绒毛。
她嘿嘿地笑:“还好我不掉毛。”
休息了一会儿,她问:“路易?温莎是你的信徒对吧?你竟然可以降临在他身上?”
他满脸不屑:“这有什么,若是我全盛,随时随地可以让世界每一个角落的信徒都成为我的分身。”
依兰睁圆了小黑豆眼。
表面很惊叹,心里其实在想,唔,那他现在控制一个路易都得亲自跑到温莎庄园去,看来是虚弱得不得了。
看破一切,但是她不说。
依兰小毛线愉快地和他的右手窝在了一起。
“我一定帮你把身体全部找回来。”她细声细气地嘀咕。
第34章 深海巨怪
天亮的时候, 依兰心里什么感激啊感动啊温馨啊这些温暖的情绪通通灰飞烟灭。
这个家伙一夜没睡,接手自己身体的依兰差点当场一命呜呼。
前一秒钟她还是一只活力无限的毛线球,恨不得在整个屋子里‘咚咚’弹跳, 下一秒整个身体就像灌了铅。
她一头栽倒,被他很及时地捞在了臂弯中。
她的额头抵住他结实的胸膛, 随手搂住了他的腰,两个人一起落到公主床上。
“又想勾引我?”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她迷迷糊糊地说:“你……别把我当人。”
“?!”
幽暗深邃的眼眸里燃起一簇暗火,精致唇角微微绷紧,他有些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怎么回事?就因为今天帮她做了那些事情, 这个东西居然感动到想要以身相许吗?!
不得不承认, 她这番热情如火的勾引很有效果,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出现了无数‘不把她当人’的画面。
真是……太激发兽性了。
哦不, 神怎么能有兽性。
他感觉到额角在突突地跳,见鬼,一定是使用凡人的身躯太久了,神也沾上了低等的欲望。
她动了动鲜红诱人的唇, 低低地嘀咕什么,听不太清楚。
他吸了口气,侧耳贴了过去。
如果……她继续邀请, 那也不是不可以。让她知道什么叫狂风暴雨,什么叫翻江倒海, 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她知道后悔,再也不敢对一个神明提出这么放肆的要求。
她那细软甜糯的声音轻轻柔柔地落进他的耳朵里, 像羽毛在挠——
“把我当成毛线球啊,我好喜欢窝在你手心里睡觉……”
他:“……”
眼角重重抽了好几下。
明明该生气, 但她那句‘好喜欢’,又让他提不起劲来。
等等,她喜欢的是手,不是他吧?
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那只不听使唤的右手已经罩住了她小小的背心。
就像……这两个家伙背着他在恋爱!
他很想把这只自作主张的手摘下来,让这对‘狗男女’自己待在这里。
不,不对。这样岂不是便宜了他们两个?
他心安理得地抬起左手,把她搂得更紧。
想了想,把她整个身体都团了过来,贴得严丝合缝。
头一低,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贴着鼻尖,呼吸缠着呼吸。
他冷笑着晃了晃那只右手。
‘气不死你!’他得意地想。
*
依兰睡得迷迷糊糊,听到了保罗的大嗓门。
“林恩先生、林恩太太,我们回头见!”
“真是太感谢你的款待了,亲爱的莎丽小姐。”
“噢,千万不要客气,依兰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父母,就是我的亲父母!”
这话林恩夫妇都不知道怎么接,他们告别了保罗,在下面叫门。
平民用不起双面锁,都是门里一把挂锁,门外一把挂锁。依兰在家里睡觉,林恩夫妇就只能等她下来开门。
依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团成一团,窝在魔神的怀里。
虽然他穿着他的黑斗篷,但他的温度、气味和触感却穿透了斗篷,丝丝渗透到她的身上。
她挣了一下,他却恶作剧一样把她搂得更紧。
“喂,”她细声抗议,“爸爸妈妈回来了,得给他们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