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兰眯起被沙迷住的眼睛,循着声音望过去。
只见那名骑士端端正正地指着自己,目光笃定。
“杀。”身穿红甲的坎贝尔冷冷地下令。
坎贝尔黑、瘦,看起来并不像那种脑满肠肥的贵族老爷。他眉心有竖纹,唇角有下撇的纹路,看着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护送依兰的那位霍华德近侍挡在了她的身前。
“林恩小姐是合法随军出行的人,总督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坎贝尔扬起下巴,“城里有人死于黑瘟疫,调查之后发现,死者今天唯一接触过的外人,就是这个混在你们队伍里面的黑发平民!幸好发现及时,整座城池才免于一场大祸!这个女人肯定是黑巫派来的奸细,必须立刻处决!”
“什么?!”
附近所有的人都齐齐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黑瘟疫有多恐怖这里每个人都知道。军队刚刚经过的城池里出现了黑瘟疫?真是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
“杀!”坎贝尔握住剑柄,“黑巫肯定会负隅顽抗,不想死的就站远点!”
依兰冷冷地盯着这位总督大人。
这样的栽赃也太明显了。
很显然,这是杀鸡儆猴的手段。经此一事,再也不会有人多事去和当地的居民说话了。
她扬起了脸蛋:“总督大人亲自前来,还靠这么近,这是笃定我不会散播黑瘟疫吧!您就没想过,万一我真是黑巫,您宝贵的生命可就要断送在这里了。”
“为了保护这片土地,我何惜己身!”坎贝尔跳下马背,‘锵’一声抽出剑,大步走向依兰。
依兰差点儿吐了。
她知道贵族虚伪无耻,但卑鄙得这么大义凛然的,还真是闻所未闻!
“总督大人,您退后,让我来!”那个指认依兰的骑士双手握着剑,冲到了最前方。
因为涉及黑瘟疫,后勤队伍的侍卫们都在迟疑,不敢靠近。
霍华德派来的近侍拔出了宝剑,护住依兰。
“大公令我保护林恩小姐,总督大人是不是先问过大公的意思?”他沉声说。
坎贝尔冷笑:“一个卑贱的平民而已,噢,听说是艾维学院的人?事后我会补偿学院,一座新的图书馆如何?士兵,你再不让开的话,我就确定你和黑巫也是一伙的!”
“总督大人,不必和他们多费口舌!”坎贝尔身边的红甲骑士邀功心切,举起剑砍过来。
“铛——”两柄重剑架在了一起。
“跑!去大公那里!”霍华德的近侍偏过头,低低地冲着依兰吼道。
“嚣张的小子,你一个人能挡得住谁!”和他长剑相抵的红甲骑士呲着上唇,“我可是斯坦萨克最强的剑士!专心点,否则我下一秒就要削掉你的脑袋!”
另外一名红甲骑士从左边绕向依兰。
对付一个瘦弱的平民女孩,实在没必要大家一起上。
他抽出了剑,金属冰冷沉重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他瞄了瞄女孩柔弱的胸膛,举起剑来,预备进攻。
忽然,干燥空旷的场地中突兀地响起‘哗啦’的水声,一只比脑袋大一点点的水球罩住了这个红甲骑士的头。
他瞪圆了眼睛,张开嘴巴,结结实实呛了满满一口水。
他摆出咳嗽的动作,然而却呛进了更多的水。
依兰惊喜地回头去看,只见詹姆士导师站在马车边上,抬着双手远程操纵水球,表情凶恶狰狞,像个邪恶魔法师。
溺水骑士惊恐地扔掉了剑,抬起手来,在脸上乱抓,身体疯狂摇摆。
然而无济于事,那只水球就像个头盔一样罩着他的脑袋,根本不可能摆脱。
坎贝尔总督扬起了剑:“愣着干什么!给我上!杀了那个巫妖!”
几十个红甲骑士一起拔出了剑,疾奔过来。
依兰退到詹姆士导师身边,从大腿右侧的皮革鞘里面抽出了老林恩当年用过的短剑——老林恩让自己的老伙计陪着依兰出门时,还真没料到女儿能用得上它。
依兰的心脏‘怦怦’直跳,神经紧绷到了极致。明明是不该分神的时候,她却忍不住想:‘坎贝尔一定是发现哪里暴露了破绽才这么着急要灭口!是哪里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前方和后方同时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
“住手——”
“住手——”
银甲的是霍华德大公的护卫队。
黑甲的是路易·温莎的私人骑兵。
两支队伍冲了过来,用一场沙尘风暴逼退了坎贝尔总督的士兵。
“大公有令,此事由他亲自处理!”
“路易大人说,谁敢动他的人,杀无赦!”
第38章 杀戮之神
银、黑两支骑兵队挡住了坎贝尔的士兵。
两支队伍的首领看了看对方, 一起皱起眉头。
口径不统一,而且好像有冲突的样子。
霍华德大公要亲自处理,肯定得把依兰带到他那里去, 但听路易大人那边的意思, 是要无条件护短, 不许任何人动林恩小姐。
坎贝尔总督的那张瘦长马脸隐隐发青,他抽搐着眼肌说:“我手上证据确凿!黑巫极度危险,我绝不能容许这个可疑的巫女再接近尊贵的大人们!还有那个巫妖!难道你们看不见他用巫妖之术杀人吗!”
霍华德的侍卫长扶胸行礼:“林恩小姐的事情大公会亲自处理,总督大人请不要让我等为难。另外,詹姆士导师是经过法师塔认证的魔法师, 也是大公亲自邀请的随行魔法师,总督请慎言。”
路易那边的人像一群黑色幽灵,无声地挡在依兰面前:“林恩小姐, 大人现在就要见您。”
整个王国,恐怕也只有这位神秘古怪的‘吸血鬼伯爵’会让自己麾下穿上黑色的战甲。
这队非常不讲理的私人骑兵径自就把依兰带走了。
霍华德的人忙着应付坎贝尔,这种时候也不能和路易起内讧,只好看着他们离开。
依兰回到黑篷大马车上,看见魔神懒洋洋地倚着椅背, 手中捧着她刚才放下的那本《魔药传说》。
见她进来, 他把厚重的书本‘嘭’一下扔到了车厢边上,很嫌弃地说:“这种谎话连篇的故事也能看得津津有味。真是没见过世面。”
依兰的心跳还没彻底平复, 刚才的紧张、愤怒和激动仍然残留在她的血液中,此刻看着他露出熟悉的嘲讽模样,心里居然诡异地感觉到一种回家般的温暖。
“谢谢你派人来接我。”她说。
他脸上讥讽的笑容略微一僵。
她不朝他炸毛, 他一时半会居然有点无法适应。
他别扭地转开了眼睛,扯起一点唇角说:“天就要黑了,我可没兴趣和那些家伙打交道。”
才不是因为担心她!
依兰快速点点头,坐到小椅子上,继续翻看那些资料。
他:“?”
他盯了她一会儿,见她真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他:“??”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撇着嘴角,把一碗玫瑰粥推到她的面前:“吃。”
依兰随手拨开:“现在没空。”
他:“???”
依兰在忙正事。
坎贝尔总督的表现,让她萌生了一种强烈的直觉——她可能在无意间接近了坎贝尔的秘密。
线索说不定就隐藏在这些官方文件中间。
可惜翻了半天一无所获。回忆和居民们的对话,也没想出什么疑点。
天就要黑了,出去探听消息的侍卫回来禀报——坎贝尔总督因为不放心大公的安全,决定随军同行,到前方的主城伊斯卡布里再细查依兰这件事情,查明真相之前坎贝尔会贴身保护好大公,这是领地总督的职责。
仍然是那副正气凛然的嘴脸。
依兰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他这是防着我向大公透露什么信息。他这么着急对付我,更是让我不得不多心。可是他这样做,不就正好暴露了自己有鬼吗?”
魔神冷笑:“死人什么也透露不了。他的做法是正确的,如果没有我的话,他会成功。”
依兰觉得他太自大了:“霍华德大公也会保护我啊。”
“保护?”他嘲讽地挑起了唇角,“霍华德不可能真正在意你的安危。你认为他会防备对你的暗杀?”
依兰轻轻吸了一口气,心中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对于霍华德大公来说,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而已,她的死活他并不会真正放在心上。
如果没有路易·温莎,霍华德会多派两个侍卫到依兰的身边,也仅限于此。对于高级刺客来说,这种程度的保护完全不够看。
“幸好你跟来了。”她冲着他微笑。
他像是被她的目光烫了一下,别开头,抖着肩膀去找那本刚才被他扔掉的书。
捡回了书,装模作样看了两页,这才轻哼一声,懒洋洋地说:“要是我不在,你也没胆子惹事。仗着有我,你越来越无法无天。”
依兰的小心尖莫名其妙就轻轻地颤了一下。
“唔……这倒也是。”她点点头,“你不在,我肯定不会那么冒进。”
气氛有那么一点点诡异。
不和他吵架,还真是让人不适应啊。
依兰正想再翻一翻那些军情资料,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她又被关到了那个小小的金属盒子里面。
她把自己的身体摊在鹅绒被里,总感觉有些奇奇怪怪的情绪在噬咬她柔软的心脏。
‘不知道这只盒子藏在什么地方……’她轻轻甩着尾巴,心想,‘他一定不会让我找到它,要不然我就有机会看到他真身是什么模样。那个家伙,肯定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噢,那个家伙的毛线球形态……还真是让人好奇得猫抓心啊!’
如果也是一个球、两只眼睛、一条尾巴的话,这个家伙还能摆得出臭屁的表情吗?
她打了两个滚。
‘不想了不想了,从进城开始再回忆一遍,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遗漏的线索。’
刚进入那座城时,她试图用一块糖果引诱两个小孩子,结果却被无情地关在门外。
他们居然认为依兰是强盗,是来抢金子的。
青壮年被抓去挖矿?可是征用平民采矿本来就是贵族的合法权利,挖出来的金子也和平民没有半个铜币的关系。
依兰小毛线很无奈地甩着绒毛,思绪继续向前……是那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老头子有问题,还是那个拎起篮子来赶她走的老太太有问题?或者是那个特别胖的胖老头?那个胖老头说了句什么来着,‘别烦我,我又没有儿子,什么好事都轮不着!’
这样的线索远远不够。
依兰想来想去,思绪越来越沉重,虚弱的身体坠入了梦乡。
这一夜依兰醒了很多次。
梦境零零碎碎,最开始梦见军队成功端了黑巫的大本营,挖出一个宫殿那么大的藏金窟,里面金光闪闪,全是金币和宝石……
依兰在金山上打了两个滚,忽然往下坠,坠到了一张黑色的巨嘴里面,它有点儿像克苏尔特的嘴,但整个形体都是黏稠的半固态,生生把她吓得睁开了眼睛。
再睡,又梦到了坎贝尔,他扬着鲜血淋漓的剑,冲着她大喊:“我要杀了你!”
还梦到了那些失踪的人。遗憾的是这个梦境并没有任何提示作用,那些陌生的眼睛只是毫无情绪地凝视着她,一直凝视着她。
诡异凌乱的梦境一直持续到交换身体之后。
依兰在大躺椅上皱着眉头轻轻发抖,再一次陷入噩梦中。
“不——”
身体在摇晃。
“小依兰,醒醒。快醒醒。”
依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了路易·温莎的脸。是他本人。
“路易大人,现在几点了?”她问。
“十二点了。”
她居然一觉睡到了十二点。
依兰惊奇地张大了嘴巴:“为什么我一觉睡到现在?难道他昨晚没睡吗?”
路易·温莎弯起银色的眼睛,非常感慨地说:“黑暗神大人昨夜真是太酷了!”
依兰眨巴着眼睛,揉着额头坐了起来:“哦?”
肌肉有点酸疼,看来昨夜他进行过剧烈的运动。
路易·温莎站了起来,不擅言辞的他抬起双手,在胸前比划:“大人告诉我,他要出去杀人。噢,无论大人要杀谁,我当然是无条件地配合!我正在召集人手,大人却已经消失在夜色中,任谁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让手下先把所有的魔药、毒药、炸药都取出来,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我的手下刚刚在剑刃上淬好剧毒,大人他就回来了。”
“他从夜色中显出了身影,手里提着一把染血的剑,气势就像一座大山,他就这么走过来,我底下这些好手谁都不敢呼吸……”
路易·温莎比划了一下,“大人非常冷酷地把剑抛到地上,说,‘把它扔到东南野地里,别留足迹’。”
依兰眼睛睁大,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看起来更加激动:“噢,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能替大人处理这件小事,真是我的荣幸。天亮之后,消息传了过来,小依兰你猜大人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依兰紧张地问。
路易·温莎神秘地笑了笑:“巴提·坎贝尔死了。一剑断喉。”
依兰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