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的大冰雹就像从天而降的大西瓜,砸得军队头破血流人仰马翻,惨叫声此起彼伏。夜色笼罩之下,哪怕扬起龙晶灯,也看不清这场冰风暴是从哪里来的。
依兰可以夜视,她瞪着一双小黑豆眼睛,专盯着那些看起来军衔高的家伙砸。
一下一个准。
砰砰砰砰砰……
敌方大军丢盔弃甲,狼狈向着后方逃窜,逃亡过程中无数人被踩伤,马匹也跑了不少。
前沿营地乱成了一锅粥。
可惜射程有限,主将营帐都在后方,冰雹够不着。
巨型冰雹雨持续了十五分钟。
冰之真言里面积蓄的魔力全部释放干净,依兰感觉到脑袋空空的,整个球有点发飘。
她通过真言观察了一下士兵们的精神状态。
被抽取了精神魔法力的士兵们就像熬了夜一样,脑袋又空又冷。
‘他们需要充足的休息才能弥补损失的精神力。’
不过此刻醒着的士兵们都非常兴奋。
他们在高处欣赏到了夜色下的狂暴冰雹雨,看着敌人被砸得丢盔弃甲,大伙高兴得脱了头盔,扭着屁股站在城墙上跳舞,感恩大自然的赠礼。
依兰小毛线端端正正地蹲在最高处,像女王一样轻轻甩着尾巴。
唔……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他们自己的功劳!
这一场冰雹估计能换来一整天的太平——光整理那些乱七八糟的营地以及处理伤亡的士兵,就足够敌军焦头烂额了。
不过也仅仅一天。
一天之后,唐泽飞鸟从附近城池调来的火炮就会抵达这里,更多的援军也会赶到!
这样的力量还不够!
依兰一边守夜,一边苦思冥想。
不知不觉东方露出了鱼腹白。
*
身体交换,依兰躺回了床铺上,她抬起手背捂住额头,等待交换之后的眩晕感消失。
魔神没有来见她,他直接离开了。
她觉得他现在应该是不好意思用真身面对她。
所以,他和她这是开始恋爱了吗?
依兰的小心脏抽搐了好几下,她坐在床铺上,把薄薄的单层被拢到膝盖上抱住,悄悄发了一会儿少女的青春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
这一年多来,妮可每天都精心准备营养餐,她的小胸脯已经像面包一样鼓胀了起来,腰肢更加纤细,胳膊和腿上有薄薄的肌肉层,身材非常迷人。当然,这其中有大半是魔神大人的功劳,他一直坚持健身,从来没有放松过。
噢!她已经是一个马上十七岁的成熟少女了!
在坦利丝王国,十七岁的少女通常已经定下了婚事,十八岁就可以结婚。
“我没给大家拖后腿。”依兰把脸埋在被子里面轻轻地嘀咕,“我也订婚啦!妮可和老林恩……噢,这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说。如果不知道魔神的真实身份……他们应该会对他非常满意吧?”
有人敲门。
依兰赶紧蹦了起来。
“昨夜的冰雹是你做的。”霍华德站在门口,拄着手杖。
他没有用疑问句,而是用了肯定句。
“啊,是的。”依兰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威力还不够啊。”
霍华德皱起眉头:“从前你为什么不这样做?”
“什么?”
“如果我没记错,从路易庄园的聚会到今天,已有一年多。”霍华德满脸不解,“如果你持续让人与你的元素结盟,那么,你早已有传说级别的大魔法师实力了。你为什么不做?”
依兰:“……”
她不那样做的理由,是不愿意干涉别人的人生,控制他人的意志。可是昨天霍华德刚说过这是自然女神的准则,她此刻说出来,岂不是有种强行给自己贴金的嫌疑?昨天就被魔神嘲笑了一通,说她口中的自然女神就是她自己,她可不愿意再被这位长辈暗笑一顿。
依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当然是害怕被人发现,把我送上火刑架啊!这一次情况危急,而且有您给我撑腰,我才有这个胆子。”
霍华德挑着眉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信没信。
“可惜这里没有更多的人了。”
两个人一边谈话,一边登上了城墙。
“维纳尔是不是对你做了很糟糕的事情?”霍华德忽然问道,“你把他收拾了吗?”
依兰吃了小小一惊:“您猜到了?”
“昨天提起他的时候,你看我的眼神里,带着同情。”霍华德眯起眼睛望向遥远的南方,“当时忙着谈魔法的事情,所以我没有提私事。”
依兰觉得他其实是给自己一夜的时间来接受最坏的结果。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依兰叹了口气,“如果我们能突围出去,您会在路途上遇到维纳尔带来的军队。”
霍华德先是眼睛一亮,然后皱眉:“哦?他还要落井下石?”
他其实以为维纳尔已经死了。
“不,他是来救驾的。”依兰眨了眨眼睛,“不过他……脑子可能有点,和从前不太一样,我知道该怎么向您解释,如果能见到他的话,您看了就明白。”
“你这么一说,我都迫不及待想要突围出去了。”霍华德曲起手指,敲了敲手杖的顶端,“再等下去,北冰国的援军只会越来越多。”
依兰耸耸肩:“如果有突围的把握,您早就出去了不是吗?”
要塞周围被包裹得像铁桶一样,无论从哪个方向突围,都会非常轻易就被包了饺子。
就算有一支最勇猛的队伍侥幸能够拼杀出去,但在没有马匹的情况下被数倍敌军衔尾追击,肯定是死路一条。
明知守在这里只会越来越深陷泥沼,但是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您给我送信……”依兰犹豫着说,“是不是抱着万一的希望,觉得我可能会想出什么神奇的办法,带着援军及时赶过来?”
霍华德微笑:“事实上你真的做到了。”
“但是援军仍在千里外。”依兰抬头望天。
霍华德突然问:“你为什么觉得弗丽嘉不是我杀的?其实维纳尔很了解他的母亲,弗丽嘉那个人在气头上总是会放许多狠话,但其实事到临头时,她什么也不敢做——但凡她有那么一点点勇气,也不会活成最后那个样子。我相信,她负气走出去的时候,的确有过自杀的念头,想用自己的命让我失去继承人。但是到了塔顶,她一定会害怕、会退缩。”
依兰吃惊地看着他:“所以……您也觉得她不是自杀吗?”
“不好说。”霍华德苦笑起来,缓缓摇了摇头,“也许只是想退缩的时候刚好来了一阵风,谁知道呢?当然,如果我是维纳尔,我也会认为我的嫌疑最大。”
“如果您向他解释,我觉得他会相信的。您不是会说谎的人。”
“如果他问,我会解释。但是他没有问。”霍华德叹了一口气,“他的性格太软,我认为仇恨对他是一种磨砺,于是放任他恨我。这一年多来他做得很好,我鼓励他夺走我手中的权力,等到他即将成功的时候,我会告诉他真相,然后让他继承我的一切。”
“噢!”依兰捂住了脑门,“您可真是精心养出了一只猛虎!”
“谁说不是呢。”
依兰抿了抿嘴唇,虽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把维纳尔对她做的那些事情告诉了霍华德。
郁金香、地下室、利器、疯狂的男人……
“……我觉得维纳尔患上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也许是亲眼目睹母亲的死亡,给了他太大的刺激。”依兰说,“您有个心理准备,总之维纳尔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霍华德的眉头越皱越紧:“依兰,你确定他不是开玩笑故意吓你吗?”
“绝对不是。他当时的样子非常可怕。”依兰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噢,可怜的小依兰!”霍华德上前一步,手掌摁住她的脑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我非常抱歉。”
就像老林恩和妮可常做的那样。
依兰垂下眼睛:“他已经付出代价了。”
其实依兰一直以为维纳尔和魔神的约定永远不会生效,没想到命运兜兜转转,维纳尔终究没能逃过。
霍华德郁闷地说:“不是我推脱责任,事实上维纳尔在这方面的确是遗传了他母亲的恶劣基因。太疯狂了。”
想起弗丽嘉夫人做过的那些事情,依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也不懂爱,”霍华德垂下了高傲的头颅,“从我开蒙起,我就明白自己身上背负的是什么,也清楚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这些东西让我无法驻足,无法停下来去嗅一嗅路边一朵花的味道。”
依兰的脚步忽然停住。
视线凝滞,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霍华德吓了一跳:“小依兰,你怎么了?”
依兰此刻根本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她的心神全部凝聚在意念中的元素真名上,它正在不断闪烁,纯正的信仰一道接一道汇聚过来,数量远远超过了昨天的士兵。
怎么回事!
依兰急急搜索源头。
是……詹姆士导师!噢!他在荣耀广场上,进行面向平民的大型魔法表演!
天哪!
依兰捂住了嘴巴。
詹姆士导师和她的元素真名之间的感应已经非常深刻了,他把元素的真谛清晰地复制了出来,呈现给观众。
于是无意之间,替她招揽了无数信徒!
过于庞大的信仰之力,把依兰冲击得魂不附体。
霍华德见她的状态实在不对劲,干脆脱下披风,弯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步走下城墙,把她送回石屋的床铺上。
在第一轮刺杀中霍华德曾受了些内伤,突然进行这种强度的体力活动,让上了一点年纪并且不在健康状态的霍华德丢了半条命,他憋了一路,直到把她轻轻放下才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一小口鲜血吐了出来,他急忙用手掩住。
处于呆滞状态的依兰猛地回过了神。
看到霍华德捂着嘴巴在咳血,依兰心脏揪紧,一把攥住了霍华德的手腕,把掌心那汪鲜血摊到自己的眼前。
她倒吸了一口长长的凉气:“您的身体怎么了!是患了什么绝症吗!”
她鼻子发酸,憋着没哭。
霍华德的眼角重重抽了两下:“只是一点小伤而已。”
“我不信!故事里面快要死的人都是这样安慰别人!”依兰感到一阵害怕。
“噢!”霍华德烦恼地捂住额头,“小依兰,哪怕真是这样,你也不该当着病患的面这样扎他可怜的心吧?不过幸好我没得绝症,否则估计已经被你气个半死。”
“我要看您的伤。”依兰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霍华德挑了挑眉毛:“好吧,好吧。”
他站起来,解开了身上的长袍,露出他的胸膛。
依兰盯住他胸前的绷带。
“伤到肺部了吗?”
“擦到一点。”霍华德把长袍褪到了腰间,示意她看左腹的伤,“这里还有一处小伤口,你看,都不在要害。吐出来的只是淤血而已——当然,以我现在的身体本来不宜抱着重物长途跋涉……”
依兰皱起了鼻子:“我才不是重物!”
霍华德见她不再追究了,嘴角露出了一点笑容。
他记得,在维纳尔还很小的时候,他对继承人其实没有那么多的要求,也不会嫌弃维纳尔性格像他母亲。那时候他受了伤,小小的维纳尔也是这样焦急又害怕,每次哄好了孩子之后,身上的伤好像都变得不痛了。
他微笑着,正要把长袍穿起来,忽然有个士兵一头扎进了石屋:“报告长官有敌军攻——噢呜!”
“嘶。”霍华德皱紧了眉头。
女孩半躺在床铺上,他站在床边,衣服半裸,这一幕,实在是太容易引人遐想了。
“属下什么也没看见!”士兵退了出去。
霍华德捂住脑门,单手穿好长袍,大步追了出去:“给我站住!滚回来!”
依兰晕乎乎地看着这两个人的背影。
“糟糕,”她挠了挠头,“忘了大公是个男的。”
刚才情急之下,她根本就没有往歪的地方去想,虽然霍华德脱下了衣服,但她完全不知道他身材怎么样、有没有肌肉。
她的视线自始至终就只放在绷带上面。
虽然霍华德看着依旧年轻,但其实他的年纪已经比老林恩还要大了!
依兰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决定忘记这个不算什么风波的小小插曲。
意念中的元素真名仍在源源不断地吸纳信徒,信仰之力太过庞大,让她胸口发涨,涌动着奇异的激情,实在不宜乱动。
她干脆盘膝坐在了床铺上,放松精神,静静地接纳狂热的魔法信念。
‘不要释放魔法。’她胆战心惊地下达了指令。
这件事要是传扬开的话,恐怕第二次光明圣战明天就会爆发。
刚刚萌芽的魔法与黑暗联盟将遭遇无情的打击。
直到日落西山,詹姆士导师热情洋溢的大型大魔表演终于结束了。
依兰吁了一口气,累瘫在床铺上。
*
夜幕降临,交换。
依兰小毛线从天而降。明明习惯了高空坠落的感觉,但这一次,她却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面狂跳,整个人紧张得缩着绒毛。
近了……近了……
他没在屋顶上等她。
依兰的小心脏往下一沉,忐忑地想:‘他是不是反悔了?昨天说的事情,他是反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