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很显然,对方也清楚这一点。
无论痕迹做得再怎么逼真,只要想想霍华德的目标,唐泽飞鸟就会选择清查这片小树林。
这是神也没有办法逆转的事情。
轰隆蹄声越来越近。
从这里看过去,已经可以看清骑兵的一道道身影了。
他们身穿重甲,手握重矛,战马上还装载了骑行盾。对上这支装备精良的重骑兵,霍华德手下这些疲倦的步兵会像秋风扫落叶一样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日夜兼程地行军,粮食和饮水都只够维持生存,早已没有什么战斗力了。
“上山!”
没有办法了。
离开小树林会彻底暴露行踪,但是停在这里也是坐以待毙。
爬上山,至少能让骑兵无法发起冲锋。
已到穷途末路。
霍华德走到打扮成了孕妇的魔神身边,冰湖瞳眸里泛起一阵温柔慈爱。
“依兰,你能做的已经全部做到了,做得很好!接下来的事情,就让我们自己面对吧,待会儿打起来时,你抢一匹马自己逃走,翻过这座山他们就不会再追。我会带着人,拼尽全力护送你离开。”
依兰小毛线窝在魔神的胸口,只露出两只小眼睛。
看着老父亲一样的霍华德,她的眼睛再一次不争气地湿润了。
明明……都已经逃到了这里,最终还是失败了吗?
那之前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释放那只火龙卷透支了信徒们的精神魔法力量,短短几天无法回复过来。依兰现在至多就是召唤一阵冰雹,但那无济于事。
唐泽飞鸟带来的重骑兵铺满了山前的荒野,数量足有上万!
霍华德说得没有错,她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人事已尽。
“啪嗒。”一粒小泪珠滚出了她的眼睛,落到魔神的衣服上。
她知道霍华德不会丢下士兵们逃走,虽然所有士兵现在心里都是同一个念头——帮长官抢一匹马,然后用生命拖住北冰国的人,护送长官离开。
但她知道霍华德不会这样做。
死也不会。
霍华德的眼眶也微微湿润了,他抬起手来,轻轻放在魔神的头顶。
“小依兰,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会在天上看着你。”
依兰小毛线憋住了哭腔。
‘呜呜呜呜……’
魔神终于动了一下,他闪身向后,非常嫌弃地盯着霍华德那只手。
“你对我有什么企图吗。”他冷冰冰地说,“又送东西,又来这套。还没到死的时候,哭什么丧。”
霍华德:“……”
依兰小毛线:“……”
明明是多么悲情温馨的画面,他一开口,全毁了!
霍华德无奈地笑了起来:“是啊,还没到死的时候!士兵们听令!全体——上山!”
大家拖着疲倦的身躯,穿过小树林,开始攀爬那座坡度不大的小矮山。
部队暴露了踪影,原本稳步逼近的北冰国重骑兵立刻发起了冲锋。
登上半山腰时,重骑已经冲进了刚才栖身的小冻柏林。
马上就会被追到。
就在这时,依兰小毛线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上山的人数不够!
她把眼睛探了出来,往下一看。
果然,有近一半的士兵非常默契地选择了不听军令,没有上山,而是埋伏在树林里面准备偷袭重骑兵,用自己的生命为长官换来一点逃亡时间。
依兰憋出了尖锐的呜嘤声。
魔神偏头看她。
“你不用说,我知道,”她的小奶音里裹了浓浓的鼻音,“我都十七岁了,还动不动就哭,很丢人,可是我好难过!呜呜呜我都已经记住他们的脸了呜呜……”
他难得地没有嘲讽她。
唇角扯平,他毫无感情地说:“知道了。”
他转身,悄悄退出上山的队伍,奔下山。
“给我风。”他说。
“嗯!”依兰死死憋住了眼泪,“风!”
虽然无法释放大规模杀伤性魔法,但是助他箭步如飞还是轻而易举的。
他在下山,有风相助就像一只夜色中的鸟儿,轻飘飘就停到了树梢。
“杀一个是一个。”他说。
依兰的小心脏整颗缩了起来。
她知道他不全是为了她。这些日子,他也把士兵们的脸看熟了。
他本来就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要不然怎么会被七王的魂意封印了几千年呢?那不过是凡人的魂魄而已,令人称道的也只是那股不屈意志。那些意志能够封印魔神,只有一个理由——他在意。
所以……正因为忘却了过往,他才不受那些意志影响,成功从封印中逃脱出来吗?
依兰的小心脏一揪一揪地疼痛。
“喂……”她细声细气地在他耳朵旁边说,“我真的很喜欢你。”
他的身体很明显地僵住。
过了一会儿,他轻笑出声:“哪里学来乱七八糟的。以为这样能让我爆发超能力吗?天真。”
依兰把小眼睛转到了另一边,整个球都热乎乎的。
“不过双倍总是有的。”他假装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
依兰的小心脏‘噗通噗通’地乱跳起来,全身的绒毛好像都变成了探测器,一触到他,不自觉地抽一下、收缩一下。
他动了。
第一名重骑兵扑进了树林。
虽然冻柏树不是很密,但骑兵还是不得不减速。
他的身影像一只藏在树梢的鸟,一掠而过,一剑断喉。
“风!”
身下卷起一阵风,他没落地,轻飘飘就掠到了斜后方的树杈间。
树林里的战斗开始了。
埋伏的士兵们从树上扑下来,抱住骑兵,把他们拽下马背,滚到满地落叶里面近身肉搏。
魔神穿梭在树林里,无情地收割敌人的生命。
更多的骑兵绕过树林,包抄向矮山上的爬行队伍。
“结果都一样,”魔神把短剑捅进一个北冰骑兵的盔甲,声音平静,“他们都会死。”
依兰小毛线也掷出了风刃,准确地扔进了另一个敌人的眼洞。
“将来我们会复仇!一定!”
“嗯。”他干净利落地又救回一个霍华德的兵,“上下包抄之前,我们必须走。”
“我知道了。”
虽然他已经非常努力在锻炼这具身体,但它毕竟只是血肉之躯,战斗久了总会疲累。
他必须在体力还够的时候就离开这里。
半山腰,霍华德的队伍即将被追上。眼见无法逃脱,霍华德也不再继续往山上退了,他令士兵们摆出了迎敌的阵容,准备殊死一搏!
马蹄的轰隆声一下下震击着心坎,依兰小毛线紧紧皱着眼睛,拼尽全力击杀面前的敌人。
“唔……”
魔神忽然停下了动作。
他非常利落地爬到了一棵高树的树顶。
“骑兵来了。”他说。
依兰:“?”
骑兵不是早就来了吗?
下一秒,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让她尖叫的一幕。
长长的矮山山顶上,出现了整整齐齐的一排银甲骑兵。
“啊啊啊啊啊——是路易大人和维纳尔!”
他们,赶到了!
银甲反射着月光,一道道冰冷流光从山顶倾泻下来。
银甲骑士直接发起了冲锋!
从山巅往山腰冲,势若洪流,锐不可当!
北冰国的骑兵被杀了个措手不及。骑着马爬山追击本来就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这下可好,铁蹄自山顶奔腾而来,简直就像是一驾驾钢铁战车兜头撞击!
一瞬间,人仰马翻。
银甲骑兵迅速护住了霍华德一行。
十几秒之后,只见霍华德骑着一匹战马,率着骑兵冲下了山!
“士兵们!追随我!”
“吼——”
呼声震天,大军奔流而下!
这一仗打得异常激烈。
路易和维纳尔带来的兵连日赶路,状态并不是最佳。唐泽飞鸟的骑兵也没好到哪里去,这队重骑兵重装上阵、全副武装,被遛了那么几天,人和马都已经很疲倦了。
此时此刻,唐泽飞鸟的人一部分在分散包抄,另一部分被拖在了冻柏树林里,面对借着地势俯冲而下的怒军,气势又再弱了三分。
只不过双方都是重骑兵,撞在一起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出胜负,于是杀了个天昏地暗。
见到援军,树林里的士兵们聪明地悄悄撤了出去,把战场留给最适合的人。
这场战斗持续到了天亮。
依兰小毛线依依不舍地蹦下魔神的肩膀,自觉离开了这个满是圣剑的高危之地。
晨光洒遍疆场,唐泽飞鸟见事不可为,下令撤军。
这一仗,大获全胜。
路易把自己的私军也带来了,他们负责清理战场,发死人财。
士兵们愉快地清点着人头,个个神清气爽,哼唱着战歌。
一片乐融融中,霍华德突然发现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依兰不见了!
他骑上马,到处寻找小依兰的踪影。
士兵们报告说在树林里看见她杀敌,霍华德的心脏不禁整个都悬了起来——骑兵冲下山之后,在树林里爆发了一场非常激烈的冲锋战,该不会……误伤了小依兰吧!
“依兰!依兰!”
见到大公焦急,所有人都开始分散寻找依兰。
此刻,依兰已经交换回来了。
交换之前,魔神一直坐在很高很高的树杈上欣赏下方的厮杀。
这会儿,她被撇在了晃晃悠悠的树顶,双手双脚环抱着树枝和树干,一动都不敢动。
用了自己的身体才知道,她、她恐高……
别说什么召唤一阵风驾着风轻飘飘地落下去,只要想一想松开紧紧抱着的树枝,她都快要翻着白眼厥过去了!
“依兰!依兰!”霍华德焦急的声音回荡在冻柏树林里。
“我……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依兰憋出了细细的声音。
“长官!我好像听到了英勇的依兰骑士的声音!”一名声若洪钟的士兵激动地报告。
“哪里!”霍华德匆匆赶来。
“就在这附近!”
“依兰!”霍华德双手合着喇叭,嗓子都喊得有点嘶哑了,“回答我!你在什么位置!”
“高……高处!”依兰闭着眼睛大叫,“树上!”
“噢!天哪!你爬那么高做什么?”霍华德见到树獭一样的依兰,悬在胸口半天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去。
“这是一个意外!”依兰可怜地喊道,“我下不去了!”
围在树下的士兵们整整齐齐地发出了友善的哄笑。
拯救小依兰的行动如火如荼展开。
士兵们往树上爬,树梢摇晃得更加厉害,依兰的小脸吓得惨白,眼睛拧成了两条弯曲的缝。
‘呜呜不能哭!千万不能哭!丢死人啦!呜呜可是好害怕!啊啊啊啊——又开始摇晃了!’小依兰内心咆哮,嘴唇抿成了一条紧绷的线。
……
经历了动魄惊心的一个小时之后,浑身发软的依兰成功被大家从树上救了下来。
“噢!”一名士官长捂着胸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昨夜救我的时候,依兰骑士可是像一尊杀神似的!”
“是啊!杀戮骑士变成了小树獭,真是太可爱了哈哈哈哈哈!”
“我以为像这样厉害的人物不会恐高!”
“上得去下不来吗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可爱了,太可爱了!”
士兵们无情地把她笑话了一顿。
依兰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逃上了路易的马车。
霍华德跟在她的身后。
上了车,气氛立刻就发生了变化。
路易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翘着脚,专心致志地翻看他的魔药教程。
维纳尔板着脸坐在一边,看见父亲,他脸上的肌肉好一通抽搐,神情分裂得厉害,眼睛里闪过无数种情绪,复杂得就连阅人无数的霍华德都完全看不懂。
“为什么救我?”
霍华德虽然不明白状况,但是儿子最终率着军队来救他,还是让他老怀大慰。
迷途知返,也不是不能原谅。
“我才不想救你。”维纳尔僵硬地回答,“我想让你为母亲偿命!”
霍华德忽然觉得儿子口是心非的样子有一点可爱。
“我没有杀你母亲。”经历了一番生死之后,霍华德对那件事情已经彻底心平气和了,“维纳尔,你有怀疑,其实应该问我。父子之间,没必要搞成那样。”
维纳尔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路易从书本里探出了头:“这还不简单,外甥不愿意接受他母亲抛弃他去自杀这个事实。他更愿意相信你是个无情无义的家伙,这样他可以报复得心安理得。”
维纳尔愤怒地瞪着路易:“母亲绝对不是自杀!”
路易耸肩:“随便你怎么想。”
他对自己的两个妹妹并没有什么感情。
在霍华德平静的注视下,维纳尔的眼神越来越虚浮。
他对父亲的敬畏深入骨髓。从小,母亲就拉着他一起仰望这座大山,可是这座大山却压死了母亲!噢,母亲,她的死相,夜夜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