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定罪时,从裴原府里搜出来的胭脂目是她让暗线偷偷放进去的,这也是最重要的物证。所有人都认为大周只有裴原手里有胭脂目,其实不然,唯一的毒药瓶子,是在她的手里。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并没有下毒,高飞荷为什么会死?
高贵妃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她毫无头绪,不知该做出什么举动应对,只能顺其自然地演下去,抓起手边的茶杯,愤恨地砸向裴原,边大声咒骂道:“你这个贼子!当初想要杀你父皇还不够吗?侥幸被原谅了,不知悔改,竟还要害你的皇嫂,你好恶毒的心地啊!”
她哭着冲周帝跪下:“陛下,您一定要好好地处置贼人,还死去的飞荷一个公道啊!”
周帝无力地挥挥手,让人将她扶起来,转脸看向裴原,低声问道:“原儿,是你吗?”
裴原反问道:“陛下,您瞧我像是个蠢货吗?”
他如此嚣张的气焰,如往常一样,并没有惊慌失措,或者急于辩解,周帝端详他的神色,已经信了他五成。
“好了,丽姜。”周帝坐下,叹息着唤高贵妃的闺名,安抚她道,“飞荷出了这样的事,朕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不能失了理智,胡乱猜测。没有人会用同一种毒杀人,用两次。这事背后不简单,你给朕一些时间,朕会还你一个公道。”
“陛下错了。”裴原道,“这毒我一次也没有用过,只是您不信而已。”
高贵妃擦泪地动作顿住,再次怨毒地看向他,裴原坦然地和她对视,甚至笑了下。
高贵妃心中咯噔一声,隐隐约约的,似乎摸出了这事背后的真相,一定与裴原有关,他在布一个与她有关的局。但是,她无力得很,只能被动地等着,什么也做不了。
周帝听了裴原的话,又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他叫刑部尚书林云泽来,交代林尚书要细细地审问。林云泽领命而去,带走了高飞荷今日带进宫的所有下人,高贵妃宫中的所有人,还有她们宴席时所接触过的所有人,足有四五十个。
林尚书头脑缜密清晰,审问人很有一番功底,很快就找到了最可疑的点,那瓶小香丹。
他向周帝请旨,抓孙兴业进宫。周帝允了。
裴原听到这里,找了个座位坐下,将左腿交叠到右腿上,向小太监要了杯茶喝。
高贵妃暗中盯着他。他越是自在,她就越是恐慌,心乱如麻……当看着安插在长秋宫外的眼线进殿时,心慌更是加重了几分。
她找了个借口出去,寻个僻静地方,问那个小太监:“怎么了?”
“娘娘,皇后身边的秋实嬷嬷去了太医院,找了五六个太医去长秋宫。”小太监垂眼回禀,“长秋宫内并没有异常,没有打斗的声音,宫人们的进出也正常,只是桃仙姑姑联络不上了。”
高贵妃大惊问:“什么叫联络不上了?一个大活人,她是腿断了出不来宫,还是被人毒哑了说不出话?你……”
高贵妃忽然顿住,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计谋败露,桃仙被关押起来了。如此想着,冷汗从额上滚下,她揪住小太监衣领,狠厉问:“你们最后一次见,她说了什么?”
小太监吓坏了,他什么都不知情,只是个盯梢传话的,不知高贵妃怎么就狂性大发,磕绊回答道:“桃仙姑姑说,送去的小点心,皇后没有吃,但济北王妃吃了一块,让尽快告诉您。这事是派小穗子通传的,他没来知会您吗?”
正说着,高贵妃余光一瞟,瞧见捂着肚子过来的小穗子,她大喝问:“蠢奴才,你做什么去了!”
小穗子吓得连忙跪下:“奴才,吃坏了肚子,去寻茅房出恭,但长秋宫的下人不肯借茅房,就回了延禧宫上厕所……”
高贵妃快要被这个蠢奴才气死,脑中嗡嗡作响,喃喃道:“完了,完了,肯定是败露了……”
定是宝宁吃了那点心后,发现点心有问题,桃仙还是个孩子,肯定会惊慌,露出马脚,被发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晚真是邪了门儿,什么都不利于她……高贵妃深吸一口气,很快振作起来,又恢复往常镇定的面色。
她斥退两个小太监,让他们闭严了嘴不可乱说话,随后召来自己的心腹嬷嬷,低声道:“我不知那老四暗中密谋着什么事,但定会对我有害,我不可坐着等死。他的王妃如今中了见手青的毒,会有克制不住的幻觉,事情已经做到这了,半途而废太可惜,不如抓着机会,一举杀了她!”
嬷嬷不解问:“该如何做?”
“她不是有个早死的婆母吗。”高贵妃眯眼道,“将她骗去锁阳宫,伺机杀了她,到时候,就说是贤妃死去的冤魂做的。她现在吃了见手青之后整个人浑浑噩噩,疯死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那嬷嬷听了后不住点头,赞这是个好计策,但又迟疑:“娘娘,咱们事先并未谋划此事,短短时间内,要找谁来主事?”
高贵妃思忖片刻,问道:“前段时间,霄儿是不是送进宫来个小太监,说以前和老四的王妃颇有渊源,叫赵前?”
嬷嬷应是。
高贵妃道:“就让他去做,告诉他,事成后,赏他黄金五百两,良田百亩,本宫保他后半生加官进爵,衣食无忧!”
……
宝宁躺在长秋宫偏殿的床上,皇后陪在她身边,有宫人前来,将太极殿里发生的事都说了遍。
皇后叹道:“今晚怎么如此多事。”
宝宁握着她的手,安慰道:“都会好的。”
太医很快赶来,诊了脉,详细询问了病症,又察验了那盘菌菇小饼,向皇后道:“确实是因为吃了没做熟的见手青,幸好是少量而已,没有大碍,休养几日就可痊愈了。娘娘,这事应该是御膳房宫人的疏忽,是否追责下去?”
“定然是要的。”皇后颔首,“将烹饪这小饼的厨子,送饭食的宫人都押起来,看守好了,等本宫明早问责。”
她说完,又冲几个太医道:“王妃年轻体弱,虽无大碍,还是需要有大夫时刻看守在旁边,你们今晚就先在我宫中住下吧。”
太医们应是,有宫女上前,将他们带下去。
皇后松了口气,拍了拍宝宁手背道:“放心吧,都安排好了,桃仙早已被看管起来,你先歇着……”
她话没说完,秋实嬷嬷进来,皱眉道:“娘娘,陛下身边的小叶公公来了,说传王妃过去太极殿。”
皇后愣了瞬:“去那里做什么?”
秋实嬷嬷道:“说是因着太子妃中毒身死的事,刑部的林大人吩咐将今天见过太子妃的人都找来,要问话。今早上请安,王妃也见过太子妃,所以要一并传去。”
皇后不满道:“请安的时候那么多人都在呢,那毒还能是宝宁下的不成?再说了,宝宁病成这样,怎么走那么远的路。”
“娘娘,您可别为难奴才了。”她刚说完,小叶公公从门外进来,一脸苦相,“这都是陛下的吩咐,奴才也不敢抗旨呀!娘娘,清者自清,只是问几句话而已,您还是让王妃过去吧,很快就回来了。若是您阻拦了,反倒惹人猜疑,今晚出的是大案子,咱们还是避嫌的好。”
“这……”小叶公公是周帝身旁姜堰大太监的徒弟,在宫中算是很有威望的小太监,很受周帝的信任。他这样说,皇后也犹豫了。
宝宁起身道:“娘娘,那我便去吧。”
皇后道:“好吧,也没旁的法子了。”她和秋实嬷嬷一同去扶宝宁。
小叶公公笑了:“娘娘们放心,奴才们备了轿辇了,一来一回,很快的。”
宝宁随着他出去,轿辇停在门口,有人扶她上车。
宝宁晕乎乎的,坐上了轿子便阖眼小憩,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忽然停了。
她疑惑地睁眼问:“到了?”
但入目并不是辉煌壮丽的太极殿,反而是一处偏僻之地,眼前只有一座小楼,轿子就在门口。
再看那些抬轿的宫人全都不见了,小叶公公也不见了。
宝宁倒吸了口气,赶紧下车去。
抬眼间,她看清楚了小楼上的牌匾——锁阳宫。
怪不得这楼的外观这样熟悉,在济北王府也有一座,是裴原为了纪念他母妃修建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轿子为什么停在这里?宝宁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她试探地喊了句:“小叶公公?”
意料之中地没得到回音。宝宁这才反应过来,这或许又是个圈套!她转身想要赶紧离开,但还未走一步,面前忽然闪过个黑影,推了把她的肩膀,宝宁尖叫着踉跄一下,身后小楼的门忽然开了。
她跌进门里,还在震惊中,眼前的门又啪的一声合上。
……
长秋宫里,皇后焦急地等待着,宝宁迟迟未归。
她本以为是林尚书那边问话耽搁了时间,但左思右想,忽然找到一处疑点。既然是见过高飞荷的人都要去问话,为什么她不需要去?明明高飞荷与她相处的时间更多才是,可只叫了宝宁……
是她太多疑,还是小叶公公也被收买了?
皇后再坐不住了,她叫了秋实嬷嬷过来,吩咐道:“这事我觉得有蹊跷,你亲自去太极殿走一趟,看看宝宁在不在那里。若是不在,或者宝宁根本没有去过,你直接去寻四皇子,将今晚发生的种种都告知于他。”
秋实问:“娘娘,要告诉陛下吗?”
“无需,你只要和四皇子联络便可。”皇后面色沉沉,“咱们的陛下是个糊涂人,我信不过他。”
第133章 藏毒
太极殿里,孙兴业已经被带到了, 他还穿着亵衣, 头发散乱, 一脸的惊慌失措。
侍卫押着他跪在地上, 周帝问:“太子妃死了,你知道吗?”
孙兴业大惊道:“草民不知, 不知啊!”
刑部的林尚书斥责他道:“刁民, 别想偷奸耍滑!太医已经查验过,太子妃就是因着服了小香丹才身亡的, 那药丸是你所制,未经过他人之手,不是你,还能是谁?”
“草民真的不知!”孙兴业辩解道, “太子殿下待草民情深义重, 草民服侍太子妃也已有月余,所受恩泽不可计数。草民无家无业, 凭着太子垂怜才苟活于世, 为何要毒杀太子妃啊!请大人明察!”
“你不说是吧。”林尚书挥手道, “带下去,先赏二十鞭, 看他的嘴肯不肯松。”
孙兴业仍旧高呼冤枉, 被捂着嘴拉扯下去,行刑就在院里,大臣们都看着, 不多时,就响起铁鞭与皮肉相碰的声音,和孙兴业的惨呼。
不知为何,听那人呼痛,高贵妃竟然打了个哆嗦。
裴原走到她身边坐下,笑着,手掌朝上摊开,露出几枚莹润的红枣:“娘娘吃吗,甜的。”
高贵妃闭眼道:“你自己吃吧。”
裴原哼笑一声:“就怕你现在不吃,以后没机会了。”
高贵妃心一惊,警觉地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这枣儿很难得,据说十年开一次花,十年结一次果。还要天时地利,有极为肥腴的土地,极为丰厚的雨水,这枣子才不会在成熟前凋落。”裴原耐心地和她解释,又往她面前递了递,“娘娘还是吃吧。”
高贵妃抿唇道:“我可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神奇的枣,一派胡言!”
“不吃就算了。”裴原舒适地往后倚靠在椅背上,翘起腿,扔一个枣进嘴里,嚼一嚼,吐出个枣核,夸赞道,“还真是怪甜的。”
高贵妃盯着他半晌,心越来越慌了,扭头低骂道:“有毛病。”
裴原吃完他的那捧枣,孙兴业也被打完了,鲜血淋漓地带进来,扔趴在地上。
林尚书将打他的鞭子拿过来,刷的一鞭,又抽在他眼前地砖上,厉声问:“还不说吗?非要到皮开肉绽后才说实话,何苦如此,现在就交代出来,也能落个全尸。”
孙兴业艰难地抬头,嘴唇动了动,林尚书贴耳过去,待听仔细了,神色大变。
他问:“你说的可是实情?”
孙兴业点了点头。林尚书飞快地瞟了裴原一眼,站起身,向周帝走去,低声转述了孙兴业刚刚交代的话。
周帝脸色微妙,他停顿了片刻,身子前倾,冲孙兴业道:“将你刚才所说的,大声重复一遍。”
“是……四皇子所为。”众臣哗然。
孙兴业大口喘着气,继续道:“四皇子嫉恨高太傅对殿下照顾颇多,想要杀了太子妃,嫁祸给殿下,以挑拨殿下与高家的关系。之所以选择胭脂目,是因为四皇子说,反其道而行之,没人会怀疑他用同一种毒第二次。”
周帝转头看向裴原方向,目光灼灼。
高贵妃骤然松了口气。
她掐自己大腿一把,泪盈于睫,跪倒道:“飞荷死得冤枉啊!请陛下下旨逮捕四皇子,加以严惩,贼人死了,飞荷才能安息!”
高太傅一直站在远处,为了避嫌,不能参与审案。现在真相大白,他也跟着拜倒,痛哭道:“请陛下严惩四皇子!”
转瞬间,地上跪了一片请旨的大臣。
周帝盯着裴原,缓慢道:“朕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裴原垂着眼,掸了掸衣摆上的褶皱。
虽然是他自己布下的局,就是为了让周帝怀疑他,但当周帝真的上钩了,除了一切按计划进行的如释重负外,又觉得淡淡嘲讽。
一个父亲,三番五次怀疑自己的儿子,究竟是父亲的失败,还是儿子的失败?或许两者均有。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解释。
裴原抬起头,他还是坐着,双腿分开,弓腰,手肘拄在膝上,淡淡问:“那位孙先生,我们曾见过吗,我认得你?”
孙兴业道:“月余前,是草民送常喜公公到王爷府上的,您不记得了?”
他说的是常喜被做成人彘的那一次。裴原点点头:“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