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阮玥拉住她说了句:“你今晚要没来,易言绝对还有的闹,今晚让他好好睡一觉。”
段易言眼底血丝很重,像极了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于是阮皙上车前就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本意是想让他好好休息。
段易言低垂着头,接过保镖递来的湿纸巾,面无表情地擦拭着长指的血珠,片刻后,又把尤为深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持久地,没有移开半寸。
“你不愿意理我么?”
阮皙听到声音,转头看过去。
段易言被后座暗色光线染了他的眸色,使得情绪很复杂,薄唇扯出的嗓音压低:“今晚别拒绝我,明天随便你怎么打。”
他伸出手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心温度是冰冷的,没有体温。
别拒绝我。
这几个字间接性暴露出他真实情绪,阮皙看着他,眼角莫名的有点涩。
好在段易言还懂得克制,除了握手外,就没有其他的举动。
到了公寓,阮皙先下车,也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回来。
她朝前走,段易言紧跟着身后。
至于保镖都很有眼色地待在车上,随时等着吩咐。
阮皙在开门前,突然转身问他:“方便吗?”
“什么?”
“如果里面有住过别的女人,我就不进去添乱了……”
“没有。”
段易言低声打断她话里的可能性,语调清晰,衬得他格外的真诚:“这里只住过你。”
阮皙指尖微缩,在这句话落地三秒后,将紧闭的公寓门推进去了。
距离上次闹掰搬走,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阮皙先开灯,没让他洗澡,而是语气平静地吩咐:“把衣服裤子脱了,先去睡五个小时。”
段易言需要休息,否则年轻体壮的身体素质也会有过度消耗的一天。
她不问段家发生了什么事,只关心他能睡几个小时。
段易言将衬衣和西装裤都在客厅当场脱了,毫不顾忌有前妻在场看着,他本来连剩下的浅灰色四角裤都要脱,被阮皙坐在沙发上出声阻止:“我现在不想帮你换干净的床单,你要脱了,就去找衣服穿着睡。”
段易言最终被赶到房间那张床上躺,窗帘被紧闭拉拢着,透不出一丝光线来。
阮皙想帮他把台灯也关掉,转身时,却看见段易言从被子里,还是将那条四角裤扔在地板上,赤着身,拿线条肌肉紧绷的后背对着她,慵懒地陷入了柔软的被褥里。
活生生一副邋遢落魄单身汉的气势。
阮皙当对段易言塑造出来的完美男神一面幻灭后,就时刻都在忍着脾气。
她原地站定两秒,最终捡起那条四角裤,关了灯,安静地退出房间。
……
此刻公寓外,响起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阮皙将段易言脱下的衣服收起扔到卫生间去后,才走过去开门。
是周礼买了点外伤的药过来,看见她满脸歉意:“小阮妹妹,这次又麻烦你了。”
阮皙接过药袋,请他进来,去倒了两杯茶。
周礼反观她表情是平静的,心里稍安心,坐下喝了口水才问:“易言睡了?”
阮皙意示他看紧闭的房间门,说:“刚睡下。”
周礼见此,也见机和她说几句掏心窝的话:“易言现在孤家寡人一个,说实话经常不顾自己身体。跟你在一起那段时间为了配合你生活作息,还会好点,结果没人管了后,又这样糟践自己了。”
阮皙端起茶喝,不为所动。
周礼又继续:“今晚易言见到了一位他父亲生前的好友,刚出狱,又不小心进医院了。我这边手机关机没开,后面才知道你在公司等了一晚上时间,小阮妹妹,对不住啊。”
阮皙表面很客气,不会说段易言身边朋友一句不是:“没打扰到你们办事就好。”
周礼连夸她脾气好,懂事又识大局。
真是一个字都没有她爱听的。
“小阮妹妹,易言妈妈的事,他有跟你说过吗?”
在安静气氛的公寓里,周礼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阮皙身为前妻,其实是不想过问太多段易言的私事。
知道的越多,就越撇不清关系了。
周礼这么聪明又看得清局势的公子哥,又怎么会不清楚?
他有意地向阮皙透露,让她想走也走不了:“易言的妈妈是自杀的,抱着他一起从高楼跃下。但是易言摔在他妈妈怀里,没有死,一点伤都没有。”
——这比摔断他全身的骨头,更让他疼。
第70章
段易言对外是段家父母双失的三房独子,其实也是遗腹子。
在他出生前两个月,亲生父亲就已经去世身亡,生在这种错综复杂的内斗家族里,孤儿寡母的,可想而知要生存下来是一件多艰难的事情。
而段易言的母亲,出身书香世家,是个懂书画的江南富家小姐。
却只是护了他五年,就被段家给逼死了。
周礼对其中跳楼自杀的内情讳莫如深,只跟她讲述了段易言儿时在段家的事情:“易言是段家几个公子哥里,年纪最小的,又没人护着。小时候他经常会被顽劣兄长欺负,有时是小打小闹,有时还会故意让他背黑锅。有一次段滢滢去偷玩她妈妈的衣服首饰,不小心把一件手工刺绣的昂贵旗袍给弄破……
其实一件旗袍再贵也就几十万,但是段滢滢那疯丫头怕被责骂,就把旗袍藏到了易言的床上。结果你是不知道,那次易言被当众家法伺候,打得后背没一块好肉,因为他几个堂哥联合起来诬陷他,说他拿大伯母的旗袍躲在房间里做坏事,年纪小就把骨头长歪了。”
阮皙漆黑的眼中有着震惊的情绪,许久才开口说话,声音已经变得细哑:“他不是自小被段老爷子养育长大吗?为什么段家那几位兄长还要这样欺负他?”
“小阮妹妹,段家几房的子孙,外头的私生子都不知道多少,结果只有易言能跟在老爷子身边,你觉得小朋友就不会争宠了吗?”
周礼笑了声,有点讽嘲道:“他们团结打压家族里最优秀的孩子,自身才有机会博得老爷子的关注。”
出生在豪门里的小孩子世界也是这般残酷现实,段易言五岁丧母,于是他备受欺凌后开始明白一个道理,懂事可爱的侄儿到底是比不过亲子,他与其讨好几房的叔伯,让他们赏他一口饭吃,不如去讨好那个给予叔伯们权势地位的人。
……
阮皙自小也会躲在被窝里羡慕阮玥被母亲宠爱,但是从来不会为了争宠去做坏事。
她的世界里,无法去理解欺负段易言的那些堂兄弟的行为,也无法想象他二十来年里,同龄人可能还在锦衣玉食的享受着家族给的待遇时,他已经为生存开始学勾心斗角了。
周礼说:“前两年老爷子精神状态不太好是易言在病床伺候,后来无意中老爷子病糊涂时透露出他母亲跳楼自尽是另有隐情,易言一直调查当年真相,才会连被公开逐出家族也不惜代价。”
不用明说,阮皙也猜到今晚段易言去段家,恐怕也是为了自己母亲自杀的事。
难怪他情绪不高,连跟她说都是低声。
周礼话已尽此:“小阮妹妹,易言这辈子得到的东西都是他拿另一种代价去同等交换的。或许你会觉得他会算计利己,但是在他眼中这可能就是最能维持彼此关系,最有保障的方式。”
公寓的气氛很静,特别是门被打开又关上后。
阮皙独自坐在沙发上,把照明的最后一盏灯也关了。
她单薄的身影就隐在暗色里,四处静寂无声,还听得见窗外楼下偶尔邻居夜归时的交谈声,老式的居民楼环境是很杂,却充满了热闹的烟火味。
阮皙眼睫轻抬,看向墙壁上一分一秒走过的时钟。
房间里,段易言才睡下两小时,天还没亮就醒来了。他睁开双目,看见一抹纤细的女孩身影就坐在床沿,灯光微亮,暖色调衬得她的侧脸格外美好柔软。
还没动,他就先发现被子下的身躯被涂过药膏,带着药香的凉意。
阮皙似乎也发现他醒了,转头看他,眉眼间和脸蛋儿的情绪都是平平静静:“我以为你起码也会睡到天亮,看来下次该吃点安眠药。”
段易言年轻体力好,一两个小时的休息就能复苏过来。他慵懒地坐起,半靠在床头,是侧着脸庞,凝视着她的模样,好似许久没有这样肆无忌惮的看过了。
过了半响,他等看够了人才开始说话,只字不提段家发生的事,而是说:“今晚阮玥和周礼不该叫你过来,下次别听他们的。”
“你要真这样想,在段家就不会跟我走。”阮皙看出他口不对心,乌黑的眼眸安静地看着他,都在沉默,直到三分钟后。
她将药盒收拾好搁在床头柜里,拉开始,还能看见两人距离很早之前没有用完的小盒子,不动声色地忽略,出声继续说:“段易言,夫妻婚姻破裂选择离婚不代表要闹成仇人关系,托你的福,阮家起码三年内是不会让我跟哪家公子哥联姻。我想……以后我们还是少见面吧。”
这是段易言睡觉的两个小时里,阮皙独自坐在客厅里做出的决定。
周礼跟她说的故事,她很同情,也可怜段易言从小被家族同辈排挤针对的遭遇。
但是这不代表能跟两人失败的婚姻混为一谈,要她用自己,去安慰段易言悲惨阴暗的童年。
阮皙说完就低下脑袋,不再去看段易言眼神变化的情绪。
她弯唇笑了笑,有些没力气:“你就当我是一个无情自私的前妻吧,你的圈子我这辈子都融入不进去的,也不想强迫自己。”
——
段易言慵懒地靠在床头,长时间都没有说过一个字。
他听得清阮皙每个字里的意思,在段家她会站出来当众维护,只不过是处于人道主义,看在两人是前夫妻关系的份上。
回到私下独处时,就迫不及待地想撇清自己。
让他不要误会了——
段易言极好看的眉眼间掠过情绪,抿直的薄唇扯道:“所以说你之前想和我谈感情,现在不想和我谈感情了?”
阮皙就是这个意思,没有人会在不断失望后,还一层不变的对他有所期待。
她很理智,也克制着不动的念头,抬起头微笑道:“段易言,如果你哪天和姜静格结婚了,我绝对会做整个榕城里最完美值得别人争先恐后学习的前妻模范,会祝福你的。”
及时止损,是她备受摧折的人生中悟出的一个道理。
阮皙的狠,是柔软带着一丝善解人意的温柔。
她不像是尖锐的刀尖,狠起来要往你身上划个几百刀,血肉模糊了才觉得大仇已报。
她是用笑容和轻声细语的话里,直接诛心。
段易言眸色很深盯着她没有移开,似乎不知不觉中对阮皙整个人的渴望,已经深入骨髓,不是那种强烈到一分钟离开她就世界崩塌,恰巧如此,那种被一点点操控着行动力的感觉更可怕。
从离婚到现在才半个月不到,他甚至已经有了后悔的迹象。
一早就没有准备离婚,所以根本不应该答应她。
……
阮皙并不知道段易言心中是这样想的,房间里心平气和交谈过后,她已经起身去客厅,从厨房端了碗热汤面出来。
厨艺卖相自然是比不得段易言的,限于勉强能入口的水平。
段易言去浴室冲洗完澡才出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就围着浴巾,什么都没穿。
他坐下吃面,味道很淡,好像忘记放盐了,也不动声色地开吃。
阮皙在等保镖来接,一时半会也走不了。
于是她只能看着段易言,眼睫毛下都浮现一层薄薄的淤青。
“去房间补会眠,天亮了我送你。”
段易言修长漂亮的手拿着筷子,继续挑面吃,眼风却淡淡扫向她。
阮皙一想到他是赤着身从被窝里爬出来,丝毫没有犹豫地拒绝了:“这样不合适。”
段易言挑面的动作一顿,几秒后,薄唇扯了扯。
他把碗里的面汤喝光,在灯光下,冷白清隽的脸庞上,连下颚的胡渣都刮的干净清爽。
这个年纪的男人,睡上两小时,吃饱后,体力瞬间就复苏回来。
所以等窗外的光线彻底亮了后,无论阮皙怎么拒绝,他拿着车钥匙就是执意要送人:“连我送你,也不行了吗?”
倘若仔细听,段易言的语调不似从前慵懒冷淡,几个字咬得低哑。
阮皙总觉得他反应太平静,越是轻易的接受,事后反悔的可能性就越大。
因为这种行为,段易言不是第一次打脸了。
她单薄的身子站在门口,同样是坚持不让他送:“段易言,你要是不想好聚好散,今后我出现的场合下,禁止你在场这句话会和禁止抽烟一样被众人牢记在心。”
阮皙说到做到,哪怕被阮玥和周礼左右夹击待在公寓里陪了段易言一晚。
第二天她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离开,以至上午七点多,段易言没送成前妻回家,一大早就来到了公司,脸色绝对是奇差的。
周礼还要不知死活跟裴千屹打赌:“昨晚我们段总绝对抱得美人归了。”
身为公司第一红人的裴秘书还是很能分清局势的:“先前段总吩咐我要在公司给小阮总营造好名声。依我昨晚看小阮总的态度,接下来段总肯定不甘心被前妻抛弃,会阴魂不散继续追妻,抱得美人归还早了点……”
周礼:“就你懂???”
裴秘书笑不露齿:“不好意思,在下读过几本分析女人心理学方面的书籍,略懂。”
“……”
不愧是段易言选的秘书,这股婊里婊气的调调,和他出奇的相似。
两人话刚说完,段易言黑西装的身影就无声出现在身后,他情绪是真不好,连看这两位,都带着记仇且不善的眼神。
周礼感觉后背发凉,找个理由撤退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