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了喜房就见你小小一团坐在那里,还想着费扬古也是武将怎么女儿瞧起来如此文弱?喝合卺酒的时候更是不得了,你那指尖抖啊抖的,就怕你把酒给抖落了,挑喜帕的时候你倒是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还没等我说什么头又飞快的垂下去了,我瞧着那霞披压得都怕把你那细脖子也压折了,说起来可不是你自己个儿羞的,这会儿倒是怪起我来了?”
“这么些年过去了,可不由得您怎么说便怎么说?按我说,要不是我这些年给您鞍前马后的还算叫您满意,您这会儿肯定不是这么说了。”
“我这一句话竟是惹了你这么一筐子话来了。”
胤禛脸上笑意更重,这会若是有旁人瞧着怕是眼睛珠子都能掉地下,这还是把咱们骂哭,十天半个月脸上没个笑影的雍正爷么?
“大婚的时候我心里头也慌着呢,前头看着大哥三哥有了福晋,明明还是一样的阿哥所,瞧着却是什么都不一样了,皇阿玛是没时间顾着咱们的,额娘又……我心里也想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得了皇阿玛下旨心里头自是欢喜的,只是我好歹也是个皇子,总不能得了福晋又跟个二傻子一样天天笑呵呵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欢喜吧?我也让苏培盛找了好些女儿家应当喜欢的东西送到那拉府上,竟想着叫你知道我也是欢喜的呢,可不单单只因着是皇命,怎么眼下里叫你说得竟成了个没良心的?”
舒兰这辈子其实过得很好。
大儿子保住了,多来的龙凤胎虽然调皮却孝顺,丈夫还是一模一样的人,却处出了全然不同的感情,如今身子明明还好却舍得把得来不易的皇位传给儿子,正当壮年却愿意与自己种花养老,这样的日子是她从来没想到,或者说是想都不曾去想过的,而眼下里,她却实实在在的拥有了。
看着胤禛显然不平嘴一张一合,显然要话痨个没完的模样儿,舒兰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满是大红的晚上,他脸上虽无太多笑意,口中也无甚温言软语,却灼灼看着自己的神情,如今虽然眼角眉梢已有风霜,而眼神却似乎比当年更为明亮了。
舒兰眼里也同样染上了深深的笑意,“我却是不管的,就算是我看岔了,您也得好好补偿我。”
随着胤禛带笑允诺的声音,夜渐渐深了,屋中的烛火渐暗,让人不觉忆起多年前那对大红龙凤烛,只是当年红烛下的,仅是皆对未来包涵迷茫和憧憬,却被一纸明黄栓在了一起,顶着四阿哥四福晋名头的两个陌生人,而如今烛火下的,却是历经半生已然走进了心里最深处的心上人。
这一世,也不算白白重来了吧。
第162章 重生之景娴番外
她是大清尊贵的固伦公主爱新觉罗景娴, 也是乌拉那拉家最不幸的女儿乌拉那拉景娴。
遥想那说不清是真是假的冷宫生活,和后来突然重来变成寿终正寝的皇太后生涯,似乎已经都在记忆中变得模糊了,唯一还记得的是她在姑爸爸临去之前, 她哭着俯倒在床边说若有来世只愿成为姑爸爸的女儿, 再多孝顺一生…不过一句饱含遗憾却实在无用的话,谁能想得到, 当她再睁开眼竟是成了真!
看着自己肉包包的小手, 和被突然悬空抱起来的感觉, 景娴有些没回过神,等她被抱着一一穿过无一不精致大气的房屋,才慢慢的被勾起了深藏在了记忆里的画面,恍若跟她未出阁时到姑爸爸府上拜见的景象重合了起来, 只是那时候的姑爸爸没了弘晖阿哥已久,面上虽是慈和双眼中却透不出一丝生气, 记忆不由自主的飘远,等她被乳母请福晋安的声音回过神时,看到眼前熟悉却年轻焕发着生机的面容,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她笑,面前的女子也跟着笑弯了眼。
乳母惯是会看眼色,自是马上跟着奉承, “到底是母女相连, 格格看到福晋这才是第一次笑呢, 长大必是又孝顺又有福的呢!”
年轻女子一把将她抱起, 小心的护在怀里一圈圈在房里走着,一边问着乳母小格格吃得好不好, 睡得香不香,景娴人还太小了睁眼睁久了便有着雾蒙蒙,只知道朝舒兰的方向看, 舒兰知道小孩子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见自家闺女眼儿都不错的往上瞧着自己,便以为她中意头上戴的头饰,抱着又是一阵笑呵呵——
“额娘的乖女儿,等你长大了,额娘便给你准备满满的一百二十台嫁妆,叫你一年换着带都不重样!” 说着像是感觉到裙摆被扯了一下,低头一看又慢慢蹲下身,将她举到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眼前,“这是你大哥,等你留发了你大哥也开府有俸禄了,以后瞧上什么喜欢的便叫你大哥去买,若是你大哥不听额娘便来教训你大哥。”
“额娘有了小妹妹都不疼晖儿了…” 小男孩扁了扁嘴, 看着景娴黑溜溜的眼珠子却又挺了挺小胸脯,“阿玛说男子汉不能跟女人较真,大哥一定会保护你的,就像保护额娘一样!”
晖儿?弘晖?
景娴被晃得有些晕乎乎的,刚想睡过去却被这个名字震得一激灵,脑海里不由得又浮现出那许久之前谈及弘晖仍旧止不住哀伤的脸,努力的睁大眼睛看着面前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景娴在心里努力点了点头: 这辈子我也会好好保护你的,绝对不让你重蹈覆辙,变成玉碟里那个一笔带过的名字。
康熙四十三年是无比紧张的一年,不光是因为朝堂上夺嫡越演越烈,还因为这是她记忆里弘晖夭折的年份,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自家额娘也从开年以来变得格外的紧张,无论大哥去哪里都要事无巨细的安排好人跟着,哪怕是用过膳要就寝了,夜里也要去看上两三回才能放得下心,是母子相连还是自家额娘也是重生的?
景娴并不敢去赌那个万一,更不想打破现在这种皇家少有的温馨生活,仍旧眼珠子不错一下的盯着后院,虽然她曾是后宫斗争的牺牲品,却终归是管了两辈子东西六宫的中宫皇后,又怎么会惧怕一介王府后院的侧福晋,只是她还小能用的人不多,即便她得宠显然和弘晙成了这雍王府里的小霸王,却也不能被人瞧出将手伸进了自家阿玛的后院。
后来,果不其然就被自家额娘给抓了包,看着自家额娘一改往日里得温和模样,猛的一拍桌子开始训话,她和弘晙一个比一个头压得低,再是平时伶牙俐齿这会也憋不出一句话,而一旁的阿玛显然也是知道内由的,却偏生不多说什么,只由得自家福晋撒火,那时起,她突然意识到,自家额娘或许早就运筹帷幄将一切算好了,无论是她和弘晙恍若小孩子般的折腾,还是后院中其他人的反应,甚至是阿玛的心思,每一点都算无遗漏,也许手段并不高明,但却看尽了人心。
本能的想到记忆里自己那并不算光彩的前世,她自认为有心机有能力却偏偏算不准人心,算不准弘历那偏听偏信的性子,看不透钮祜禄氏的笑里藏刀,也察觉不出魏氏那看似低贱的举止后面藏着的步步心机。
后来姑爸爸还宽慰她,说自己是生错了时候,若是在雍正朝必是不会如此,不过是遇错了人罢了,可直至这时,看着被自家额娘吃得死死的还恍然不知的自家阿玛,她突然觉得,以她当时那直来直往的性子,即便是在雍正朝怕也是得不了好的... 后宫里的女人要的或许从来都不是直言不讳,而是要以柔克刚,所以不关遇到谁,到底还是她不适合紫禁城。
于是,越看这禁锢了她两辈子的红墙绿瓦,她越是觉得有些腻烦。
三生三世,她都被束缚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数不尽的人情来往,说不完的后院琐事,理不清的阴谋算计,偏生她的性子磨了三辈子还是那副臭模样儿,倒不是她做不到屈意讨好,也不是她做不到两面三刀,只是,一世两世被逼无奈的时候太多了,她也想放肆一回只做自己一回,随着阿玛退位,随着大哥弘晖继位任新君,随着阿玛额娘搬离紫禁城,要么在圆明园种种菜钓钓鱼,要么便恍若寻常夫妻看看治理了这么些年却从未窥见全貌的大清,随着最为混不吝的弘晙也跟着上朝理事了,她觉得或许时机成熟了。
“你说什么?你自请抚蒙古?”
弘晖虽然还年轻,却已成帝王之威,平日里已极少有他面上变色的时候,可看着平日里比弘晙省心不知道多少的小妹,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这般重磅□□,仍是叫他额头一跳,挥退殿内伺候着的人示意景娴坐下。
“小妹,蒙古苦寒且离京师甚远,便是每年总有巡幸却也未叫你瞧见蒙古真正的面貌,你切不可凭一时之观轻易妄言。”
“大哥你知道我的性子,我难道是想一出是出的人若不是仔细思量过,哪会特特跑来跟您说您从小便由着我,总说阿玛额娘宠我惯我,您不是一样?就不能再宠景娴一次吗?”
“宠你也不能叫你胡闹!” 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弘晖又缓了一缓,“我大清与蒙古和亲多年,世祖时是册封蒙古妃嫔,到圣祖时则开始让公主抚远蒙古,圣祖的念头是好的,比起不断有蒙古血脉的皇子即位,不如叫咱们爱新觉罗的血脉继承蒙古王位,可说句不敬先祖的,你瞧瞧自打圣祖年间起到如今,又有几个去了蒙古的公主高寿且子息繁盛的,你自小便生在京师养在京师,前些年巡幸去蒙古不还水土不服病了好一阵?便赶紧收收这些乱七八糟的想头,大哥自会给你寻上一个叫你满意的额驸。”
“大哥,我今年已经十四了,您当我还是问你要糖人的年纪吗?又怎会不知道这些?往大的说,我身为公主便有为国牺牲的觉悟, 大清与蒙古从不太平,看着一家两家好,谁不知道背地里多是算计,得用的得拉拢不得用的得打压,蒙古人又不是傻子, 从王府里随意收养几个格格充当公主送去又怎会引起他们重视?说得好听是皇恩浩荡,说得不好听天高皇帝远,可若换了您的亲妹妹固伦长公主去,他们还敢如此吗?”
“往小了说,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性子,我实在是不耐烦在京城里这些说半句话都要脑子里转十八个弯的,一旦传出我要选额驸, 保不齐多少人要来参合上一脚,面上光鲜背地里谁又知道是个什么模样儿?哪个有出息的男子受得了女子一天到晚宣召来宣召去的?处个一辈子怕是还没有跟家里的丫头来得感情深,您想想圣祖时候的温宪公主,不也是得尽恩宠开恩留在京师还下嫁到了佟家,结果呢?还不是二十出头就去了,可见这公主的日子放在哪里都是不好过的。”
看着自家大哥要说话,景娴赶忙又抢过话头,“我总不能靠着阿玛靠着您的庇护过一生吧, 这回头想想岂不是太窝囊了,再者有个什么就进宫告状我成了什么?咱们皇家公主的脸面是要还是不要了?相较起来蒙古离京师远,活得好不好全凭本事,谁不知道我受宠又有哪个没脑子敢往我头上欺,总归是比京师快活多了。”
“你就这么不愿意陪在你兄弟旁边,不愿意陪在阿玛额娘旁边?”
弘晖实在是有些无奈,更是想不通平日里乖巧的小妹怎么会突然钻起牛角,换成弘晙他铁定是一脚将他踹出乾清宫,偏偏又是娇宠大的妹子,打不得骂不得,而且说得确实也有几分理,只是他觉得有理有什么用,额娘向来偏宠妹妹不说,老爷子更是宠得毫无原则,要是叫他们知道自己做主点了头,怕是自己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死道友不死贫道,“若是你能叫额娘和阿玛同意,我便同意,若是他二老不同意,你就趁早打消念头,安安分分等你嫂子给你挑人吧。”
胤禛和舒兰会同意?显然是不会,舒兰还算是明白自家闺女的想法,多少有点松口的意思,老爷子却是打死不同意,老顽固和小顽固算是正式杠上了,而谁都没想到,这一杠就杠了四年——
“色旺诺尔布那小子有什么好的,还叫你偏偏给瞧见了?就知道蒙古这帮老小子打上你的主意,也真是敢想,朕的固伦长公主也是他们能肖想的?”
过了今年生辰,景娴就十八了,皇家的公主要是嫁在京师那肯定是十四十五就指婚了,熬过十六宫里还没有动静,京中各家算是死了心,总不能没有半点风声又让自家儿子这么干耗着吧?蒙古王爷们的小心思自然跟着就动起来了,这是要把固伦长公主嫁到蒙古来?
雍正老爷子女儿少,弘晖女儿还在嗷嗷待哺,正愁没有跟清廷加深感情的路子,竟然天上掉了这么大张馅饼,蒙古的王爷们都振奋了,不过他们心里也有数,要配得上固伦长公主,家世就不能弱,好死不死总得是个亲王吧?家里总得有点实权吧?地儿也不能太偏太寒太贫瘠吧?这么一道道的下来,再加上还得有适龄的小子,家里小子还要拿得出手,长得也不能太寒掺,剩下就真是寥寥无几了。
色旺诺尔布是科尔沁札萨克达尔罕亲王罗卜藏衮布的长子,高祖满珠习礼是孝庄文皇后的亲哥哥,也是孝惠章皇后的亲祖父,可以说是根正苗红的黄金家族嫡系,也是如今蒙古草原上家世最为尊贵的一支,按理说这样的家世别说是在蒙古,就是放在京师也是要抢破头的,哪能到了十八岁还未婚嫁,照着弘晖的话来说哪儿都好可偏偏就是个憨子——
康熙二十九年到如今准格尔部就没太平过,虽说新帝即位之前噶尔丹策零向大清议和,如今瞧起来相安无事,但任谁都知道这也就是暂时的休养生息罢了,大清与准格尔终有最后一战,按色旺诺尔布的话来说,男人就该以战扬名而不是靠着祖上的封荫,蒙古人本就是马上的英雄,罗卜藏衮布倒也赞同自家儿子的话,若不然子子孙孙皆只安然受着余荫,便是黄金家族不过三代也得没落,可你想得军功总跟传宗接代不冲突吧?也不知道色旺诺尔布在哪听的,张口就是功尚未建何以成家,于是拖到了如今十八,自家弟弟都当爹了,自己还是孑然一身。
景娴听闻倒是生出了些兴致,见惯了京城里靠着祖上封荫如今只知提笼遛鸟的糜烂八旗,陡然见到这么有抱负的还真是叫她有些惊喜,蒙古每年都要到京城觐见,她也每年都跟着巡幸蒙古,不说如何了解却也总能说上几句话,见惯了心眼比面粉筛子还要多的爱新觉罗家的爷们儿,再一见这么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色旺诺尔布,景娴几乎都要觉得这是老天爷特意给她留的人了,转头就跟自家皇后嫂子露了意思, 跟着就有了眼下这么一出。
自家闺女自家疼,舒兰看着越来越老小老小的胤禛,倒是难得的开口了,“我倒是瞧着色旺诺尔布不错,没瞧见晚宴的时候有小姑娘往上凑,他跟兔子见了狼一样,就看这一点,至少就比京里头那些个强,过日子要的是里子可不是面子,依着娴儿的性子,找个简单些的人总比那复杂的强。”
虽然老妻的面子要给,胤禛仍是有些不得劲,“就是要找简单些的, 也不非得他吧咱们八旗里还挑不出个自己出挑点的性子简单点的?”
“您这话不就不讲理了?”舒兰递给景娴个眼神示意她先别说话,“这如今看着简单日后就一定能简单了?您也甭嫌我这话不中听,就说这东西六宫,进来前谁不简单谁不单纯,待个几年还能单纯还能简单?”
“京城里头出挑的就那么几个,家世显赫的能简单到哪里去?家世云云的您又瞧不上,退一万步就是勉为其难,这没家世想在朝堂上熬出头还少得了心思算计?最多不过三年白纸也成了泼墨画了,好,便就是他不愿如此,可若是只靠着娴儿得名头,这般男子又能有什么出息?如此,倒还不如色旺诺尔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