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归这儿的另一个阿姨管,不过她今天有事请假了。你去楼上问一问太太吧,或者要不给她发条消息,你不是有她联系方式么?”
梁司月只得再回到客厅里。
她犹豫片刻,给潘兰兰发了条消息,二十分钟过去了也没见回复。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楼梯口去,准备探查一下,潘兰兰有没有下楼的迹象——真莽撞上去打扰,她是不敢的。
结果,柳泽突然出现,自楼上探下头,大惊失色:“你上来干什么!”
“我找潘阿姨。”
“什么事?”
梁司月解释了自己冒昧过来的原因。
柳泽明显刚洗过澡的,穿一身T恤短裤,肩膀上还搭着块毛巾,他手臂撑着栏杆,居高临下望着她,仿佛在笑她,这么点儿小事,也敢去打扰女主人。
“跟我来吧。”柳泽说。
柳泽带梁司月去的房间,在二楼的最东端。
是个套间,带独立卫浴的。
梁司月隐约觉得自己不应当被安排在这么大的房间,“我住这里,好像不太合适。”
柳泽笑说:“就这间离我妈的房间最远,我妈睡眠差,一丁点儿响动就会吵到她。”
梁司月挺庆幸这房间有独立卫浴,让她不必要再度走出房间。
她洗了个澡,行李箱里翻出睡衣换上,躺在床上,累得长叹一口气。
歇一会儿,摸过手机来,给梁国志打了个电话。
梁国志:“吃过饭了?”
“吃过了?”
“太太没为难你吧?“
梁司月没告诉梁国志,她觉得潘兰兰的殷勤只在人前,人后完全是另外一副姿态。非要叫她在柳宅住下,可能另有目的。
她年纪不大,从小生活的环境也不复杂,但不代表她不通人情世故。
相反,外婆时常感叹,我们家小月啊,就是太聪明太懂事了。
因此,她自己也能想明白,恐怕,潘兰兰叫她住在这儿,一方面施恩于他们父女,另一方面,也是提醒她,尤其提醒她父亲,时刻记得,他们父女能团聚,她能来大城市念高中,究竟是谁的功劳。
“没有,潘阿姨挺好的……”
“以后当面要叫她太太。”
梁司月顿一下,“……嗯。”
“你暂时就在柳家住几天,过一阵子,我再提让你搬出去的事。“
“好。”
父女闲话几句,快挂电话时,梁司月喊住他,“爸,潘阿姨称呼为‘逾白’的人,和她是什么关系……”
梁国志担心女儿在柳家暂住,触到主人家的什么霉头,便把柳家曲折复杂的关系简单陈述一遍:
潘兰兰年轻时候是个演员,演戏之机与著名导演柳文藻结识。当时柳文藻已有家室,潘兰兰明知这一点,还是与柳文藻产生感情。纠缠了几年,柳文藻与发妻离婚,娶了当时已有身孕的潘兰兰。
潘兰兰为柳文藻生了两个儿子,大的叫柳洵,小的叫柳泽。柳洵目前没在柳家露过面,梁司月还不认识。
除此之外,这两人上头还有柳文藻的发妻生的长子,即柳逾白。
梁司月判断,先前那个男人,便是发妻所出的柳逾白。
也难怪他对潘兰兰毫不尊敬。
因此,柳家的“势力”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柳逾白和郑妈;另一派是潘兰兰母子。
梁司月问:“那您是潘阿姨这一派的?”
梁国志叹声气:“我一个司机,谁都开罪不起。小月,你这段时间也夹紧尾巴,谁都别得罪,尤其大公子柳逾白。柳文藻本人有时候都要向这位大儿子低头。”
“我知道了。”
梁司月对柳逾白并无好印象,也很畏惧他。
无论是他同郑妈说的那句“什么闲杂人等都往家里带”,或是后面质问她是否打算窃听情报向潘兰兰告状,说话时,神色寒凉或是戏谑,都叫她觉得不适——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看她比看一粒尘埃还要漫不经心。
-
第二天,梁司月起个大早。
到陌生地方,又是寄人篱下,她不敢跟还在外婆跟前一样随意。
洗漱以后,梁司月到后厨去,看看郑妈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郑妈果真已在忙碌了,但听了她的话,神色有些古怪,看她一眼,继续低头擀面,淡淡笑问:“是太太-安排你到后厨帮忙的?”
“不是。太太没给我安排什么。”梁司月挽起衣袖,扭开水龙头洗手,“总要找点事做,我又不是大小姐,我爸只是个司机。”
郑妈神色缓和些,看了看梁司月。
小姑娘个头高挑,穿简简单单的T恤和牛仔裤,梳一把马尾,皮肤白白净净的,长相也乖,很有些讨喜。
“会擀面吗?”
“会。”梁司月笑说,“在家常跟外婆做包子馒头的。”
“那你试试,我来熬高汤。”郑妈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她一边准备汤头,一边考察,小姑娘果真是做惯的,动作利索,一点不拖泥带水。
郑妈便放心把擀面的工作交给她了。
郑妈在厨房里做了快三十年,儿女和孙辈都不在身边,实话说挺寂寞的。现如今能来个可以说话的人,哪怕是潘那头的人,她也不大排斥。
毕竟她觉得,小姑娘年纪还小,哪里懂这些弯弯绕绕。
郑妈同梁司月闲聊起来:“你外婆身体现在可好些了?”
“好多了,前几天跟她打过视频电话。”
“那就好。太太喜欢你,你就放心在这儿住下吧,太太和柳先生虽然不算随和的人,但也从来没苛待过我们这些老员工。”
“嗯,我知道了。以后我有什么欠妥的地方,请您一定要提醒我。”
郑妈笑说“好”。
片刻,又问:“小月你住的哪间房?”
“二楼,最东边那间。”
郑妈动作一顿,脸色也僵了,“……谁安排的?”
“柳泽。”
郑妈不说话了。
梁司月忙问:“……怎么了?那房间住不得吗?”
郑妈勉强笑了笑,却是不答她的话,“面擀得差不多了,你自己出去忙去吧。”
梁司月明白自己是被郑妈赶出了厨房。
她不敢在这屋子里乱晃,怕撞到了潘兰兰和柳泽,一上午就在自己房间里看书。
中午,被郑妈喊去吃了顿员工餐,才知道潘兰兰和柳泽早就出门了。
下午,她仍在躲在自己房间里,看书,或是听歌。
傍晚的时候,忽然听见窗外传来汽车的声音。
她放了书本,推开窗,想看看是谁回来了。
八月末的黄昏,那热度仍然足叫人一浴在空气里,就热出一身汗。
梁司月眯着眼,见泊车位上停了一辆车。
她把身体往外探,想看清楚些驾驶座上的情况。
车熄了火,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人。
他一手掌着车门,忽地抬头,径直地朝着二楼最东面的这一间房看过来。
梁司月压根没反应过来,要躲避已来不及,与人视线直直地撞上。
她认出来那人是柳逾白。
柳逾白神色沉凝,初见时总是漫不经心的脸上,浮着极为明显的怒色。
梁司月愣了一下。
完了。
她心口乱跳,慌得不行,立即离开了窗边。
很快,她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没一会儿,走廊外的楼梯口传来脚步声,径直朝着房门口来了。
梁司月知道避不过了,心一横,干脆主动走到了门口,等着柳逾白过来。
横竖是一死。
不长的一段走廊,柳逾白几步就走到。
他衣服上在驾驶室里蓄积的空调冷气,尚未消散,随着动作,尽数扑到了梁司月脸上。
他指向房内,冷声道:“收拾东西滚出来,马上。”
第2章 1.2
梁司月的东西不多,来之前梁国志特意叮嘱过,老家穿的有些衣服,该扔就扔,来了给她买新的。
昨晚上梁司月才刚住下,箱子里东西都还没来得及拿出来。
这时候把浴室里的洗漱用品、叠放在床脚凳上的衣服、摊在梳妆台上的书本……胡乱往行李箱里一塞,没到五分钟就收拾好了。
梁司月脸涨得通红,克制情绪不让眼泪掉下来,抓着行李箱拉杆,看向柳逾白,等候他下一步指示。
柳逾白什么也没说,也不再看她,只反手将房间门掩上了。边往外走,边喊屋里的另一个保姆过来,把这屋打扫消毒,恢复原样。
柳家两个住家的老保姆,一个郑妈,一个王妈,郑妈主要负责后厨伙食这块,王妈则负责洒扫清洁。
王妈火急火燎地跑过来。
柳逾白站在楼梯上往下望着她,脸色冷得惊人,“整理好了,房间上锁。钥匙你保管着,往后除你日常打扫之外,谁都不许进去。”
王妈连连应声。
柳逾白往客厅走去,叫王妈现在就打扫,他就在这儿等着,等她做完了过来汇报。
梁司月还站在二楼走廊里,难堪极了。
犹豫片刻,她拎上行李箱,下了楼。
柳逾白当真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冷淡地瞥她一眼,收回了目光,没有找她兴师问罪的意思。
梁司月打算离开柳宅,去找梁国志。
哪怕不告而别会得罪潘兰兰。
她不傻,她知道自己被当枪使了——那房间,多半曾经是柳逾白的母亲住过的。
人走到门口,想起自己还有两件衣服,晾在厨房后面的院子里,便放下行李箱,往后厨去。
郑妈在洗菜,明显的心神不宁。
见她进来,也不敢看她。
梁司月打开厨房后门,去后院里取下晒衣绳上的衣服,叠一叠抱在怀里。
她掩上了后门,看向郑妈。
郑妈笑容勉强,很是心虚:“怎……怎么了?”
梁司月笑了笑,摇头,“还是谢谢您。我本来也不想住在柳家。”
郑妈神色一滞。
梁司月当然知道,是郑妈告诉了柳逾白,她占了原女主人房间这件事。
也怪不得郑妈,她有自己的立场。
梁司月回到门口,把收回来的衣服塞进行李箱里。
打开大门,却与回家的潘兰兰和柳泽迎面撞上。
潘兰兰看她一副要走的架势,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梁司月开不了口说柳逾白来了,这实话就跟挑拨离间似的。
潘兰兰搭着她手臂,将她往屋里带,拐过门厅,往客厅里看一眼,作恍然大悟状,转头低声问梁司月:“是不是大公子为难你了?”
虽是低声,可也足以叫屋里所有人都能听见。
梁司月尴尬极了,不知如何开口,可是不开口,就好像坐实受了委屈。
她确实觉得委屈,但也清楚罪魁祸首不是柳逾白。
“不是,”梁司月说,“……是我住得不习惯,想去我爸那里。”
对面柳逾白冷笑一声,着实受不了潘兰兰的惺惺作态。
直接挑白了,摆在明面上质问:“我记得嘱咐过潘姨,二楼东头的房间,除了我,谁也不准住。”
潘兰兰一愣,随即高声喊道:“王妈!”
没一会儿,王妈来到二楼楼梯口,“太太什么吩咐?”
“梁小姐住的房间,你安排的?”
“太太忘了?我昨天请假了。”
“那谁安排的?”
一时间无人出声。
潘兰兰目光转向梁司月,“梁小姐?”
梁司月不由地看向柳泽,后者回看她,目光意味深长。
吃定她不敢告状一样。
梁司月咬紧牙关。
她想到梁国志,想到来之前,他视频电话里,兴高采烈地给她看租的那个一居室,还有专门给她买的,小雏菊印花的新床单。
梁国志没读过什么书,年轻时候做卡车司机,后来开出租,经人介绍,才得了现在这个工作机会,一干上十年。算不得多体面,可用不着日晒雨淋,出去办事,别人看在柳文藻大导演的面上,还会敬他一声“梁师傅”,递的烟也是上好的。
梁司月说:“昨天晚上不敢打扰太太,上楼看二楼的那个房间还是空的,就自作主张住进去了。”
潘兰兰说:“那也是我的疏忽,忘了给你安排。”
她看向柳逾白,做个中间人劝和的嘴脸:“梁小姐刚来,不懂规矩,倒也不是有意冒犯的。逾白你消消气。”
随即,推一推梁司月,“跟大公子道个歉。”
梁司月往前一步,看向柳逾白,“对不起柳先生,是我不懂事冒犯了。”
她声音有种清清冽冽的冷意,目光也是。
意外的,眼里一点泪光也没有。
一时沉默。
柳逾白不怒反笑。
潘兰兰演这么拙劣的把戏给他看,不过吃定他不是个会迁怒无辜的人罢了。
他甚少正面跟潘兰兰起冲突,放不下身段做这等没格调的事。
因此,到这儿,面上也就揭过去了。
他起身,不欲再待下去。
这些事,有一笔是一笔,他都记着。
总有一天,谁欠着的,谁还,连本带利。
潘兰兰望一眼柳逾白,笑说:“既来了,不如吃了饭再走。”转头叫王妈给梁小姐安排个新房间,再赶紧把东头的房间打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