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安徒生——明开夜合
时间:2020-08-06 09:47:52

  她们坐柳逾白的车去。
  私人场合,柳逾白常会自己开车。
  和享受驾驶乐趣或是注重隐私这些原因无关,不过是因为,如果他不愿意与同行的人深度交流,便可借要专注开车的理由推搪过去。
  郑妈算是从小照顾他到大的,柳逾白尊重她的付出,感激她的忠诚,但某些时候,也不喜她的关心过了界,对自己生活过度刺探。
  但人有恻隐之心,尤其对这样一个长辈,这话他只放在心里,也从来不会表现在脸上。
  答应让梁司月跟来,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郑妈和梁司月似乎很有话聊,一起带出来,能免去他很多的麻烦。
  果真,两人一上车就没住过声,电台里的音乐成了她们聊天的BGM。
  郑妈给梁司月看自己手机里儿媳妇生的二胎的照片。
  梁司月凑近屏幕,“您孙子……”
  “孙女。”
  “您孙女,这一看就是很有福气的长相呢。”
  ……其实那照片柳逾白也是看过的,“有福气”都算是很委婉的评价,但叫梁司月说出来,语气真诚得连他都差点信了。
  他肯定是做不到的,因为当时他看到照片,只憋出来了“不错”两个字。
  搞得郑妈十分伤心,知道“不错”在他这里,不过是个安慰人的说法,从此以后,自觉的再也不在他面前提孙女的事。
  梁司月会这样说,很符合柳逾白对她的第一印象:小孩儿年纪不大,但为人处世挺官方的。
  要是公司里的艺人都像她这么官方这么会说话,公关团队的工作能少一半。
  郑妈这头的事情聊完,又问及梁司月的近况。
  梁司月日常学习生活很平淡,最近特别值得一说的,可能也就兼职被中介拦腰宰了一半工资这件事。
  郑妈听完直骂中介心黑透了,“小姑娘的钱都好意思克扣,可真是不要脸。”
  梁司月笑了笑,“吃一堑长一智吧。”
  “被人坑了还笑得出来哦,傻乎乎的。”
  梁司月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郑妈又说:“你才十六岁,缺钱就找你爸要,别自己出去兼职,不安全不说,还是应该一学习为重。”
  “我知道,下次应该不会了。这次主要是想给外婆买一件贵一点的生日礼物。”
  “你外婆也要过生日了?”
  “下周。”
  “那也是巧哦……”
  聊着天,就到地方了。
  柳逾白定的,一家预约制的西餐厅。
  梁司月做好了心理准备才跟进去,但是里面的氛围还是让她紧张起来。
  出门的时候,只当给郑妈送个果篮就能回家的,就没有用心收拾。而且,即便提前知道,她现在的衣柜里也找不出来一件衣服,能和当下这个场合相称。
  现在身上这件象牙白的,某衣库买的,学生风格的牛角扣大衣,实在是太露怯了。
  她好怕像某些偶像剧里的那样被服务员拦下:小姐对不起,我们店是有着装要求的。
  然而并没有。
  服务员挂着标准的笑容,迎接三人到位上去,绅士地替她拉开座椅,微笑问道:“女士需不需要我帮您把大衣挂起来?”
  “不用。”梁司月立即按住了领口的扣子,故作镇定地说。
  她里面穿的那件毛衣,肩膀上有个地方勾线了,但因为是外婆亲手织的,没舍得扔。自己拿毛线绞了绞,在家里穿挺合适。也是图方便,出门没换。
  服务生离开她身边,去为郑妈服务。
  梁司月松一口气,不自觉脸都红了。抬手去端玻璃水杯,抬眼时正好与柳逾白视线对上,她立即移开眼,窘迫更甚。
  梁司月正餐点的意面,担心万一自己仅有必胜客经验的切牛排手法不专业,又闹出笑话来。
  吃饭的时候,梁司月和郑妈延续了车上的话题。
  聊到开心处,郑妈哈哈大笑。
  梁司月实则有意克制自己的音量,但郑妈好像挺无所谓的,柳逾白更无所谓,服务生不远不近地站着,也完全没有一点反应。
  她餐叉卷着意面,送入口中。
  四下看了看,好像来店里的人,都不像她这样正襟危坐。
  对面的柳逾白似乎胃口乏乏,牛排只切了三分之一不到。这时候放下刀叉,忽然问郑妈:“吃得饱吗?再点一点?”
  郑妈有些犹豫,“点了怕吃不完。”
  “吃不完就剩着。”
  “剩了多浪费……这地方不能打包吧?”
  “当然能。花了钱的,没人敢怠慢你。”
  梁司月顿了一下,总觉得柳逾白和郑妈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其实是在看她的。
  然而等她抬头去看,他分明是在注视着餐桌上火苗缓缓摇曳的蜡烛。
  但不管这句话是不是对她说的,都让她放松不少。
  服务员拿来菜单,郑妈又点了一些小食。
  柳逾白好像已经提前结束了这一顿饭,剩下的牛排一点也未再动,他几乎没怎么参与她们两人的谈话,但也没有分毫的不耐烦。相反,他似乎舍了全部的清高架势,只为陪长辈吃一顿生日饭,讨长辈开心。
  梁司月心想,自己是不是沾了郑妈的光,才有幸见到这么和颜悦色的柳逾白。
  跟她私底下认识的那个,简直判若两人。
  服务生将小食端上来,又将三人杯中的饮料续满,紧接凑近柳逾白身旁问了句什么,柳逾白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服务员推着一辆餐车过来,餐车上是燃着蜡烛的生日蛋糕。
  郑妈激动坏了,“早知道还有蛋糕,我刚才就不该再点小吃的……”
  柳逾白笑笑,“生日尽兴就好。”
  郑妈许了愿,吹了蜡烛,服务生帮忙分切蛋糕。
  梁司月分明地看见,柳逾白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不知道是不是不爱吃这么甜腻的东西。但他还是拿起勺子,沿着边沿挖下极小的一勺,送进嘴里,随即便丢下再也不碰了。好像精准计算过的,再多一点就到了他的忍耐极限一样。
  郑妈正高高兴兴吃蛋糕的时候,有个女人往他们这桌走了过来。
  梁司月一眼认出来,这是某个女明星,以长相美艳著称,但混迹娱乐圈好多年,始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代表作。
  女明星完全没有镜头前的高冷范儿,对着柳逾白态度可谓是殷勤到了极点:“没想到柳总也在这儿吃饭……”
  柳逾白径直打断她,笑容欠奉:“今天是私人场合,恕我不招待赵小姐。有事请联系我的助理。”
  女明星讪讪,“那就不打扰柳总了。”
  郑妈清楚自己与柳逾白身份有别,从不因为跟他关系匪浅就自恃甚高,因此很有些不安,望着女明星走远的身影,说道:“要不听听她要讲什么?万一有什么正事,这样不是得罪人……”
  柳逾白笑了笑,“你生日重要,不值得为外人浪费这个时间。”
  语气几分傲慢。
  梁司月不得不承认,这语气,配合他几分厌世感的英俊皮囊,其实很有说服力。
  当然,也可能家世和财富优越如斯,天生就会比人多几分底气。
  晚饭结束,郑妈真叫服务员来将剩下的打了包。
  梁司月之前便有疑惑,柳家吃食都要是新鲜的,郑妈每顿也都跟着柳家一起吃。她把这些东西,还有之前剩下的打包了给谁吃?她明明住在柳家,家人也都不在同一个城市。
  疑惑归疑惑,没问。
  回去路上,郑妈敞开了窗户,说想透透气,今天太高兴了,吃得也开心,脸都是烫的。
  郑妈感谢梁司月今天愿意陪她过来,叫她以后没事可以去柳家找她玩。
  梁司月笑一笑,说下次再说。
  车离柳宅还有一段距离,郑妈叫柳逾白就在这儿停,剩下的路自己步行回去,就当消消食。
  梁司月第一反应是跟着下车。
  郑妈却拦住她,转而笑问柳逾白:“能送送小梁姑娘吧?”
  梁司月赶紧说:“我自己坐车回去吧,也不远。”
  “大公子有车,方便的。”
  郑妈提上东西下车了,叫柳逾白开车注意安全。
  车厢里一下就安静下来。
  柳逾白手搭在方向盘上,问她:“住哪儿?”
  她纠结片刻还是报了地址。
  一路都是沉默。
  车载广播音量调得很低,似有若无的。
  梁司月家离柳宅不算很远,梁国志为方便工作特意租的。
  沉默中,这一段路很快就到。
  柳逾白将车泊停在小区门口的路边。
  梁司月拉开车门,“……谢谢柳先生。”
  柳逾白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真这么不情愿,干脆就别道歉了,不缺你这一句。”
  “我没有不情愿。”
  “对我就不用那副官方腔调了?”
  “……什么官方?”梁司月没听懂。
  柳逾白懒得再理她,伸手去摸烟盒,拿出一支往点烟器里凑了凑。
  梁司月自觉也不再说话,下了车,阖上门。
  她没意识到这种豪车不用猛掼,只给一点力,门就能稳稳关上。因此,送出去的力道重了些,“嗙”的一声,声响巨大,听着跟她发脾气摔门一样。
  她自己都吓傻了。
  果真,副驾驶窗户落下,柳逾白手臂搭在上面,“过来。”
  梁司月磨蹭着走过去。
  柳逾白抬眼看她,“我倒要问问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不是故意的。”她小声解释。但料想柳逾白不会信。
  柳逾白似笑非笑,“你是不是忘了,你爸还吃着柳家这一碗饭?”
  梁司月神情一僵。
  梁国志简直是她的命门。
  “……我跟您道歉。”
  说话间,她缓缓地低下头去。
  眼神由明亮而黯淡,跟一颗星星熄灭似的,这一过程简直传神。
  柳逾白一顿,咬着烟,若有所思地瞧着她。
  梁司月始终没抬头。
  她心里委屈又不得不低头的时候一贯是这样。
  好一会儿,柳逾白说:“让让。”
  梁司月往后退。
  车窗阖上,紧跟是引擎轰鸣的声音,车子一瞬间就驶出去了。
  梁司月:“……”
  倒是劳驾留句准话再走?
  -
  周一回去上课。
  中午课间,梁司月手机上收到了一条好友验证消息。
  对方是之前那个缺德中介的直属领导,告诉梁司月说,他们公司年末进行内部考核和监察,开除或者降职了一批因为私自抽成、不规范签订合同、职权骚扰等,严重违反公司规定的员工。
  对方说:“之前负责你的那个员工已经被开除了。克扣大家的工资正在统计和追讨,核准以后财务会一一补发,梁小姐留意一下自己的账户余额,七个工作日内没收到的话,请再和我联系。”
  梁司月有点蒙,现世报来得这样快吗?
  还在发愣的时候,池乔愉快地跑过来,“小月小月,你收到消息了吗?”
  “嗯。”
  池乔拽着手臂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走走走,我请你吃东西,庆祝一下。”
 
 
第7章 1.7
  柳逾白最为人知的身份是制片人。
  他控股的影视传媒公司,其业务涵盖运作艺人、影视剧制作、影视剧宣传与发行等领域,当之无愧的庞然大物。
  各部门都有自己的负责人,平日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营,大部分工作自行决断,少部分汇报给柳逾白最后拍板。
  基本上,需要柳逾白亲自过问的事情很少,每一年的新人面试算是其中一件。
  艺人经纪部的负责人袁蓓,当年做过选角导演,看人是一等一的准,有她在,柳逾白压根不需要操心,亲临现场纯粹是因为兴趣。
  当然,助理莫莉偷偷吐槽,“恶趣味还差不多”。
  今年的新人面试,柳逾白照例专门为此空出行程。
  袁蓓已经在会议室里坐着了,手边一摞资料卡。
  她翻得挺无兴味,说单看照片没什么特别值得期待的,到时候看现场展示吧。
  艺人经纪部,其业务也进行了细分,分为明星经纪部和演艺事业部,两个部门的工作人员和运营理念全都不一样。
  简单粗暴地说,明星经纪部负责培养明星和偶像,有一整套严苛的KPI考核标准;演艺事业部,运作正儿八经的演员和歌手,这里面除了一些神格稳定,现如今似乎都已处于养老状态的大神级人物,还有一些被称之为“赔钱货”的新人演员。演艺事业部签的人不多,也不似明星经纪部日进斗金,但确是公司声誉口碑之所在,也是不可估量的隐形资产。
  柳逾白要盯的,其实就是每一年的“赔钱货”。
  可惜的是,哪怕是“赔钱货”,也可遇不可求。
  今年来面试的这一批,长相、身材和气质都是在线的,里面几个,签进明星经纪部,海量资源砸下去,两三年过后,又是一棵摇钱树。
  但让袁蓓和柳逾白都能一致认同的会讲故事的面孔,今年依然没能碰上。
  袁蓓叫今天过来面试的六七个小孩先回去等通知。
  关上门来,袁蓓笑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今学艺术的小孩儿家境优越,都长了一张没吃过苦的脸,好看是好看,无聊也是真的无聊。”
  袁蓓当年在茫茫多来海选的女孩里,为著名导演牧永年物色了新片的女主角,并大力推荐。牧永年当时其实另有人选,但最终相信了她的判断。最后那部片子影史留名,女主角更是以非科班的素人身份,直接拿下了那一年金胶卷奖的最佳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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