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安徒生——明开夜合
时间:2020-08-06 09:47:52

  她目光未曾与他对视一秒,开了门,便低着头转身便往里走。身上一件薰衣草紫色的短款针织上衣,搭复古款式的高腰牛仔裤,可能是刚洗漱过,转身时空气里留下很明显的洗发水的香味。
  柳逾白立即意识到她有些不对劲,进去之后,靠着房间的桌子站立,看她一眼。
  她已在床沿上坐下,低着头,仍是不看他。
  柳逾白笑了一声:“喊你去吃饭,还得罪你了?”
  明明是惯常揶揄的声口,她却突然不耐受似的,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目光里似蕴着凉雾,而声音更凉:“我并没有要求柳先生过来探望我。”
  语气就更生疏了。
  柳逾白知道她不是无端生事的人,但也想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她了,分明前两天微信上跟他说话是还好端端的。
  他朝她伸手,“过来。”
  她坐在原处没动,给他一个无限复杂的眼神。
  “过来。”他语气肃然两分。
  她仍然不动,气氛就僵在这里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
  柳逾白还是笑了一声,“我哪里工作没做到位,得罪梁小姐了?”
  一句话,却让梁司月鼻尖一酸。
  她实在不贪心。
  这样一个倨傲冷漠惯了的人,被她一再地拂了面子,还是愿意给她赔笑,叫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她整天心里都乱七八糟的,根本没想到柳逾白会来,更没有预想过,见了面要对他说什么。
  但想听到什么,她是有预期的。
  她想听的是,他能对那晚的电话,亦或是照片里的内容稍作解释,只要他愿意解释,她一定会信,因为她心里都已经替他开脱过好多次了。
  梁司月感觉自己喉咙发紧,“……您没有得罪我。”
  柳逾白看着她,神色已然有些困惑了,她不敢细看,怕看出来不耐烦的情绪。
  然而,他却再度地朝她伸出手:“过来。”
  几乎就要动摇了。
  她还是摇摇头,不肯过去。
  不是患寡,不是患不均,患的是太均匀。
  同样的包容与照顾,可以一般无二地分给两个人吗?
  她没办法这样说服自己,至少,她不想再要这样师出无名的“宠爱”了。
  柳逾白真是一头雾水,又无由地焦躁。
  电话响了,他知道应当是莫莉在催他,没接,按一下侧面的按钮,静音了。
  她不过来,态度又让他看不懂,他只好一再退步,直接朝她走过去,一把将她从床沿上扽起来,不由严厉许多的语气:“我顶多再给你两分钟,你别绕弯子,直接说重点。”
  她一下抿紧了嘴角。
  等了等,她就是不开口,柳逾白真有点被气到了,然而不怒反笑,“坦诚不一贯是你的优点吗?今天是在闹哪一出?我好意抽时间过来看你,你不去也就算了。我登门拜访,你还给我摆脸色。是我平常太纵着你了?”
  闻言,梁司月立马要挣脱他的手,有些赌气的意思:“您大可以从今以后收回这些纵容。”
  柳逾白从这句话里,才品出些有意义的情绪,然而电话一响再响,再拖延,恐怕真要错过飞机,没办法,只好松了手,对她说:“你先自己好好想想,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说着,便朝门口走去。
  梁司月的声音追过来:“我如果不打呢?”
  “封杀你。”他半开玩笑的语气。
  望着门关上,梁司月复在床沿上坐下,沮丧极了。
  虽然柳逾白直接杀上门,让她猝不及防,可她捏着他的“把柄”,本可以先发制人。一手好牌,却活生生打成了立场被动的无理取闹。
  因为她不敢呀,不敢直接问他:那个女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她以为自己想要抽离出来是因为理智冷静,实则还是因为畏惧于身份悬殊的自卑。
  不然怎么可能全程傻瓜一样,一句有力的质问都说不出来。
  -
  柳逾白上了车,松解一下纽扣,打开窗户,点了一支烟,放松情绪。
  他抽了几口,手臂撑着车窗,忽然问莫莉,“你跟你老公吵过架吗?”
  莫莉简直骇然,柳逾白通常不过问她的私事,“我这个工作强度,您觉得呢?肯定吵啊,经常吵。”
  “你们摊开吵,还是……”
  “分情况……一般是摊开吵,我们都这个年纪了,又不是年轻那会儿。年轻刚在一起的时候,吵架比较喜欢弯弯绕的,要是觉得一方做了什么错事,又不好直接说出来,说了显得小题大做,就不明说,会借别的理由发作。”
  柳逾白一时沉默,缓慢抽着烟,陷入沉思。
  ·
  行程安排得紧凑,第二天整天都在开会。
  梁司月出息得很,不说电话,连一条微信都没给他发。
  他预备等这个会结束了,晚饭时间亲自给她打个电话,哄出来她的曲折心事,至少叫他知道,他究竟哪里做得不对。
  下午的会议刚一结束,一走出报告厅,莫莉匆匆赶过来,难看极了的脸色,告诉他,梁司月出事了。
 
 
第43章 3.21
  梁司月这两天在拍一场调度十分复杂的追逐戏。
  这场戏的转场切分为了内景和外景, 内景昨天顺利完成,今天下午的外景衔接昨天的进度:她与敌人在府邸二楼的洋台缠斗许久,敌人跳洋台欲逃, 她跟着从二楼跳下,落在府邸前的别克牌汽车顶上, 翻身落地, 再追上去。
  这场戏提前排练过, 一切配合都没有问题。
  然而正式开拍的时候,梁司月刚从洋台上往下一跳,便感觉到不对劲——威亚放得太快, 和她动作衔接失调, 在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啪”一下闷响,砸在了汽车顶上。
  她顿时痛得发蒙, 隐约听见导演喊“停”,紧跟着整个片场似乎都乱了起来。
  武指邱老师是第一个跑过来的, 急得不说港普了, 满嘴粤语,她听不懂, 只好摇头。
  然后,更多的人围了过来, 有两个穿白大褂的身影,估计是剧组医援队的。
  一双手缓慢挪动她的四肢, 问她痛不痛, 动到左手臂,她倒吸一口凉气,痛到直接生理性飙泪。
  有人用板子将她左手臂固定, 从车顶上抬下,放在了一顶担架上。四个人小心翼翼将她抬到了车上,车门那里有人在交涉些什么,紧跟着,小琪上了车。
  小琪又急又怕,一张脸煞白,毫无血色,她想安慰两句,却是有心无力了。
  接下来,就被送到了医院,检查、拍X光。
  尺骨中端骨折,有明显错位,医生建议手术治疗复位,再以髓内针固定。
  明天做术前检查,手术安排在后天上午。未免活动导致疼痛和伤势加剧,医生给她上了一个固定带,用三角巾悬吊在胸前。
  剧组给她安排了一间单人病房,在走廊的末端,还算安静。
  梁司月被小琪送回到病房休息,同行的还有一个生活制片,姓魏,大家一般叫他魏哥。
  魏哥说明天的手术时间都安排好了,晚上,他还会派一个工作人员过来陪护,让梁司月不用操心,只管好好休息。
  小琪问:“那个威亚师呢?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小琪做助理的时间不算特别久,小麻烦能处理,遇到今天这么大的事,也还是头一次。
  魏哥讪讪一笑:“等梁老师手术结束了,再慢慢商量后续的解决办法?我只是个生活制片,管不了用人这方面——您放心,已经通知给上头了,回头就会有人跟您的团队对接。”
  梁司月没说什么,又累又痛的情况之下,她竟然还在关注有的没的——魏哥叫她“梁老师”,这圈子里,“老师”的门槛可太低了。
  魏哥说要去帮忙安排陪护人员,先行离开了。
  梁司月在床上躺下,想先休息一会儿。
  小琪整理了一下缴费单、检查结果、身份证等各种材料,装进背包里,然后打算要回一趟酒店,拿来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
  小琪离开之后,护士过来做了些体温、血压的基本检测。
  等再无人进出,梁司月也适应了手臂被固定的别扭姿势,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
  醒来时,是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轻轻抚摸自己的额头。
  梁司月悚然惊醒,睁眼,却看见坐在床沿上的竟然是柳逾白。
  天快要黑了。
  不知道是不是怕将她吵醒,他没有开灯。
  窗户切一段冥冥的暮光投进室内,蕈紫向暗蓝的过渡,一秒更比前一秒昏暗,仿佛下一瞬,就将一道落入真正的黑。
  梁司月想开口说话,但竟然是眼泪比声音更快一步。
  她脑袋一偏,躲开了柳逾白的手,脸往被子里埋。
  那只手紧跟着去摸她的脑袋,声音带一点儿笑:“我都来了,还哭什么?”
  梁司月没有说,正是因为他来了,她才会想要哭。
  痛到极点也只是生理反应地滚了几颗泪珠,委屈归委屈,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哭。
  柳逾白一时没再说话,手掌始终搭在她头顶上,过了一会儿,伸去掀开被子,意外温柔的语气,“好了,不哭了。还疼吗?”
  她抽噎了几下,待声音平和些,才说:“你不是说要封杀我吗?”
  “怎么舍得,”他笑说,“还指望你这张脸替我挣钱呢。”
  梁司月不喜欢都这样了,他还这样轻飘飘地玩笑,因为她实在难过死了,根本无法自已的那种难过,忍不住,眼泪又滚落下来。
  柳逾白愕然,伸手拊着她额头,赶紧将她的脸抬起来,“怎么了?疼?我叫护士给你用点镇痛的药。”
  梁司月望着他,眼神真有一种灰败之感,自暴自弃似的,“……我想退圈。”
  “……”关心她的伤势,她却驴头不对马嘴地来这么一句,柳逾白拧眉道,“想得美,数过合同上违约金几个零?”
  梁司月愣了一下,咬了一下嘴唇,别过目光,“随便。你去告我好了。”
  和洒脱着实不沾边,是几分委屈的语气。
  柳逾白一时觉得头疼,早知道不开玩笑了,哄着她一点又能怎样,语气便随之温和许多,“退什么圈?这部拍不了,还有更好的,回头剧本随你挑,想演什么演什么。”
  哪知道,梁司月一点不买他的账,“不是一部戏的问题,你根本不懂,我准备了这么久,训练了这么长时间,就因为别人的失误……”
  “这么喜欢这个角色?”
  “我不是喜欢这个角色,我是……”她声音戛然而止,咬住唇,看他一眼,又别过目光。
  “是什么?”
  “没什么……您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柳逾白的手掌已经一把按住了她的脑袋,不许她转过头去,“我千里迢迢赶过来,你再给我闭门羹吃,我真要生气了。”
  “您不必吓唬我,大不了您封杀我。”
  柳逾白低笑一声,斥她,小孩子脾气,“你现在还给我脸色看,是为昨天的事,还是单纯为今天的事。”
  “……都有。”
  “那我们来一桩一桩解决。今天的事,用不着你操心,该负责的,一个也跑不了。至于昨天的事,你先跟我说说,为什么闹脾气?”
  “原来柳先生不理解的,就是在闹脾气么……”
  “你不说,我怎么理解?”
  她却不吭声了。
  “你不肯说,池乔一定肯。找她问照样能问出来,也就费点事儿,我不怕麻烦。”
  情绪一时又顶了上来,梁司月控制不了自己的糟糕语气,病人合该有任性的资格,“您一定要这么玩弄人心吗?”
  柳逾白怔了一下,笑了,“梁小姐,好大一顶帽子。你说说看,我怎么玩弄人心了?”
  天色即将彻底暗下去,让她看不清楚柳逾白的表情,也就无所谓害怕不害怕了,便说:“我不傻,不是什么都不懂,我只是以为事情会朝着我期望的那样发展。但假如不是……就当是做白日梦,也没什么,我还年轻,还可以很容易就痊愈。但是,希望您不要误以为我很好拿捏,我并不害怕回到一无所有的状态。”
  不知道拐了多少弯的一番话,但偏偏柳逾白却听懂了,一时轻轻地笑了一声,精准无误地切中要害:“你期望事情怎么发展?”
  “……”熟悉的感觉,心脏里在顶气球,她突然不敢说话。
  感觉到他手指在轻抚自己额头,说不上有什么意味的动作,他说:“你先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她不肯照做。
  他就伸手,按着她的脑袋,往上一抬的同时,自己再往里坐了几分,倾身,低下头来,看着她。
  怪她手臂被固定,人给钉死在床上一样动弹不得,爬都爬不起来,更别说逃。
  可她真的想逃,既害怕,又期待,不知道哪一种情绪更多。
  四周安静极了,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然而,就在这时候,外头走廊里隐约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明显是朝着这边来的。
  两人呼吸俱是一停。
  柳逾白顿了一下,“你等等。”
  说着便站起身,大步朝门口走去,开了门,朝着那逼近的脚步声,少有的几分气急败坏:“先别过来!”
  一再被打扰,真是受够了。
  不远处,莫莉愕然地停下脚步,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
  柳逾白一步跨进病房,反手将门给关上了。
  梁司月这时候很想坐起来,她太害怕这种全然被动的体验。
  她转过头,看见柳逾白就站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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