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京都已经有些阴寒,自收到了贾琏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书信,贾赦已经好几日没去那些姨娘侍妾的房中了。
当日他收到贾琏的信件时还有些漫不经心,等他看完,他登时就想出去找贾史氏和贾政商议,只是想到贾琏信中所说的话,他的脚步又立时停住,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了一个下午,似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第二日便出府去寻了林如海。
林如海接到贾赦的拜帖还有些吃惊,他这位大内兄是个不喜欢读书的,连带着对他这个“读书人”也不太亲近,如今主动寻上门,怕是没什么好事!
心中虽是那么想,林如海倒还是将贾赦迎进了书房,等下人奉了茶离开,林如海正欲开口询问,却见贾赦一把从位置上站起,双手作揖对着林如海就拜了下去:“请妹夫救救我儿!”
林如海心中大惊,贾赦只有两个儿子,一嫡一庶,庶子贾琮寄养在邢夫人名下且年岁尚幼,断不会让贾赦放下身段如此做,能让贾赦如此的人就只有贾琏了。
可贾琏现在跟着贾瑾去了金陵,又有什么祸事能让贾赦求到他这儿,再说贾琏身边有贾瑾看着,莫不是······
想到此,林如海赶忙扶起贾赦:“大内兄不必如此,琏儿也是我的侄儿,若是他有难,我必是要帮上一帮的!”
“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贾赦借着他的搀扶直起身,叹了口气从身上取下贾琏给他所写的信件,递给林如海道:“老宅那群人不着调我也是有所耳闻,只是以前那些人来也多是去东府那边,来我们这儿也不过是打打秋风,只是没想到那么多年下来,倒是让他们积了不少怨气!原以为这次瑾儿去科考,还有他们看护着,没成想那群人跟甄家串通一气,竟然是想要害他们两人。”
林如海接过信件,仔细的读了起来,只是越读他的脸色也就越发难看。
这信虽说是以贾琏的名义送到贾赦的手上,但是信上的措词却有着贾瑾的影子,出自谁手已经不言而喻。
贾家老宅那些人在金陵城算的上是恶名昭彰,那些人顶着贾家人的名头,却做着欺男霸女草菅人命的勾当,如今竟然还勾搭上了甄家。
甄家的背后站着九皇子,贾家如今已经“被迫”依附于四皇子,甄家想要对贾家略施小戒,对远离了京都的两人下手倒是也无可厚非。
林如海在贾瑾下金陵时也有过这样的担忧,但与贾瑾说时,那小子却狡黠一笑让他无需担心,他自有解决方法。
这段日子过得太过平静,林如海都有些淡忘这事了,如今贾赦找上门,他才知道那小子的安排。
“大内兄可是要照着琏儿所说的做?这事不需与岳母和二内兄商议一下?”林如海问道。
贾赦这时倒是难得有了些硬气:“若是与母亲和二弟说,他们两人自是不肯的,总归这荣国府袭了爵的人是我,那些人做的事,就是让圣人抄了我们贾家都不为过,如今我自请出族,再向圣人请罪,好歹能够保全京中这几房人的性命。更何况,这不是还有四皇子殿下嘛······”
贾赦最后的那句话说的小声,却不妨林如海离的近,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林如海面色稍霁,倒是没想到这平时色厉内荏的大内兄竟还有几分头脑,他对贾赦摇摇头说道:“自请出族并不是个好名声,大内兄不妨找东府的贾珍好好说道说道,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已经伤了贾家的根基,圣人一向是个疑心重的,若是让他知道,难免不会牵连到你们!你与他分清楚利弊,不妨让贾珍出面,直接将那些人除族!”
林如海最后的两个字说的有些阴狠,让平日里觉得这个妹夫是个谦谦君子的贾赦身子都抖了抖,但他听见林如海所说的话眼神却是瞬间一亮,是啊,以那些人所做的事儿,将他们除族本就不为过,何苦让他又做那恶人!
他虽刚才似是说的十分硬气,但终究还是有些惧怕贾史氏,如今不用他顶在前头,他自是乐意。
“大内兄你只需······”
翌日
林如海下差后偷偷乘了一顶青色的小轿去了香茗阁,没一会儿四皇子也走了进去,两人关在一处聊了许久······
这日天色不错,元嘉帝难得起了心思想要出宫去散散心。
这段时间朝政顺利,户部有四皇子经营,再加上今年秋粮丰收,国库难得充盈了一回。这国家富足,百姓安居乐业,元嘉帝难得没了烦心事,再加上听多了朝堂里歌功颂德的话,便也起了心思,想要去看看他治理下的海晏河清的盛世景象。
这次出宫他只带了个李公公和两个护卫,算得上难得的微服私访。
先时元嘉帝见到的情况还真算不错,街道上商铺林立,往来穿梭的人群络绎不绝,今年年成好,百姓难得没有饿肚子,街边也没有乞讨的百姓,甚至还有几个顽皮的孩童在那里跑来跑去。
元嘉帝心情大好,他一路行过来见到的都是一副百姓安居乐业的模样,自是心中愉悦。
在外头一直待到午间,李公公正想劝元嘉帝回宫,却不妨元嘉帝被街边两个穿学子服的学生交谈的话语所吸引。
“今日香茗阁开了新的辩题,我们快过去看看!”
“哎,你等等我,这月不知又是出的什么辩题,上月我们书院铩羽而归,我们可是憋着一口气想要一雪前耻呢!”
这两人说完便跑开了。
元嘉帝被挑起了兴致,他倒是不着急回宫,反而带着李公公,脚步一转便跟上了这两个学子。
在香茗阁中找了个位置坐下,元嘉帝便饶有兴趣的听起了堂中学子的唇枪舌战。
今日香茗阁的辩题是:“蠹虫众而木折,隙大而墙坏。”辩题内容则要众学子辩论,与民争利者的官员和以渔百姓者的官员哪个更动摇国之根基?
这辩题一出惹得下面学子一片哗然,就是元嘉帝听见都不经有些挑眉,这两种官员于国家而言都是有害无利,而学子们却要就这个问题进行辩论,也是有些为难人了!
元嘉帝还以为这些学子会闹起来,却没想到在场的学子纷纷摩拳擦掌,两方人马各持己见,倒是让元嘉帝听到了好些惊艳的言论。
只是越听,元嘉帝的脸色就越不好,等整场辩论听完,元嘉帝的脸色已经完全阴沉了下来,气冲冲的回了宫,刚喝了口茶水,就听到宫人禀报说是九皇子来请安了。
元嘉帝将手中的茶碗往地上一砸,对着那宫人吼道:“叫那个逆子给朕滚,滚到他自己的府邸闭门思过去,没朕的允许,谁都不准过去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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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闹剧(倒V)
元嘉帝的这顿脾气来的莫名其妙, 一头雾水的九皇子被打发回府邸后,就派人去打探元嘉帝今日的行踪。
他也是一时被罚慌了神,若是平日他或许还会先跟府里的谋士商议一番,但现在的他整个人六神无主, 迫切的就想知道元嘉帝盛怒的原因。
而他这窥探帝踪的行为, 又像是狠狠扇了元嘉帝一个巴掌:“逆子, 逆子,朕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忤逆不孝的儿子, 朕还没死呢,他和甄家就这样笼络群臣, 结党营私, 李芳,你听那些跟随他的人是怎么称呼他的,九千岁, 得亏他应的下来!”
李公公赶忙上前给元嘉帝顺气:“圣人息怒, 圣人息怒, 这九皇子或许也是一时糊涂, 听信了谗言!平日九皇子可是极孝顺您的。”
“他孝顺朕就是窥探帝踪,他孝顺朕就是收受贿赂、卖官卖爵,朕是缺了他什么吃穿, 你听听那些士子是怎么说他的!”
李公公怕元嘉帝气出个什么好歹,又软言说道:“那些学子不过是就论题辩论,虽说对甄大人的一些言论, 额~有些激进了,但并未言及就是九皇子之过,也万万没有责怪圣人您的意思。”
元嘉帝也稍稍平复下来,他想起今日在香茗阁的事, 心里的怒意仍旧止不住。
今日那两方人马的辩论精彩绝伦,饶是元嘉帝都不住的拍案叫好。这辩题虽说有些涉及官场之事,但元嘉帝自认不是一个敝扫自珍、不纳贤言的人,而且这些学子都是国家将来的栋梁之才,以后也是要为官做宰的,如此一道辩题其实也有几分警醒学子的目地,元嘉帝倒是听的有趣。
正当他感叹国之大幸人才辈出时,却听见有人提出不同的见解,这人穿着一套青衣儒裳,显见的也是个读书之人。
元嘉帝先是还以为这是个捣乱的,却不妨那人开口后,周围学子都向他拱手致礼,还有学子喊道:“周先生,今日又有新的见解否?”
那被称呼周先生的学者捋了捋衣袍施施然的走到众学子中间,开口道:“诸位皆知民为国之根基,官员因私利而与民争利便会使百姓背离君主,而隐瞒百姓苦行,鱼肉百姓的官员更是国之大害,此二者并无优劣好坏之分。香茗阁出此题乃是为要惊醒吾辈,为官之道当清正廉洁,以民为本,克己复礼方能造福一方百姓,诸位觉得是否?”
众学子听见他所说的话,皆点头赞同,就连元嘉帝心中也是默默点头,此人的一方言论完全契合了他的心思,若是他手底下的官员都能如此,何愁王朝不能中兴?
元嘉帝似有所悟,还起了点招揽那周先生的心思,只是这周先生下面的一番话让元嘉帝差点气了个倒仰。
“今日辩题为蠹虫,那你们可否听我列举一例。”
“金陵有一恶仆,仗着主家势大,在外为祸乡邻鱼肉百姓,惹得当地百姓民声载道,然因其旧日曾有恩于主家,主家对其十分恩待,因此恶仆越发肆意嚣张,让昔日主家在百姓中声名狼藉,最后这主家因这恶仆失了民意,家业尽散,那这恶仆可称为蠹虫否?”
众人听见这话都不住点头赞同,甚至还有学子义愤填膺道:“这等恶仆就应该处置了他去!”
见众人赞同,那周先生又说道:“那恶仆虽然可恶,但那纵仆行凶的主家才是那更恶之人!”
有学子反驳道:“那主家也不过是被蒙蔽了罢了,若有人告知,当也是能醒悟过来的。”
这话引得周围人一片赞同,周先生却似不以为然:“这主家顾念昔日恩情本无可厚非,但他错就错在一味轻信恶仆,被恶仆三言两语的奉承就迷晕了心智,明明是自己的产业却不时时督查,放纵小人,白白断送了自己大好的基业。就如同那两种官员,虽说可恶,但若是当今圣人能够明察秋毫,不任人唯亲,善用贤才,那这种动摇国本的人又怎么会出现!”
周先生的言辞犀利,甚至明指元嘉帝的不是,只是他这番言论竟然还得到了大多数学子的赞同。
大周朝的文风鼎盛,学子的言行只要不涉及不利于王朝统治的言论,在这方面管理的倒是挺宽松,在茶馆诗社等地倒是经常能够听见学子侃侃而谈议论朝事或者官员德行的声音,有些名士的言论甚至能够影响到一些朝政决策。
这也是当初六皇子一心想要在文人中博个好名声的主要原因。
只是周先生这言论明晃晃的指责元嘉帝的不是,倒是让元嘉帝听的心生不满。这人竟然指摘他的不是,若不是在外头,他一准就将这大放厥词的狂妄之徒给抓起来。
元嘉帝正生着气,却听见下面有学子议论道:“你说周先生这一番言论是不是意有所指?”
他旁边的人答道:“谁说不是呢,你说当今圣人也算是一位难得贤明的君主,可惜······”
周围的学子催促道:“你可不要卖关子了,知道你家中有些门道,是不是朝中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那人见众人都被他的话所吸引,也不再卖着关子道:“我猜周先生肯定也是知道什么了,要不然那里会做这个比喻。你们可曾听到他所说的金陵恶仆,那恶仆指的应该就是金陵甄家了,我听我父亲说那甄家在金陵可称的上是一方豪强,族中之人鱼肉百姓,为祸乡邻,听说在金陵城的口碑德性可是坏的很!可人家仗着宫里受宠的甄妃和九皇子硬是一点事儿都没有。而且我听说金陵城那儿的官员可是对甄家马首是瞻,说甄家是金陵城的土皇帝也不为过。”
他这话说完,引起众人一片哗然,那人又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曾经有金陵那边的一位官员实在是看不过甄家所行,便写了折子想要举报甄家恶行,可惜了,那折子都还没有到达御前,就被九皇子一党的人给截了下来。那官员听说也被迫害入狱,那官员曾是周先生的昔日故交,周先生今日有番言论,应该也有为好友冤屈的缘故。”
旁边又有学子说道:“听说圣人极为倚重九皇子和甄家,想来甄家只要不做出那抄家灭族的事儿来,有九皇子护着,总是无虞的!”
众人一时就甄家的所行纷纷感叹起来。
眼见那人的言论似是引起了一些人对九皇子和甄家的反感,这时又有几个学子站出来说道:“你这人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九皇子礼贤下士,待人亲和,哪是你们说的那个样子,你莫不是听了什么以讹传讹的话,跑来诬陷九皇子吧!”
这说话的学子衣着华贵,看着就是一副世家子的打扮。
他这一说,顿时让原先那学子不满起来,他瞧了那世家子打扮的人一眼,有些不屑的道:“我还说是谁呢,原来是王兄啊!听说王兄的父亲如今跟着九皇子可是风光的很,王兄靠着九皇子不日也能谋个一官半职了吧!哪像我们还要辛辛苦苦的读书举业!”
那王姓青年见这人反唇相讥,登时面露不满之色:“甄家所行,你们可是有实证?若是没有这便是污蔑了甄家,污蔑了九皇子殿下!”
“你······”
学子们的争论越来越大,也让元嘉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等着一场闹剧结束,元嘉帝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一出香茗阁,元嘉帝就让手下的暗卫去调查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等元嘉帝回了宫没多久,有关九皇子和甄家的事情就已经呈上了元嘉帝的案头,等元嘉帝看到九皇子的门客以及附庸之人喊他九千岁,而九皇子却坦然应下的报告时,他感觉一股怒意就涌上了心头,于是便有了接下来九皇子来请安而被元嘉帝斥责拘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