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致瞥了眼顾淼,顾淼把那个装有水滴玉坠的木盒交给太叔,太叔对沈致说:“昨天我这个老朋友正好来看我,不然到哪打听去,你跟我一道来看看。”
然后转而对顾磊说:“大块头,你帮我看个店。”
沈致和顾淼随太叔去了后院,谢钱浅和顾磊留在古玩店,后院和古玩店之间有个防蚊的纱帘子,谢钱浅看见太叔打开后门,有个岁数好似比太叔还要年长一些的老头穿着太极服走了进来。
然后几人在后院的石凳子上落座,太叔把木盒打开放在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面前,说道:“你看看吧,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
那个老头先是戴上老花镜,然后又从太极服口袋里摸出一个手电筒和绒布,将玉坠放在绒布上后,便打开手电筒开始查看。
谢钱浅靠在后门边也盯着那个老头,老头观察了一会,越看越激动,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太巧了,缘分啊,这对坠子是出自我师叔的手。”
太叔说道:“你师叔不都走了多少年了,你会不会看错了?”
这头发花白的老头感概道:“是啊,走了有四十年了,不过我不会看错,师叔当年开窗的时候,我就在边上,他老人家刚开了一道就转头告诉我遇到宝了。”
沈致此时开了口:“那你怎么就确定这就是当年开出来的料子?”
老头“哼”了一声:“这世间的臻品都是有记号的,大自然的产物独一无二,我后来开了一辈子也没开出过这种料子的,能不记得吗?你们看这东西,自然光下呈满绿色,来给你们看看里面的结构。”
几人凑近了些,老头将手电筒打开,提示道:“这块料子十分细腻,外行很难看出结构,注意看水滴下方,这样看是不是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就好像水滴汇集到底,坠坠预滴?其实是色度有细微的变化,肉眼很难分辨出来,最下面有道月牙状的绿带,很小,你们注意看。”
经他提醒,好似玉坠的颜色在手电强光下的确产生了一种渐变之感,如果不是这老头子提醒,几人根本看不出来,即使经过他提醒,不懂行的顾淼也没能看出什么。
老头将手电一关,回忆道:“这对玉坠叫水中捞月,师叔当时对我说,好的料子不需要复杂的雕工来破坏这种浑然天成的美感,他老人家静坐了三天,发现这块料子里有两个很难察觉的月牙状绿带,于是出了两枚水滴状的玉坠,将月牙绿带分别沉在水滴底部,又由于这块料子的颜色有着肉眼很难分辨的色度差,所以无论怎么看都是满绿,可一旦戴在人的脖子上就会有种鲜绿欲滴之感,所以这是真正的无价之宝,我印象非常深刻。”
沈致出声问道:“你刚才说一对?”
老头点点头:“是的,一对,后来出给了当年一个大户人家,我师叔还赚了一大笔,那户人家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只可惜…”
老头将这枚玉坠小心翼翼地放回木盒中:“如果这枚玉坠是你拍卖所得,现在已经流通到市面上,说明那户人家大概败落了,很有可能当年那对姐妹花都不在了。
我前些年,应该是五六年前,在一个画展上看到过一个人佩戴类似的吊坠,只是距离太远,我又不认识人家,所以不能确定,你这枚月牙朝上,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当年那户人家大小姐的贴身物。”
刚说到这,正好前面有人敲门喊着:“太叔,开不开张啊?”
沈致抬头对太叔说:“您忙。”
太叔起身:“那你们先聊着。”
说着对里面喊了句:“开张开张,来咯。”
他把纱帘一撩,谢钱浅正好靠在门口,阳光穿过轻薄的云层落在她白净的侧脸,那双浅色的眸子淡淡的,透着少女的清澈和柔润。
原本坐在石凳上的老头,忽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声音颤抖地喊了声:“小小姐?”
第17章 Chapter 17
当时谢钱浅就抱着胸靠在门边, 那个老者的双眼已经有些浑浊了,看人的视线不是很聚焦,以至于他对着谢钱浅喊“小小姐”的时候, 她还下意识往后看了眼,但是她的身后是顾磊。
沈致和顾淼也抬起视线朝谢钱浅看去。
老人揉了揉眼睛, 再次看向站在门边上的女孩,又频频摇着头:“太不可思议了, 竟然会有如此像的人。”
沈致侧眸,问道:“像谁?”
老人的视线依然贪婪地落在谢钱浅的脸上,面色凝重地说:“像小小姐。”
说罢转过身指着桌上的玉坠:“就是这枚玉坠主人的妹妹。”
顾淼整理了一下他的话:“您是说我们钱多长得像当年那个大户人家姐妹花的妹妹, 是这意思吧?大爷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还能认得那对姐妹花的模样?”
老人却说道:“当年四九城内,东城富西城贵, 我师叔专做东城的生意, 传言西城有佳人, 出自苏佳苑,说的就是苏家这对姐妹花,那时候像我们这样出身的人,哪有机会攀上西城这些金贵的人家。
我当年有幸跟在师叔后面送坠子时远远瞧过一眼, 忘不了。”
那“忘不了”三个字老者几乎是叹息着说出口, 带着一种魂牵梦绕的思绪。
老者说完后便再次看向谢钱浅, 问道:“苏锦绣是你什么人?”
谢钱浅淡色的眸子缓缓垂下,看着脚边的影子:“我外婆。”
老人恍然大悟地喃喃念着:“怪不得,怪不得了。”
“你外婆她?”
“不在了。”
老者怔愣了半晌,浑浊的双眼有片刻失神,而后又看向那枚玉坠, 感慨道:“看来那些传言并不假了。”
谢钱浅抬眸皱起眉:“什么传言?”
“我后来听说,苏家大小姐苏锦纭嫁给了当时一位身份显赫的大领,但结婚第二年北平被围,他们一家离开了四九城,有人说大小姐一家在逃亡的路上被害了,也有人说那位大领被杀后苏锦纭带着仅有的下人逃去了台湾。
不过…”
老者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玉坠上:“她应该没能走掉,否则这个不会出现在市面上,这可是大小姐的贴身物,她离开四九城时没有后人,再后来小小姐也不知去向,那几年局势动荡,等稳定下来后苏家这对姐妹花早已淡出人们的记忆中。
如果你是小小姐的外孙女儿,那很有可能你就是当年苏家唯一的后人了。”
老者指着玉坠说道:“玉凭缘寻人,一玉等一人,兜兜转转,都是缘分。”
老者的最后一句话,让谢钱浅似水的眸子里搅动着复杂的光,这是她第一次听说自己的家族史,在一个不认识的外人口中。
她从出生起就住在那个海边的小城市,无忧无虑,她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听人说,木子女士在怀她六个月的时候,她的父亲溺水身亡,就死在家门口的那片海。
她至今无法想象当时挺着大肚子的木子女士,是如何承受丈夫的突然离去,然后把她生下来,再养大。
可在她的记忆中,木子女士的脸上总是挂着温柔的笑,她从来没有因为生活的变故而厌恶这个世界,在她还很小的时候,木子女士把所有的美好和爱都给了她。
而她的外婆,老者口中的小小姐,谢钱浅还是有些印象的。
外婆老年住在离家不远的敬老院,她腿脚不好不能走路,需要常年卧床或者坐轮椅,木子女士一个人无法同时照料老人和小孩,于是把她的外婆安置在了敬老院。
可尽管这样,她每天放学,木子女士依然会带她去旁边的敬老院和外婆玩一会。
她记忆中的外婆是个一丝不苟的老人,即使她坐在轮椅上戴着老花镜,床边依然会放着漂亮的鲜花,还有几本厚厚的书,小时候她会翻外婆的书看,可是那些字和木子女士教给她的并不一样,她一个也不认识,后来长大了她才知道,外婆看的都是英文原版的书籍。
外婆手很巧,她会缝衣服,做头绳,还会帮她梳头,如果幼儿园有活动,木子女士总会把她送去敬老院,让外婆给她梳上一个美美的发型,幼儿园的小伙伴总是羡慕不已。
来都城后,她就把长发剪了,因为…没有人再会为她梳漂亮的小辫子。
这些,是她对外婆所有的记忆。
木子女士走后,她被人接去都城,临走时,外婆躺在床上握着她的手对她说:“去沈家要听话,他们以后就是你的家人了。”
在她离家的第四个月,沈家人告诉她,外婆去世了,亦如四个月前学校老师找到她,委婉地告诉她木子女士出车祸了一样。
她没有见到她们最后一面,就像一个寻常的消息,她只是一个被告知者,没人会在乎她的感受。
从那一刻起,谢钱浅便觉得这个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
从古玩店出来后,她落在最后,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跟着他们。
两辆车依然停在弄堂口,沈致在车前停下脚步对顾淼和顾磊说:“我去趟曹警官那,你们不用跟着了。”
顾磊他们走后,谢钱浅低着头准备绕到副驾驶,沈致却忽然打开后座车门对她说:“坐过来。”
她回头看着他,沈致只是立在门边,眼眸幽深,似乎还轻拧着眉。
谢钱浅看了眼后座,犹豫地开了口:“顾淼说让我尽量不要靠近你。”
“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了。”
“他发你工资还是我发你工资?”
谢钱浅抿了抿唇,果断上了后座。
逼仄的空间里,两人虽然没有碰到对方,但距离很近,近到沈致身上的奇楠沉香无形中环绕着她,驱散了一些她心头的烦闷。
车子驶出这里后,沈致靠在椅背上,习惯性地取下了奇楠珠在手指间把玩着,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眼,屏幕上“关铭”两个大字跳了出来。
沈致嘴角散漫地撇了下接通电话,关铭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哟,还肯接我电话?我当你把我拉入黑名单了。”
沈致声音无波地说:“你是你,你姐是你姐。”
关铭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他当然不会认为沈致真的会把祁尘这笔账算他头上,否则昨晚也不会毫不留情面,他打的是关品妍的脸,跟他关铭没有关系。
不过关铭还是笑道:“昨天晚上你身边那个猫女郎是谁啊?什么时候搞了个女特务在身边?不带出来我见见吗?”
沈致侧了眼旁边的女孩,她只是平静地看着窗外,似乎在想自己的事情。
沈致说了句:“话多,没事挂了。”
关铭立马说道:“别,先别急,我真是打算赔礼道歉的,到底也是我老姐整的这破事,为表诚意,我送你个大礼,已经备好了,我亲自为你挑选的,等你一回都城,我就派人给你送上门。”
沈致将手串在掌心转了圈,不太在意地问:“什么东西?”
关铭笑了起来:“你不是常年孤身一人吗?怕你寂寞,给你挑了只品相极佳的猫陪伴你度过漫漫长夜…”
“有病。”沈致直接落了电话。
谢钱浅有些诧异地侧头掠了他一眼,她还第一次见沈致骂人,但他挂了电话后又一派闲散的模样,仿佛刚才人不是他骂的。
到了局子里,曹警官亲自接待他们,把他们带进了一个小房子中,嫌疑人已经被戴上手铐,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前,曹警官请沈致落座。
对面那个瘦矮的男人就抬头瞥了眼沈致,便不敢再看,曹警官把他的情况跟沈致说了一遍,和昨晚顾磊交待的差不多,这个叫封子的男人是津城那边一个无业游民,常年跟着当地一个叫飞哥的地头蛇混,飞哥原来有排门面房,去年被绿城集团的人用不正当的手段强行夺了过去,本来这也没什么,飞哥再不济也拿到一笔钱,不幸的是,飞哥的亲弟弟在跟拆迁队争执中出了意外,高位截瘫。
也算得上动机明确的一件案子,因为涉及到私藏枪.支,飞哥那边也在进行追捕。
正在曹警官跟沈致沟通的时候,谢钱浅倒没有坐,而是不动声色地绕到了那个封子的身后,来回走了几步,在一个不经意的档口,突然出手就朝着封子挥去。
坐在对面的曹警官一看,惊了一跳对谢钱浅喊了声:“喂!”
然而谢钱浅的掌风只是落在他耳廓,突然收住力道,可封子一点察觉都没有,直到曹警官对谢钱浅喊话,封子才后知后觉地回头看了眼她。
彼时谢钱浅已经收回手背在身后,对沈致摇了摇头。
沈致的镜片闪过淡淡的光泽,缓缓起身告辞。
出了警局拐过弯是一条巷子,车子停在巷子口,沈致单手抄兜开了口:“你怎么看?”
“会暗器的人通常都很敏锐,那天在拍卖会出现的人,反应力就很快,这个疯子只是一个普通的亡命之徒。”
“封子。”沈致提醒道。
“疯子。”谢钱浅固执道。
沈致忽然笑了,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谢钱浅往前走了一步,发现他停下,于是也回过头看着他。
长长的巷子,此时空寂无人,有风回荡其间,她逆光,短发飞扬。
沈致对她说:“你转过去。”
她静默了两秒,还是依言转过了身,然后她感觉到沈致靠近的脚步,再然后一滴冰凉的玉坠落在她的身前,就这样安静地贴着她的领口。
她诧异地回头,刚准备说话,沈致先开了口:“你家的东西,物归原主。”
谢钱浅一双浅色瞳孔逐渐放大,眉间紧皱:“这并不是我外婆的。”
沈致淡淡地睨着她:“玉凭缘寻人,一玉等一人,它等的可不是我,也许你是它唯一的家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谢钱浅听到最后这句话时,眼眶忽然有些灼热,她抬起手紧紧攥着这枚玉坠,眼眸闪烁地垂下头说:“可是太贵了。”
沈致朝她迈了一步,沉稳的气息落了下来:“既然是我的东西,给了你,你就得拿着。”
他的声音揉在风里,带着暗哑的磁性,有种不容置喙的味道,空气中是令人心安的清幽,来自他的身上,谢钱浅抬眸望着他,咬了下唇,她本来觉得应该说声谢谢,可又有些说不出口,她不是个会表达自己情感的人,从小到大她习惯了别人对她的嘲笑,冷言,哪怕是师兄弟间的荤段子她也能免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