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摇漫不经心:“嗯。”
操持此事,博好名,她怎么可能错过。
刘若竹也是忧心:“如殿下说的那般,使臣中擅长我大魏文化的也并不少。我方若是没有郎君出战,只有年轻女郎……倒也需谨慎些。未必能赢。”
暮晚摇不耐烦:“世家女郎的本事,我还是略微知道一些的。”
刘若竹一怔,然后红脸欠身:“殿下若是这么说,那我便不该推辞了。殿下选人的时候,可以加上我。”
暮晚摇转过脸来:“你擅长什么?”
刘若竹温声软语:“都可。”
暮晚摇心中不以为然:不谦虚!
言尚在旁笑道:“二位女郎倒是相谈甚欢。”
暮晚摇立刻瞪眼看他:……他哪只眼睛看到她和刘若竹相谈甚欢了?明明是情敌呀!她明明是跟刘若竹别着气啊!
难道世间左拥右抱的郎君都这般眼瞎么?都幻想妻妾和谐,为了他一点儿不争斗么?
言尚撇过脸,当作没看到暮晚摇那瞪他瞪得发光的圆眸。他很喜欢看她生气时的眼睛,那样的眼睛又圆又亮,又像星辰,又像湖泊,还妩媚无边。烈火一般,让他十分心动。
可是言尚不能表现出来,不能总盯着她的眼睛看。
他脸滚烫,轻轻咳嗽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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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说自己打算回中书省,让暮晚摇和刘若竹在东市逛。在他设想中,自己离开后,能给暮晚摇和刘若竹相处的机会。他总夹在中间,感觉两位娘子都怪怪的,弄得他也很不自在。
谁知道暮晚摇一把扯住他,冷着脸:“你给我乖乖等着,等我办完了事,送你回中书省。”
言尚:“不必这般劳烦殿下……”
暮晚摇:“你要是敢走,日后就再不要登我的府门了。”
言尚便只好站在原地等她了。
看公主殿下走入东市一铺间,言尚无奈地站在马车旁等候,本就乖乖等在一边的刘若竹噗嗤笑出了声。言尚侧头看去,刘若竹忙红着脸捂嘴。
刘若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笑言二哥。但是言二哥被殿下这般说,还只能听殿下的,我看着实在觉得、觉得……很有趣。
“言二哥都不像我认识的言二哥了。”
她认识的言尚,永远那般淡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大约只有丹阳公主能打乱他的计划吧?
刘若竹有点儿调皮地想:确实还挺喜欢看言二哥吃瘪的。
言尚无奈看刘若竹,说着惭愧,笑了笑,又是那副平和的样子了。
等暮晚摇问完她的“功德石”什么时候到长安,暮晚摇便让言尚和刘若竹一起上车,送二人各回各的地方。
刘若竹心中一动,心想殿下果然没有表现得那般冷漠。殿下面上一副不喜欢她的样子,却居然会主动送她回家。
而暮晚摇心中算完日子,想“功德石”在父皇寿辰之前能够到长安,她才放松下来。而看一眼同车的言尚和刘若竹,暮晚摇心中笑意盈盈:之所以让刘若竹上马车,是希望刘若竹看到她和言尚的相处情形,知难而退。
然而三人同车,却很奇怪。
暮晚摇想和言尚说话,好让刘若竹认清现实;偏偏刘若竹总是一直和她说话,东问东西,弄得暮晚摇很烦,没机会找言尚说话。
言尚就坐在一旁看她们两个女郎说话,看暮晚摇不得不耐着性子理会刘若竹,他微微一笑,倒是第一次见到暮晚摇被女郎缠着却没办法的样子。
马车入了皇城,言尚要下马车了。
暮晚摇抓住机会,努力摆脱刘若竹和她讨论什么琴弦的话题,她抓过幕离,就弯着腰推开车门,声音追了言尚一把:“喂!”
言尚下了车,人立在马车旁,回头看她。见她弯着腰,一手扶着车门,手中镶着珠玉的幕离白纱微微飞扬。
她微俯身看他,容色瑰丽,肤如凝脂,只这样随意一动作,因衣着半遮半掩,颈下的雪丘之间,便露出一点儿细长曲线。
言尚立刻去扯她的衣帛,挡在她的胸前。他耳尖微红:“……殿下衣裳没穿好。”
暮晚摇微愕,随意低头看了一眼,面上笑意便浓。她向他扬了扬下巴,眼波如魅,示意他靠过来。
隔着帘子,乖乖抱着自己的书坐在车中的刘若竹,便看到公主跪坐在车门前,伏着身让言尚靠近,凑近言尚的耳朵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什么。只是那二人……刘若竹面红心跳,心想:靠得好近啊。
要是爷爷看到了,肯定要说公主“轻浮”了。
暮晚摇正对言尚笑盈盈:“我专程送你回皇城,你掉头就走,一点儿表示也没有吗?”
言尚与她对一眼,神色闪烁后低下头。
暮晚摇便知如他这般玲珑心思,他只看她一眼,就猜到她的意思了。
但是这个早已猜到她意思的言二郎却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一步,低着头慢吞吞:“殿下难道还要我送礼么?”
暮晚摇:“不用送礼,亲一下。”
言尚:“……”
他低着头,好似这般就能看不到她一样。暮晚摇看他眼下飞红,睫毛猛颤,她不禁同情,觉得他被她吓得都有点儿僵硬了。
言尚:“大庭广众……”
暮晚摇好心道:“我用幕离挡一下,旁人看不见的。”
言尚:“那能挡住什么?谁不知道……不能那样!殿下……”
他抬目恳切望来,而他抬目一瞬,暮晚摇就飞快倾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他骇然后退,心跳狂烈,眼角的红一下子弥漫到了整张脸、甚至脖颈。他手抓着门框,又欲盖弥彰地向周围看,看有没有人看到。
暮晚摇笑得快趴在门上站不起来了。
才听言尚低声,微不满:“殿下!”
暮晚摇抬头,微微含笑,眼睛里仍带着星光般细碎的光。
言尚便气不下去了。半晌,他低声:“那我走了。”
暮晚摇向他挥手。
回到车中,暮晚摇捂着微烫脸颊,兀自发笑时,看刘若竹也涨红了脸。显然方才那一幕,离得远的人未必看得到,就坐在车里的刘若竹,一定看得到。
暮晚摇慵懒撩发,乜一眼刘若竹,意思是要刘若竹知难而退。
刘若竹小声:“……殿下好大胆啊。”
暮晚摇慢悠悠:“这有什么。女子嘛,在世间本就不容易,应该学着让自己快活些。”
刘若竹盯着公主,半晌,暮晚摇都忘了这个话了,才见刘若竹点头,好像懂了什么一般。
暮晚摇心虚地移开目光:克制克制。可不能把刘相公的孙女教坏了啊。
刘若竹被带坏了,刘相公不得找她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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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大魏皇帝的寿辰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只有寿辰结束,这些各国使臣们才会带着大魏的赏赐,离开这里。
而现在诸人主要忙的事,一是文斗,二是演兵。
眼看乌蛮王一心投入演兵,有放弃和丹阳公主联姻的可能,秦王还专程找了乌蛮王一次,却是败兴而归。
同时间,丹阳公主的名声,在这一月中,几乎到达鼎盛。
无其他缘故,只因翰林院举办的面向天下文士的诗会,正是以“和亲”为题。
远的和亲不提,近的和亲,不就只有丹阳公主一个么?
丹阳公主的名号被不断提起,文人们以她为题来作诗,又是歌颂她对大魏的功劳,又是赞颂大魏和邻国的友谊。再有些人,借故说今,说和亲公主自古以来的不易。
在这些诗作中,有一首诗写的非常出众,还朗朗上口。暮晚摇知道的时候,这诗都在民间传开了。
只是这首诗的作者——暮晚摇迷惘了一下:“冯献遇?他还有这般才华呢?”
但是转头一想,作诗嘛,可能就是“佳句偶得”,也没什么了不起。
暮晚摇比较在意的:“不过冯献遇献诗,如果没有姑姑支持的话,他就有摆脱姑姑控制的嫌疑。他得了名,但也许姑姑不会饶他。”
因方桐还在被兵部关着,暮晚摇只能让人多照顾,身边用的卫士,换了一拨。
卫士问道:“殿下若是不想与长公主闹开,应该压下冯献遇这首诗,不让他抜得头魁。”
暮晚摇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轻声:“他们这些没有背景的士人向上走不容易,又和我的利益无损。我纵然不说帮着他们,也没必要拦别人的路。不必多管。”
卫士道:“然而殿下不管,长公主却未必会饶。”
暮晚摇说:“看冯献遇的造化吧。公主嘛……都是比较难哄的。沾上容易,想下船就难了。”
如此便不再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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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将文斗和演兵的流程安排得差不多,京畿四周驻守的兵马便开始频频调动。
因乌蛮王指名言尚,便不管其他人如何安排,大魏这边都要把言尚捎带上。众臣只同情言尚,心想谁让他招惹了乌蛮王呢。
而太子听闻兵部开始调动兵马、乌蛮王又非要言尚上场,思索一阵,就将杨三郎杨嗣扔了过去。
太子欲借这个机会,从秦王手中夺一点兵权。起码杨嗣参与演兵,太子这边其他人跟着杨嗣,等这次演兵结束后,京畿的兵力,太子只要能沾手一点,就不打算放开。
秦王自然也知道,双方暗自斗得风生水起。
而晋王府则一如既往的“天下太平”,好似长安的各方势力争斗,完全和晋王无关。晋王除了每日进宫当孝子外,就是待在府上陪着自己的小妾。
春华的孩子已经快要生了,如今正是关键时期。晋王府上要迎来第一个孩子,人人激动又紧张,都盼着这个孩子平安落地。
晋王妃既是殷切照顾春华,又是心中怅然。因眼看着晋王府的各个小妾一个个都怀了孕,可她就是怀不上……如今看着春华临产,晋王妃的心情自是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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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月来,言尚的名字频频被兵部提、
暮晚摇的名字被天下文士提,据说还有人上书,说要给丹阳公主立什么牌,嘉奖公主和亲的功德。朝廷自然没有理会这种无聊的意见,但闲聊时,也会拿这种事当谈资,开玩笑。
而定下文斗和演兵的流程后,因这两者打算在皇帝的寿辰日同一天进行,自然要问皇帝陛下,看陛下是否有意见。
皇帝看他们好端端地把事情弄成了这个样子,沉吟许久后,颇为感慨。
皇帝说:“召乌蛮王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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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蛮王觐见的时候,皇帝在兴庆殿中。
殿中燃着龙涎香,蒙在石学着大魏的礼仪向皇帝叩拜。他起身时,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皇帝。
和那晚大典时见到的端庄肃穆的皇帝不同,私下里,皇帝不过是一个身形瘦削、面颊因瘦而微凹的中年男人。两鬓斑白,神色沧桑。
皇帝着常服见他,随意拢衣坐在明堂的窗下翻着书。蒙在石到来后,内侍换了茶水,皇帝示意乌蛮王不必拘泥,坐下说话。
整个殿中静悄悄的。
有两个宫女放下果盘时不当心洒了,脸色当即大变,正要跪下求饶,却被一个伶俐的内侍扯着领子,推了出去。
那个内侍镇定地将果盘端下,重新换了新的。再将炉中的香换了,他趋步退下时,无意地和蒙在石对了一眼。
蒙在石漫不经心:这个内侍做事这么有条理,居然长得很俊。
刘文吉将香换好,就退到了珠帘外,不打扰皇帝和乌蛮王的对话。他后背上已因方才宫女闹出的动静出了一身汗,但好在他平安应付了下来,没有扰了皇帝。
今日刘文吉当值,自知服侍皇帝,除了察言观色之外,沉静也极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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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翻看手中的折子,漫不经心问蒙在石:“听说是乌蛮王建议来这场演兵的?”
蒙在石拱手朗声:“是。”
皇帝翻着折子,似笑非笑:“朕好像频频看到言尚这个名字,听人说,你是专程指了他?怎么,我大魏的臣子得罪了乌蛮王么?”
蒙在石谨慎答:“只是一些私下的争执而已。”
摸不清皇帝的态度,他当然也不会张狂。
皇帝饶有趣味地:“这一个月来,不光言尚的名字频频让朕听到。摇摇的名字也频频传入朕的耳朵啊。翰林院举办的什么诗文,人人都要写一写摇摇……摇摇现在的声誉,可是不小啊。”
蒙在石听了半天,才懂皇帝口中的“摇摇”,是丹阳公主。
蒙在石便只能夸公主风采,让人心折。
皇帝俯眼:“既然心折,如何不想娶她了呢?”
蒙在石蓦地抬头,明知大魏的规矩是面对皇帝不能抬头,他却是真的忍不住,想看看皇帝是什么意思。
皇帝哂笑:“朕听说了南山之事。乌蛮王,你看看,你一个人,把朕的朝臣,和公主逼到什么份上了。一个被你逼着演兵,一个名声显赫,要闹出四海皆知的架势……”
皇帝缓缓道:“你看,若是你直接把丹阳娶走,不就没这么多事了么?”
蒙在石面孔微微绷紧,寒气凛凛。
身为王者,他并不畏惧这个已成朽木的大魏皇帝。他目光冷锐,缓缓道:“陛下以为南山之事,我处理得不当?”
皇帝说:“摇摇沉不住气,对你出手,你受了重伤,本可以借此威胁大魏,求娶公主的。却闹成这种结果。朕好奇的是,你和言尚谈成了什么条件,让你放弃求娶丹阳?”
蒙在石一惊。
对上皇帝深邃的眼睛。
顿时明白他们这些手段,都没逃过皇帝的眼睛。皇帝虽然不过问,但一直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并且……连他们各自的目的,也许皇帝都看得很透。
但皇帝这般语气,是在怀疑言尚么?
按寻常来说,蒙在石是不介意给言尚上眼色的。大魏皇帝厌恶言尚,这对乌蛮来说是好事。可是如今蒙在石正通过言尚在和大魏朝臣谈条件……言尚若在此时被皇帝贬官,或者出其他事,不利于乌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