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主——伊人睽睽
时间:2020-08-07 09:31:21

  乌蛮的女人是共享品,可是和亲的暮晚摇却拒绝这个;乌蛮的女人只用讨好男人,和亲而来的暮晚摇高高在上,不将乌蛮男人放在眼中。
  老乌蛮王并不睿智,他一生最睿智的决定,恐怕就是和大魏和亲。而他之所以做出这种决定,也不过是眼馋大魏的珠宝琉璃、绫罗绸缎。他粗俗野蛮,天生地养,不知规矩。
  暮晚摇深受其害。
  春华轻声:“是现任的乌蛮王,蒙在石,将殿下从那般命运中救出来的。蒙在石多次搭救殿下,多次在殿下快要崩溃时带殿下离开。殿下好像真的变成了她想成为的那种女郎。
  “可是我不知道,当坐在乌蛮的草地上,当围着篝火,当所有人都在欢歌笑语时,殿下看向蒙在石时,她那含笑缱绻的目光中,真的会有爱意么?
  “可是我不知道,当殿下变得强大,当殿下设计杀了老乌蛮王,她坐在老乌蛮王床榻边听着老乌蛮王对她的忏悔,殿下轻轻叹口气,她真的会同情老乌蛮王要死了么?”
  春华声音带着颤音:“当辗转不同男人之间,当身边人一个个死掉,她在想什么?
  “当她告诉我她怀了孕,可是她不能留下子嗣,她要打掉胎,她在想什么?
  “二郎,你可知,殿下是自绝生路……那个孩子一直打不掉,她就用尽各种办法……奄奄一息时,她流了那么多的血,是乌蛮王去雪山上求了神草来救殿下的命……可是乌蛮王跪在殿下床前时,看着那个血淋淋的死胎时,公主在想什么呢?
  “蒙在石那晚抱着公主哭。可是公主一滴眼泪也没有。公主也没有看过那个死胎一眼,是我们偷偷埋掉的……我不知道殿下这些年,都在想什么,她不跟我们交心,可是她会对男人笑得妩媚漂亮,她变得肆意妄为,她动不动就发怒,经常因为我们笨手笨脚而骂我们……可是这有什么关系?”
  春华低着头,眼中噙着泪。
  她手撑着木案,肩膀轻轻颤抖。泪水滴答,溅在地砖上,生了枯花。她痴傻一般的,喃喃自语:
  “只是发脾气而已,只是不高兴而已。这有什么关系?我见过她的委屈,见过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巴不得她天天多发些脾气才好。
  “把那些都宣泄出来,把那些全都忘掉。
  “二郎,你是不是怪殿下不能生子?你纵是怪她,也不要因为这个原因离开她,你随便找些其他理由都好……”
  言尚沉默着。
  他不堪其负地向后踉跄两步,靠在了身后的几案上。他袖中拳紧握,面容绷了起来,因绷得太紧,而微微颤抖。他难堪十分的,恍惚十分的,狼狈十分的:“打扰了……我、我先告辞了。”
  太过沉闷,他再无法在晋王府待下去。言尚仓促地行了一礼,转身就向外走。
  他出了大厅的时候,听到天上的闷雷声。他闭了一下眼,虽未曾亲见,却好像真的能听到她在他耳边的哭声。
  言尚出了晋王府,骑上马。他骑在马上,那些旧事包围着他,纠缠着他。他本就共情极强,何况这一次是暮晚摇。于是,少年郎君手握着缰绳,座下马每奔出一步,他都好像听到她的哭声一般。
  他睁眼闭眼,都好像看到她站在黑暗中。
  她提着剑,身上被血染红,面容又如纸一般苍白。凄风苦雨,满地荒芜,她漆黑的眼睛望着他,她向他伸出手来,轻声:
  “言二哥哥,救我。”
  言尚在马上躬身,心脏痛得如人重捶。
  在他的幻觉中,他看到她躺在床上,血水漫流,生命也随之流逝;他看到她追着那个老男人,求对方不要带走她的侍女;他看到她和蒙在石骑马在石壁间穿梭,笑得烂漫无忧……而她转过脸来,看向他,那眼中的笑,就变得空洞、虚伪。
  她向他伸出手,轻声:
  “哥哥,救我。”
  “救我。”
  “救我!”
  言尚目中忍泪,泪光却沾在睫毛上。他弓着身按着自己的心脏,痛得撕心裂肺一般,而全身颤抖,巨大的悲意向他笼罩而来,竟会让他忍不住想流泪痛哭。
  心疼得落泪,却悲不能言。
  “轰——”
  雷声在天际爆炸,霹雳大雨浇灌而下,如洪水自天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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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的暴雨,让半道上的丹阳公主一行人行路受阻。外面的人由方桐指挥着快速赶路躲雨,马车中,暮晚摇云鬓蓬松,长睫颤动。她陷入梦中,依然不醒。
  她梦到她变成了十五岁的少年公主。
  梦中的她却摆脱了去和亲的命运。
  她快快乐乐地长在长安,等着十五岁的盛大及笄礼。之后她在长安遇到了一个少年,那个少年风神俊貌,秀美得如同天上玉人。
  她喜欢得不行,就四处央求,鼓起勇气第一次强硬地耍公主脾气,非要嫁给那个少年。父皇母后没办法,为那人点了探花,终是满足了小女儿的愿望,在小女儿及笄之日,将女儿嫁了出去。
  于是梦中的暮晚摇,便总是跟在那个少年身后:
  “言二哥哥,留在长安好不好?你来尚公主好不好?
  “言二哥哥,你陪我玩好不好?你抱一抱我好不好?
  “言二哥哥,我们成亲好不好?我和你做夫妻好不好?给你生好多孩子好不好?
  “言二哥哥,你一直喜欢我好不好?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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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闷雷声下,雨大如豆。
  午后的长安城被雨水冲刷如洗,暴雨如狂风席卷而来,街市上的百姓纷纷躲雨。
  只有一个少年郎君不躲雨,他骑着马,恍恍惚惚地路过街市。站在商铺屋檐下躲雨的男女们,看着茫茫烟雨中的少年郎,有大胆的思春少女高声招呼:
  “郎君,这么大的雨!快来这边躲雨呀!”
  言尚骑在马上,身子和衣袍被雨淋湿。湿发贴着面,他有些茫然地扭头,看到商铺下站着的躲雨男女们。
  他忽而定了一下神,第一次失去了礼数忘了跟招呼他的好心少女回礼。言尚握紧缰绳,转个方向,前往公主府。
  公主府很多人已经离开长安了,却也留下一些人,为了造成假象,为了不让言尚知道公主已经不在了。言尚在巷子里下了马,拍门登公主府。公主府的仆从开了门,照例抱歉,然而这一次,言尚却是一定要进去,一定要见到她……
  挣扎吵闹中,公主府的人应对不了言尚,只好大喊:“我们殿下已经不在长安了!二郎你再求我们,即便进了门,也没用啊!”
  “轰——”
  天边雷声再响。
  电光照亮言尚冰雪一般的潮湿眼睛。
  他一言不发,扭头便走,重新上马,直奔出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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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的北营地,午膳刚过,暴雨刚至,便发生了一件暴乱。
  军中一些兵士和那些太监起了冲突,有一个校尉来解围,言语之间,却对太监们不够尊重。
  刘文吉被太监们领来,听到那个校尉打着哈哈:“你们也真是的,跟那些没根的人计较什么。陛下派来的,不能不给陛下面子嘛……啊!”
  校尉发出一声惨叫,周围所以兵士站起,怒目相对:“郎君!你干什么!”
  前一句是对着死了的校尉,后一句是对着提着剑、慢条斯理将插入校尉背后的剑拔出来、再将剑上的血擦干净的刘文吉。
  刘文吉拿着帕子,冷淡地擦掉剑上的血。兵士们围住他们,目眦欲裂,愤愤不平。他们蠢蠢欲动时,刘文吉抬目,阴鸷的眼睛盯着他们:“我看你们谁敢动!
  “是想要抗旨不尊么?
  “再动一下,我血洗你们整个军营!且看陛下是向着谁!”
  刘文吉脸色苍白,眼神阴沉,一时间竟让这些兵士不敢动作。
  静谧中,有大胆的兵士:“陛下当然向着我们……”
  刘文吉冷冷的:“确定么?”
  “我杀了你,你又能如何?”
  刘文吉手中却提着剑,他目光阴冷,一步步上前,那些兵士却一步步后退。他看向四周人,朗声:“尔等想当逆贼么?!”
  周围军人的气息粗重,瞧不起他的人用仇恨的眼神看来。可是这些人多么怯懦,竟然不敢动,竟然手持利器、也不敢有一人冲上来杀了刘文吉。
  刘文吉听到耳边溅开的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他面对着一营帐的压着火的兵士。他越是沉冷,这些人越是不敢动。好不容易有敢动的,他提剑指去,那个胆大的也被机灵的内宦们绑住。
  后背被汗浸湿,第一次提剑杀人的感觉实在恐惧,可是这一刻,他又是酸涩,又是痛快。他忽然想要放声狂笑——
  可笑!可怜!
  这就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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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府中,暴雨淋漓的时候,韦树和赵灵妃坐在厅中。
  韦树坐在棋盘前,和对面愁眉苦脸的赵灵妃对坐。
  赵灵妃喃声茫然:“难道我真的要嫁给一个老头子么……”
  韦树道:“不能。”
  赵灵妃听到他说话,愕然向他看来。见韦树手中一白子落在棋盘上,少年垂着眉眼,睫毛浓郁。
  他既像是说服自己,又像是说服赵灵妃一般,语气淡却坚定:“蜉蝣也可撼树,蝼蚁也当争春。为何我们要屈服命运?”
  赵灵妃呆呆看着他。
  他抬起眼来,看着她,又像是目光穿越她,看向更辽阔的未来。赵灵妃与他一同扭头,看向窗外被雨浇灌的世界,看到在雨中挺立的古树,看到窗下的藤萝被浇打却不肯摔下墙头。
  少年男女共看着天地大雨,他们自言自语地,齐声喃喃:“……是啊,为何我们要屈服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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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运不公!命运不堪!命运弄人!
  那便用一生去抗争,永不屈服,永不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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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淋漓灌溉天地间,有少年太监持剑,面对整整一营的军人,开始杀人;有少年臣子和少年女郎对坐,心中下定一个决定,准备打破僵局。
  有少年公主在远离长安数里的马车中醒来,眺望天地间的雨帘;有少年郎君递交腰牌,骑马出城,离开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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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了好久,雨变得小了些,方桐等人,也终于在远离长安十来里的地方,找到了驿站,供他们今夜在此留宿。
  夏容扶着暮晚摇从车中步出。暮晚摇华美的裙裾铺在身后,在她落地后,裙裾由侍女们从后托着,不让公主的衣裙溅到泥水。
  暮晚摇悠悠然,定神看了看驿站的灯火。她要走向驿站时,听到了身后追来的马蹄声。暮晚摇是这般高傲,此时也没有好奇心。她下午做的那场梦,让她心力交瘁,懒得搭理这个驿站还要住谁。
  暮晚摇抬步要上台阶时,马蹄声停了,走向这边的步伐又急又虚。
  暮晚摇依然不在意。
  直到她听到一个侍女费解又惶惑的喃声:“二、二郎?”
  暮晚摇一呆。
  然而她又想世上排行二的郎君多了去了,必然不是某人。某人这个时候,应该刚刚从尚书省回府,运气好的话,刚刚得知她已经不在长安了才是。
  这般想着时,那人却从她身后追来了。
  她的手腕被从后握住。
  她被拽下台阶,被拧身和那追来的人面对面。她的手腕被抓着,而她渐渐瞠大眼睛,呆傻地看着这个全身潮湿、落汤鸡一样的言尚。
  他的衣领、袖子上沾了许多泥点,发带湿漉地搭在肩上,长发也湿成了一绺一绺的,贴着面颊。他面容苍白,唇瓣嫣红。
  虽然这般狼狈的样子呈现出的凌乱美感十分动人,然而这不是言尚平时的样子。
  暮晚摇恍惚着,心想难道这是做梦么?
  下午这个梦……做的好漫长啊。
  而黑暗灯火下,言尚握着她的手微微发抖,他睫毛上的雨水向下滴落,落在她干净纤细的手腕上。暮晚摇低头去看自己被他抓住的手腕,又呆呆地抬头看他,依然费解迷惘。
  雨水淅沥,夏容在旁举着伞,和其他侍女们一起茫茫然。侍女们看言二郎站在公主面前,与公主对望。
  雨水湿了他全身,托着他清瘦挺拔的身形。如玉如竹,满身风霜。
  驿站前,言尚双瞳中的微光照着她,像夜色一般幽静暗黑,然而又如清水般剔透柔和。公主眼神有了异样,想挣脱而走,言尚却少有的强硬,没有退后。
  雨水包裹着那二人,方桐提着灯笼推开驿站门,他们看到站在廊下,言尚握着他们公主的手腕不放,轻声:“你不是一直怪我没有冲动么?
  “我这算是为你冲动了一次吧……我没有告假,就出长安了。”
 
 
第105章 
  公主下榻驿站, 驿站从官吏到小厮,都要积极招待。
  已经半停的雨水顺着檐头, 如滴漏一般断续地掉着,声音清脆。雨溅在地上,形成一片小洼。
  夏容领着侍女们, 穿着白袜红裙,手托托盘从回廊下鱼贯走过时, 方桐打了声招呼,将夏容拽了过去。
  方桐看向一间厢房的方向:“可有为言二郎备下新衣送去?还有,言二郎冒雨而来, 身上旧伤未愈痊,又淋了一天的雨, 若是耽误, 得了风寒就不好了。你还要备些药膏、绷带纱布、姜汤送去。”
  夏容睁大眼:“可是殿下说不要我准备这些。殿下说‘病死活该’‘关我什么事’。我怎能忤逆殿下?”
  方桐叹气。
  他为她指点迷津:“殿下有时候说的话,你得反着听。她怎会突然说什么‘病死活该’?分明是心里挂念言二郎, 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亲自探望。这时便需要你去猜殿下的心思了。”
  夏容恍然大悟, 连忙道谢。
  她正要去忙活, 又忍不住退回来问:“方卫士, 你跟着殿下的时间最久,最为了解殿下。你能不能给我句准话,我该用何种态度对待言二郎?咱们殿下和言二郎,到底是断了还是没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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