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还是为了权势。
而且和寒门联姻,也方便暮晚摇对寒门表示态度。
暮晚摇将自己的婚事当作政治工具用,驾轻就熟。然而杨嗣虽然不知道她的目的,却看出她对婚姻那无所谓的敷衍态度,不禁有些生气。
杨嗣压低声音:“当年我离开长安时,你还不是这样子的。你这些年,越活越过去了?成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你就打算这么随便来?”
暮晚摇反问:“有什么不好?裴倾很听话,也很爱我。你只是还不了解他,你了解了他,就会知道我这个驸马选的是很不错的。”
杨嗣:“我是看出他眼睛都在你身上了,但我看不出你眼睛往他身上放过一次。你知不知道你看他时,目光都是随意掠过?”
暮晚摇说:“胡说。我有认真看过他。不如你召裴倾过来,我认真给你看一次,让你看看?”
杨嗣淡声:“但是你看着他时,心里想的是谁呢?”
暮晚摇偏过脸。
她雪白的面上神情有点儿冷,眼中还带着三分笑。她反问:“我在想谁?”
旁人不敢说。
杨嗣却从来不怕她这个小丫头。
杨嗣说:“你在想那个裴倾像极了的人。”
暮晚摇目中一怔。站在廊下的夏容听到杨三郎这么不客气地指出来,顿时有些着急,怕公主会掀案发怒。这三年来,他们都不敢在公主面前提起那个人……杨三郎这是做什么呀?
然而暮晚摇并没有发怒。
暮晚摇手托着腮,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春景。
她随意的,无所谓的:“那有什么关系。说不定我审美就是这样,喜欢的都是同一类人。我就喜欢这般乖巧听话的。”
杨嗣嘲她:“你连点儿激情都没有,你说你喜欢?”
暮晚摇本不想发火,她这三年来已经很少发火了。但是杨嗣一次又一次地挑衅她,她终是怒了,手指门外:“你给我滚!跟你什么关系,你懂个屁!”
杨嗣从来不惯她。
他长身跃起,拔腿就走,临走了还嘲讽她:“我是不懂你这凑合着过的日子。好歹一个公主,连想要的都得不到,你算什么公主?”
暮晚摇气怒至极,高声喊着方桐等卫士,让卫士们把杨三丢出公主府,不许杨三再来。她和杨三郎站在廊子的左右两边对骂,吵得不可开交。暮晚摇恨不得自己提着棍子把杨三郎打出去,终是把人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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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和杨嗣争吵后,气呼呼地关门回了屋,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夏容和那靠在廊柱上看戏的方桐八卦道:“殿下好像有活力了哎。”
方桐:“嗯。”
夏容竟然有些欣慰:“看来我们殿下还是适合跟杨三郎这样的人物在一起,应该让三郎多登门,和殿下吵一吵,也许殿下就不会像平日那样总是一个人待着了。”
方桐叹口气。
夏容嘀咕:“还说选驸马呢。殿下都不许驸马在府上过夜,和……和之前那位一点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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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并不理会杨嗣。
杨嗣对她选上的驸马看不上,但这是她成亲,又不是杨嗣成亲。看不上就看不上吧。
只是大约受杨嗣的影响,再看裴倾时,暮晚摇便更加提不起劲。
她可以和裴倾谈公务,但是朝堂上的事情谈过后,她就想赶裴倾走,让自己一个人待着……她觉得自己一个人待着,都比府上多一个男人要舒服很多。暮晚摇怀疑自己哪里有些毛病,可她也并没有哪里不开心。
不好不坏而已。
这一日,暮晚摇刚从外面回来,裴倾便登公主府门。暮晚摇神色冷淡,从车上下来时,看也没看裴倾一眼,提起裙裾就要上台阶。
而裴倾从她的神情,就看出她今日心情不太好,想来是和哪位大臣吵了一顿。裴倾正犹豫着,暮晚摇转脸向他看来:“有什么事,快点儿说。我今日有些累,不留你用晚膳了。”
裴倾将自己身后一位布衣少年拉出来,温声:“是这样,我与这位郎君刚刚相识,感他才学甚好,今年春闱也许榜上有名。便想带他拜见殿下一番。”
他说得这么委婉,暮晚摇却知道这意思,是帮对方行卷。
暮晚摇唇角勾了一勾,敷衍道:“你也是朝廷大官,你用我的名义去找吏部尚书便是。这种小事,不用请教我。”
裴倾身后那位少年脸色有些不堪,羞恼。
他听出了公主的不当回事。
裴倾同样尴尬,因暮晚摇的态度,让他之前的作保变得可笑。他上前一步,跟在暮晚摇身后,还是争取了一下:“殿下,他是南阳有名的才子,殿下真的不多问一问么……”
暮晚摇立在台阶上,脚步突然停住了。
耳边听到“南阳”两个字。
鬼使神差,也许杨嗣训她的话真的影响到了她,也许她下午时喝的酒这会儿有些上头,暮晚摇转脸看向那个一脸不高兴的少年。
她唇角带着一丝笑,像是故意逗弄对方,又像是好奇一般:“南阳才子呀?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言尚的人?”
裴倾眼神微僵。他看向暮晚摇,暮晚摇却好似真的只是好奇,笑容还是那般无所谓的态度。
那个少年茫然。
暮晚摇随口道:“就是你们南阳穰县的县令……”
少年郎君恍然大悟:“殿下说的可是富有‘海内名臣’之称的言郎么?说的可是我们的府君言素臣?”
暮晚摇:“……”
她目光凝住了,失笑:“对。就是他。怎么,他名气很大?”
裴倾脸上笑容已经十分勉强,他放下了袖子,看着暮晚摇。然而暮晚摇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身后的少年,完全看不到他。
那个少年语气称赞:“我们的府君自然名气极大。殿下不知,南阳如今官学、私学之盛,已超过长安。我们那里许多名家、大师都去学堂教书,都是我们府君请来的。
“府君不仅为我们聘名师,还办启蒙学堂,亲自去编书籍。如我这样的寒门子弟,没有来长安的赶路费,他还会资助我等……”
暮晚摇盯着少年眼中的向往神情半晌。
她露出笑:“留下用晚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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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裴倾请来的少年,明显感觉到公主殿下对他们府君的兴趣。要托公主行卷,要入公主门,自然要讨好公主殿下。
所以一晚上用膳,哪怕那位裴郎几次暗示他不要说了,但只要公主愿意听,少年仍绞尽脑汁地想他们府君的事迹。
食案撤下去后,暮晚摇仍不打算结束谈话。她托着腮,目中光若星摇,被少年的话逗得笑出来。
她笑吟吟:“真的么?你真的见过他?难道他还会去教你们读书么?不能吧?他应当没有这般本事才对。”
少年激动道:“怎能劳烦府君教我等读书呢?是有一次府君来学堂,大家都跑去看,我在人群中也看了一眼。殿下与我们府君是旧相识吧?那殿下当知,我们府君的风采,真的是……涵养气度,都让人没话说。”
暮晚摇红了腮。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长睫,轻轻“嗯”了一声,红着脸说:“他是长得很好看。”
少年说:“殿下知道我们南阳刺史是谁吧?是我们南阳有名的大家姜氏家中出来的郎君。南阳刺史想把他女儿嫁给我们府君,结果刺史和我们府君聊了一晚上,次日就羞愧说自家女儿配不上府君。”
暮晚摇抿唇笑,她眼中的光更加亮。
她说:“所以你是真的见过他?”
少年:“见过见过!我不光见过,还与府君说过话。”
暮晚摇:“他的声音是不是很好听?那种又低又柔,像、像和你说悄悄话一般,又像是春风拂过一般。”
少年笑了,说:“大约是吧。我没见过府君高声说话。”
暮晚摇:“他本就不高声说话的!因为他涵养极好,他很少生气的。而且你就算惹了他生气也没关系,他很少不给人面子的。你做错了事,他就是看着你,特别无奈地叹一口气,像这样——”
暮晚摇闭目,一会儿再抬目时,她整个人气质变得温柔十分。她目光柔柔地看着席上二人,轻轻地叹口气,像一团雾轻轻吹起,柔柔散开。
少年说:“我没见过他叹气。”
暮晚摇不悦,觉得他的了解太少了。
然而她还是很有兴趣和这个少年说话,她说:“那你见过他发呆的样子么?”
少年想了半天,说:“有一次!有一次我去学堂,就见府君立在我们学舍外,老师们都走了,他还站在那里不动,就是在发呆吧。”
暮晚摇脸颊生热。
她笑吟吟:“他发呆的时候是不是很好玩?眼睛看着天,就那么茫茫然地站半天。他整个人糊里糊涂的,然后他发呆半天,你就能听到他长叹口气。这时候的叹气和他无奈时的那种不一样……我很喜欢看他发呆的。”
如是如是,那般那般。
一整晚,暮晚摇和少年就着一个人相谈甚欢,裴倾中途告退,也没有扫暮晚摇的兴致。
毕竟是公主,她想如何就如何。
只是裴倾开始不安……开始觉得,有什么事,即将要发生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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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与少年谈了一晚上,当夜邀请对方住在公主府,次日她就主动地帮对方行卷。可惜这个少年对言尚的事情了解得很少,暮晚摇无法从对方嘴里知道更多的事,她很快失去了兴趣。
夜里,暮晚摇独自在府中喝酒,夏容来报她说:“裴郎求见殿下。”
暮晚摇皱眉,说:“没要紧事就不必见了。”
于是夏容出去一趟,她再回来时,见公主还在自饮自酌。夏容跪在公主身边,迟疑一会儿,还是劝道:“殿下马上就要成亲了,为何还这般冷落裴郎呢?”
暮晚摇头也不回,说:“他给你钱,贿赂你,让你在我面前给他说好话了?”
夏容羞愧:“……没有。裴郎是这般做了,但是奴婢没敢收他的钱。就是觉得有些同情他,才这般说话的。”
暮晚摇嘟囔一句:“言尚就从来不这样。”
夏容怔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窗外月濛濛照入,冷白清寒,铺在暮晚摇身上。夏容看公主一会儿说:“殿下最近经常提起言二郎呀。”
暮晚摇没说话。
夏容:“奴婢不懂……当年那事后,殿下不恨言二郎了么?怎会如今……那天那位郎君和殿下说起言二郎,这几年,奴婢从未见殿下这般开心过。裴郎当时脸色难看,但是奴婢见殿下却几乎忘情了。”
暮晚摇嘴角勾了勾。
她手撑着额头,垂眼看着杯中酒,几分迷茫的:“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杨三回来了,也许是因为快要成亲了……我就总是想起他,越来越多地想起他。
“你知道么,我现在看着裴倾,我都在想杨三的话。我当初扶持这个人,是不是因为裴倾某方面很像言尚?
“可是我又觉得裴倾不好。我经常想,他和言尚根本不一样。他不像言尚那么害羞,他虽然也内敛但他不像言尚那般总是不自在。他眼睛总是跟着我,但是言尚很多时候不看我……我一回头,裴倾就在。可是我、我很喜欢看言尚坐在那里发呆。
“明明裴倾心里只有我,可是我为什么无所谓?明明言尚心里不只有我,可我为什么和他在一起时,就不会觉得无所谓?我不喜欢和裴倾坐在一起,不喜欢和他说话,不喜欢我每说一句话,他都认同……
“他是很听话,可是我……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
暮晚摇趴在了案上,喃声:“言尚在的时候,我觉得很安全,情绪会起伏。裴倾在的时候,我心无波澜,如同死灰。”
夏容沉默一会儿,道:“殿下为什么觉得言二郎很安全?他明明、明明那样对殿下。”
暮晚摇立刻抬头,也许是喝醉了,她快速反驳:“那又不一样!他又不是因为别的原因离开我,他只是当初和我的立场不同,我们没办法走下去而已。他又不曾对我使坏,他走了后还给我留下折子,劝我该怎么做……
“夏容,你不了解言尚。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转头,对自己的侍女露出一些像是秘密一般的笑。她小声:
“我悄悄告诉你,如果我瞎了瘸了,如果我不是公主了,你们都会因为这个而对我的态度发生变化。可是言尚就不会。哪怕他不在我身边,我也知道如果我出事,他会帮我,会毫无保留地帮我。”
她眼中波光粼粼,仰头看着明月。月光照在她眼中,落在她漆黑的世界里。
她不彷徨,也不无助。
她不难过,也不伤怀。
就只是寂寞而已。就只是夜里经常觉得太过安静了而已。就只是提着灯,会突然不知道自己要看谁而已。
暮晚摇望着月光,痴了一般喃喃:“他是我见过的世上最好的人。谁也不如他好。”
暮晚摇伏在案上,肩膀轻轻颤抖。夏容觉得她在哽咽,夏容轻轻推公主,看公主的脸。然而又没有看到公主在哭,公主就好像小猫一样,呜呜咽咽,幽幽怨怨,挠着爪子——
她想要一个谁。
特别想要。
只是平时不能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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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那夜醉酒后的表态,昙花一现。夏容次日想和公主讨论一下此事,暮晚摇轻飘飘掠过,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直到这一日,暮晚摇一行人从外面回来,立在公主府所在的巷子里,突然怔忡。
因一辆马车停在巷中,这普通规制的马车,很显然不会是暮晚摇用的。而且小厮进出往隔壁搬什么……暮晚摇感觉自己的心跳一下子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