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尚:“你已订婚,我也……”
暮晚摇厉声:“你答应我你会退婚,你要反悔么?”
言尚愕然,然后柔声安抚她:“我没要反悔,我回去穰县就会处理此事,但即使我没有婚约,你也……”
暮晚摇缓下语气,不在意道:“我也会退婚的。难道你以为裴倾这样对我,他的官路还会向前么?我的婚姻既是为了利益而结合,这个利益让我不满意了,我自然会修正,不劳你费心。”
言尚听她退婚的语气很坚定,便心中隐隐为她高兴。高兴她如今终于能够掌控她的命运,她不用像以前那样被各方势力催婚、逼婚。
然而……言尚还是觉得同床共枕不合适。
言尚踟蹰许久,暮晚摇等得不耐烦了,觉得他婆婆妈妈的程度,比以前也没进步。她不满道:“你怕什么?你一个大男人,我能如何了你?”
言尚苦笑。
她还觉得他和三年前一般青涩单纯,面对一个千娇百媚的女郎睡在自己榻上,他会一点想法也没有。
但是暮晚摇骄横起来,言尚是拒绝不了的。他还是给她让了位,看她兴冲冲地抱着软枕回来,高兴地坐在了他的榻上,又拉着他一起躺下说话。言尚心脏一直跳得厉害,他虽看不见,但女郎的馨香就在口鼻前,他的自制力变得格外薄弱。
言尚已没办法说自己了,暮晚摇却还催他,他便抱怨一句:“你总这样。”
暮晚摇瞪圆眼,不解:“我又怎么了?”
她现在可是乖乖地听他说话,什么也没做,也没欺负他,他又抱怨什么?
言尚轻声:“亲亲抱抱对你都没意义,都不代表什么。可是我……你以后对郎君,不要这样。”
暮晚摇静一下,说:“没有别的郎君,只有你。”
她与他一起睡在榻上,看着他侧睡的样子,看着他眼睛上的纱。他温润柔软,没有攻击性,他身上有圣人那样的带给她的安全感。
他还有圣人没有的可爱。
她特别喜爱他,并开始发现,时间不能让这种喜爱退下去。她看到他仍会重燃当年的喜欢。暮晚摇长发披散在枕间,微笑:“裴倾没上过我的榻。”
言尚:“……”
他一下子绷了脸,有些不悦:“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他不喜欢和她讨论别的男人,讨论她的别的男人。
暮晚摇心中忍笑,却不说了。而话头一开,言尚迟疑下,主动开了话题:“殿下这三年来,在做什么?”
暮晚摇敷衍:“我能做什么,忙着揽权收人。说我的这个没意思,我们还是说你的事吧。”
她很喜欢听言尚在做些什么,对自己在忙的事就十分不在意。她觉得自己不过是庸庸碌碌,而她心中更想听的,是言尚这样的人的故事。她少时倾慕天下英豪,而今一个厉害的英豪就睡在她的榻上,她如何不心动?
她好像特别羡慕言尚这样的人。
言尚却固执:“我也想听听殿下的事。殿下做的事怎会是没有意思的?我觉得很有意思。殿下为什么总是妄自菲薄,觉得自己不好?我当年对你那样……殿下都原谅了我。殿下是、是……”
他情真意切,有感而发:“殿下是天下最好的公主,最好的女郎。”
暮晚摇一呆,一下子坐起,长发披在了他身上:“你说什么?”
言尚瞬间红了脸,意识到自己方才孟浪了。
他握紧身上覆盖的锦被一角,他偏过了脸,语气有些不自在:“我没说什么。我是说殿下在变得越来越好……”
暮晚摇心中羞愧。
因她根本不是言尚口中的那样,但是他那么觉得,就让她忍不住反省自己,想要真的变得像他说的那样。她想让他敬佩她,想让他以她为荣……暮晚摇俯眼看他许久,轻声:“我还是最爱权势。你知道,我和你不一样,我不能失去权势。”
言尚没说话。
暮晚摇俯身下来,重新躺在了他身旁。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梦,但是之后他继续和她聊天,渐渐有些困意时,听到她含糊的一句:“……可是权势之外,你是排第二的。
“只有你能和我爱的权势相抗衡,拉着我不被它吞噬。”
言尚瞬间清醒,但是他屏息,又没有听到暮晚摇的声音。他眼前黑漆漆的,觉得夜色大约已经很深了,他旁边馨香如旧,暮晚摇轻轻挨着他的手臂,呼吸平稳。
他轻轻叫了她一声“摇摇”,她没有回应,言尚便觉得她应该睡着了。
他轻轻一叹,摸索着为她盖好被子,手背又轻轻挨了她脸一下。他总是担心她身体不好,怕她一路逃亡下来会生病,他格外注意这方面,摸到她体温正常,他才彻底放心。
但是言尚又为最后那一句不知道是自己臆想的、还是暮晚摇真的说出来的话而煎熬。
他轻轻地翻身,轻轻地叹气。他心中激荡,他又怕她会拒绝,怕自己做不到。他在黑暗中自我反省,自我折磨——
他能否真的平衡好大我与小我的关系,是否真的能不让暮晚摇再受伤。
若是三年前的事再来一次……暮晚摇会崩溃,他也会崩溃吧。
言尚翻身与叹气时,睡在他旁侧的暮晚摇,其实一直是清醒的。她在黑暗中睁着明亮的眼睛看他,看他辗转反侧,看他因为她而纠结,她心中不禁轻飘飘的,柔软成了水一般。
……她竟然一次次为言尚而心动。
不只想和他睡觉,也想得到他。
她想束高楼,建金屋,将言尚妥当收藏。
她想好好地珍藏他,谁也得不到他,谁也看不到他的好,谁也分享不了他。然而这怎么可能。
于是暮晚摇也跟着惆怅,叹了口气。
她一声叹气,让背对着她的言尚当即惊起,他颤颤叫了她一声,她没有回应,他才重新静下,以为她只是在梦里叹气。但是暮晚摇在梦里都会叹气,又让言尚更加心疼,觉得都是他不好。
如此一夜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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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那般好。
暮晚摇从未和言尚那样说过很多话,从未那么认真地去了解他的世界,他的想法。她三年前只想和他建立身体上的关系,三年后,她和言尚的路成了死路,实在走不下去了,暮晚摇才不得不去剖心。
只因不剖心,她可能就会彻底失去他。
不剖心,她和言尚的这条死路,真的撞不开。
而昨夜就很好,暮晚摇感觉到自己和言尚的心的距离近了很多,他也试图了解她,她不好意思地说了一两点,他听得那么专注。他的专注,对她来说就很快乐,让她有一种她在得到嘉奖的错觉。
巷中亲吻固然让人身体战栗,但夜里交心聊天,更让人灵魂贴近。
昨夜不知道聊了多久才睡去,但是第二天早上醒来,梦中都残留着昨晚的好印象。暮晚摇早上醒来时,唇角都忍不住带笑。她有些怕昨晚的好气氛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可她做梦都没有过自己和言尚和解的这一天。
暮晚摇悄悄睁开眼,见床榻上背对着自己的青年,仍然睡着。他乌黑浓密的发散在枕榻间,像墨水铺陈。他习惯性地背对着她,中衣单薄,青年嶙峋朗俊的脊骨如山河般开阔秀美。
男色如此惑人。
哪怕只是后背,哪怕他还穿着中衣。
暮晚摇看得脸颊滚烫,一时生了感觉,心上又有燥意。她暗自想自己是怎么了,是不是太久没有男人,竟然会看到一个男人的后背,就这般饥渴。
突然,暮晚摇听到言尚叹了口气。
暮晚摇被骇了一跳,她捂住心脏,差点以为自己大早上盯着他看被他发现。但她很快醒悟他一个瞎子,还背对着自己,他能发现什么?暮晚摇便放心地、大方地盯着他,好奇他大早上叹什么气。
言尚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他自律惯了,只躺这么一会儿,暮晚摇还想赖床的时候,他已经撑着手臂坐起了。暮晚摇感觉他回头来“看”她,便连忙闭上眼睛。
然后她再次想起他看不见。
于是她再次悄悄睁开一只眼。
见他俯身而来,领口微敞,一些乌发揉在他锁骨上,秀美无比。言尚伸手摸她的额头,暮晚摇一动不动、任由他试自己的体温,她抱紧被衾,红着脸看他的脸凑近。结果他越来越近时,暮晚摇见他僵住,他再次叹了口气,手都没有挨到她的额头,他就离开了。
暮晚摇:“……”
她瞠目半晌,又忍不住轻轻勾唇笑,了然无比。
因她知道言尚在叹什么气了。
他倾身而来时,他腰腹下蓬勃的反应,就格外显眼。这反应让他困惑,让他无奈,让他刚醒来就连叹了许多口气。
暮晚摇好整以暇、又有些看戏地打量他,见言尚转身背对着她,怔然而坐。暮晚摇还等着看他如何解决他早上的问题,结果他就那般坐着,半天不动,然后又叹口气。
言尚则坐在榻沿上,手撑着榻,有些叹息。早上的自然反应,原本还好,挨一挨就过去了。可是他错估了暮晚摇对自己的影响力,他一晚上都在跟自己抵抗靠近她的冲动。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支棱的身体却比他更诚实。
他已经躺了很久了,都消不下去,但是他知道再这么下去,暮晚摇就要醒了。她要是醒了,他如何以这样的状态面对她?
言尚蹙眉烦恼许久,僵坐得自己都要崩溃。而他越是想让反应淡下去,身体反而更加强硬,不受他意志所控。言尚太怕暮晚摇醒来后发现了,他自我挣扎很久好,还是不甘不愿地伸手向自己的衣带,手指颤颤地向下……
身后女声轻笑。
言尚一僵。
他就被人从后抱住了。
非常自然的,暮晚摇从后拥住他的腰,她柔软温暖的手伸了过来,按在了他手背上,又转个方向,轻轻握住他的手,勾了一勾。言尚僵硬无比,暮晚摇手指用力,他腰不自觉地抵了一下。之后他便羞愧欲死,整张脸和脖颈刹那红透。
他惊惧一般的:“摇、摇摇?”
暮晚摇靠着他的颈,笑吟吟:“怕什么?你怎么还是这样放不开……昨晚在巷子里亲得那般忘情,我还以为你长进了。结果原来那是做戏,这才是你啊。”
他哑声:“你、你别说了。”
他难受地弯下肩,又用手肘推她,他颤抖的:“你走开、别、别管我,一会儿就好了……”
暮晚摇:“这又没什么的。干嘛这样?我帮你。”
他兀自紧张,兀自不敢。然而她又让他舒适,让他张口喘气,绷紧了下巴,身子一时僵一时放松。暮晚摇挨着他的脸,看到他张口沉迷的样子,隽秀动人。她忍不住倾身含上他的唇,在他惊震时,她振振有词地怪他:“是你张嘴的。”
阳光落进舍内,二人情意难耐。
暮晚摇到底将言尚按了下去,他睡在被褥间,女郎调皮又强势地趴在他肩上,她抓着他的手,不顾他的拒绝,与他的手一起作弄他。他浑身发抖,一阵阵热意,皆让他气息凌乱。
到最后已说不清是谁在亲吻,又是谁不肯离开。
一切结束后,暮晚摇也面红耳赤,但她撩过言尚脸上贴着的碎发,俯眼看他。他唇瓣嫣红,耳际红透,他喘着气,有些迷糊地仰头向她的方向偏过脸:“摇摇……”
暮晚摇红着脸不说话。
言尚便握住她的手指,他犹豫一下,问:“你需要我帮你么?”
暮晚摇:“……?”
他还有这种勇气?她怎么不知道?
暮晚摇笑起来:“怎么帮?用手?不用了,哈哈。我没有你那么强烈的需求。”
她笑声柔媚,语气意有所指,让他脸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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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早膳时,韩束行觉得那两人有点儿不对劲,但他一直不太能看懂大魏人,就也没在意,而是说起了自己探知到的消息。
言尚便说等两日,他要和这位县令谈谈如今的情况。
两日后,当地县令已有些快疯了,因公主迟迟搜不到,公主的卫士又渐渐近了,姜氏的压力下来,所有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而正是这个时候,言尚觉得时机已到,要去和县令谈判。
临走前,言尚犹豫着问暮晚摇:“这一次结束后,你就会去金陵了。那你……能不能等等我?”
暮晚摇奇怪:“等你什么?”
言尚道:“……等我去长安。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重新开始?”
暮晚摇怔忡,没想到言尚会这样说。
他在屋门前和她告别,低着头和她轻声说这些:“我解决完婚事就去找你,等南阳一年任期结束就去找你……好不好?”
暮晚摇半晌后,在他的忐忑下弯眸:“好呀。”
但是一年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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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走后,暮晚摇一个人在院中做秋千玩。
她下午时候终于做好了秋千,荡了一会儿,听到院外的声音。她抬头看去时,见是方桐等人领着卫士们赶到了。
方桐见到公主自是激动又放心,而暮晚摇也微微笑,见到他们到来,很是高兴。因方桐的到来,意味着裴倾控制住了穰县,长安可以抽出手来对付南阳了。
这一切要结束了。
不过在这一切结束的时候,方桐放心地说起他们可以去金陵了,然而暮晚摇坐在秋千上,和前来找自己的方桐聊天:“我想过言尚那样的人生。”
方桐一愣:“什么意思?”
暮晚摇漫不经心:“没什么,和我具体说说穰县现在的情况吧。”
方桐沉默一下,先说公主必然很在意的一件事:“言二郎那个未婚妻妙娘……如今穰县那边以为二郎死了,可他的未婚妻还想给他守寡,那位妙娘的父亲正在劝女儿不要这般。”
方桐的话让暮晚摇下定了一个本就在犹豫的决心,她勾唇:“为他守寡?就是只要他回去,只要知道言尚还活着,那个妙娘还想嫁他的意思么?便宜了言尚。既然如此,我想把裴倾留在穰县,而言尚……我想囚了他,囚了他,强迫他与我一起去金陵,一起回长安。我想囚了他,逼迫他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