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摇要兵部做什么?她一个公主,又不习武,不懂军务,手中握有兵权,也没用。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但是手握吏部,就不一样了。暮晚摇想要秦王的吏部很久了……这才真正得到。
暮晚摇读着信,正欣赏着自己的胜利果实,门被敲了一下,眼上蒙纱的言尚从外而入。
看到他,暮晚摇心情便很好,笑吟吟:“多谢你助我了。长安的事摆平了,南阳的官员也要换一批了。你从中救我的事,我也会记在心上,长安也会记在心上。日后你升官的话,会有好处的。”
言尚笑了笑,他不在意那个。
但他语气微古怪:“殿下,臣得知了一个消息。”
暮晚摇起身,来扶他的手,让他来坐。她俯眼看他俊美瘦削的面容,心中喜欢,口上只嗔道:“你我之间,说什么‘臣’不‘臣’的?像以前那样说你说我便好了。”
言尚顿一下,如她愿地说道:“我刚得知了一个消息,当初绑架殿下的那些匪贼,全都死了。”
暮晚摇一静。
然后微笑:“挺好的啊。难道你不为此高兴么?”
言尚仰脸,即使看不见她,他也望向她的方向。他轻声:“死得太干净了,便不同寻常……我再回想当初的事,便觉得疑点重重。裴倾和公主出城,应该是受了我的刺激,临时出城。我明明在穰县对殿下做了足够的安排保护,为什么殿下一出城,就会被山贼抓到?是裴倾那边泄露了消息么?
“我之前以为是我对殿下的保护还不足够,但是这两日,当日我安排的那些人的消息全传了回来。以我的思量,理应不应该出事,可是还是出事了。真的是裴倾泄露了消息么?但是若是裴倾泄露了消息,殿下为何还给裴倾升官?
“殿下对他,竟会比对我更宽容么?”
暮晚摇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她不在意地倚着他,道:“你想说什么?”
言尚垂下脸,轻声:“我想说,你是否利用了所有人?”
暮晚摇搭在他手背上的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却没说话。
言尚低声:“你和我吵架后,实在生我的气,就要着手处置你的事了。你当是还想报复我,给我惹一桩大麻烦,所以你偷偷给了山贼机会,要你自己在穰县出事。你当时想的,是我身为穰县县令,若是你出事,我会受到惩罚,而州刺史和节度使出身姜氏,他们会坐看你出事。
“你遇难的整件事,都在你的计划中。你一路都有安排,所以我们才能一路逃亡,却每次都能阴错阳差,不被官府追到。方桐也不是才赶来的,方桐那些卫士,一开始就在和沿路卫士们跟着我们。
“你算着所有的事。让南阳出事,让南阳混乱。以身犯险,让姜氏忍不住想杀你。因为你要靠这个来改姜氏一族在南阳的气运,要用这个来逼压秦王。你也不要兵权,你一开始图谋的,就是吏部。
“殿下,我说的对不对?”
暮晚摇唇角笑意浓浓,她伸出纤长的玉指,轻轻抵在他润红唇上。她俯下身,亲昵地拥着他的颈,在他耳边轻轻道:“嘘,小声,别让别人发现了。
“我就知道,我的手段,瞒不过言二哥哥。”
她又开始甜甜地叫他“言二哥哥”了。
言尚半晌无话,心中复杂。她对他不加掩饰,他也是这两日不断收到长安和南阳的书信,才觉得处处不对劲……
言尚好一会儿,苦笑:“殿下变得厉害了很多。手腕如此果断,是我小瞧了殿下。”
暮晚摇望着他光洁的下巴,问:“但是你是其中的例外。我没想到你会拼死救我……我当时没有把你考虑进来。言二哥哥,我当时以为,我们大吵一架后,你真的再不会管我了。我很生气你不管我,我有点想报复你……你想娶妻,我就要你娶不成……但是我没想到你会那般救我。
“当时在山上,你射箭后过来抱我,问我那匪贼是不是打我了。你当时的语气……我觉得你都快哭了。
“我当时恍惚,才想到,原来你一直很关心我。是我不懂事,让你那么伤心。言二哥哥那么关心我,还陪我一路南下逃亡……你连你的眼睛都不要了,你明知道当时你随我走,很可能就此彻底失明……但你还是选了我。”
暮晚摇俯身,与他贴面。
她轻声:“你真好。”
她再次说着自己不断重复过的话:“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言尚脸一点点红了,被她按着坐得开始不自在。
他本来还有点儿责怪她,可是她不断地告白,让他不好意思说了。他看不见她,心中又生起那股浓烈的想见到她脸的渴望。可是他心中怅然,知道她如今功德圆满,是要离开了……言尚又怅然,又为她高兴:“这样也很好。你变得这般有本事,我也为你放心了很多。
“我回穰县后,起码不会整日怕你被人欺骗了。”
暮晚摇偏头:“你要回穰县?”
言尚:“是呀。事情已了,我该回去稳住穰县,不是么?”
暮晚摇:“哦。”
她的敷衍态度让他疑惑了一下,但他并没有细想,因她勾勾搭搭,很快让他面红耳赤,脑子如浆糊一般乱,都要忘了她是如何玩转南阳所有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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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马车前,暮晚摇一行人要乘车离开,言尚前来送行。只待公主走后,他也会返回穰县。
他宽袍长身,立在车前,躬身行礼,又极为真诚地祝福暮晚摇一路平安。
他再近公主一步,不好意思地与她说起让她等自己一年,自己会去找她。
暮晚摇深深望着这神玉一般好看的郎君,从方桐手中端过两盏酒,一杯递给言尚:“既然为了送行,请饮了这杯酒吧。你不会还是不能喝酒吧?”
言尚脸微热,却笑道:“我如今酒量虽不如常人,但也不至于一杯倒,殿下请放心。”
暮晚摇颔首。
方桐同情地看着言二郎对公主毫无提防,就那般喝了公主递出的酒。而说着自己不会一杯倒的言二郎,喝了那酒后,当即趔趄两步,被暮晚摇关心地扶住询问。
之后言尚便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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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言尚在前往金陵的马车中醒来。
此时离南阳已百里远,回头无望。他失去了和己方人的所有联络方式,被困在公主的车驾中。
车马粼粼,年轻的郎君在车中拥衾茫然,良久无语。
第131章
驿站休息时, 暮晚摇听到方桐的报告, 便去看言尚。她在一间房舍的门前稍微整理了下情绪,才推门而入。
暮晚摇:“绝食以抗啊?”
她看到倚着翘头案的蒙眼青年, 翩翩大袖落在膝头和地衣上。而他端坐静雅,如同堆银砌玉的白雪覆青松, 好一身凛然傲骨,不为强权所折。
暮晚摇也要为之赞叹。
言尚听到了暮晚摇来的声音, 眉头微微蹙起。
他清醒后便是现在这种状况, 周围全是暮晚摇的人, 所有人都把他将犯人一般看着。他无论想要什么, 身边人都要请示公主。一上午下来, 言尚一支笔都没摸到,哪有心情吃饭。
暮晚摇就算没有给他下软筋散之类的药, 其实也差不远了。
这个公主坏极了!
言尚这般想时, 暮晚摇坐到了他旁边,笑盈盈地将手搭在了他手臂上, 哄着他一般:“再生气也不能不吃饭啊,饿出病了,我得多心疼。言二哥哥就不疼我么?”
言尚脱口而出:“我疼你,谁疼我?我那般为你考虑, 你就是这般回报我的?将我软禁带走, 就是你对我的好?你太过分了。”
暮晚摇不禁笑。
他真是为人温柔惯了,说话声音一直是低低的、柔柔的,格外低沉悦耳。他很少高声说话, 此时就算生气,声音都不高,说话不像是质问,倒像是温温柔柔地和她抱怨一般。
暮晚摇咳嗽一声。
她眸中弯起了秋泓一般的笑意,说:“确实是待你好。不过那些另说,咱们先把饭吃了?”
她真是难得因为自己的理亏而好声好气地捧着他,言尚却冷淡拒绝:“先谈这件事吧。我以后不吃你给的食物,不喝你给的水。谁知道我那般相信你,你又使出什么坏招来对付我。”
暮晚摇垂头,因为他的话而有点儿不快了。
她道:“你觉得我不顾你意愿地绑走你是因为什么?”
言尚:“谁知道你的坏心思!”
暮晚摇:“因为我外大公快死了,我要去看他最后一眼。我去看他,就想带着我喜欢的郎君一起去,让他放心身后事,不必为我担心。我错了么?”
言尚微怔,然后道:“黑的也要被你说成白的。”
暮晚摇振振有词:“我真心一片好意!”
言尚微恼。
他说:“你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直白么?”
暮晚摇:“请说。”
言尚这种聪明人,就算被她囚禁了,他的脑子也没有因此生锈。他便压着声音,低声忍怒:“你哪里是为我好,你是觉得我这个县令可以给别人让路,反正也不重要。你根本不管我这个县令离开了南阳,就是犯错。朝廷规定我不能离开南阳,你这是故意让我犯错!
“你是想革了我的职么?”
暮晚摇哄他:“一个七品县令而已,咱们不当就不当了。南阳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待的,纵使你为南阳做了很多安排,但是都做好安排了,那让别人去做也是一样的。咱们还是回长安吧。”
言尚:“你乱来!你就仗着自己是公主,自己手握大权,随意安排别人!”
暮晚摇看他绷着脸,确实是气急。他气得起身扶着案几就要走,不想和她说话。暮晚摇也知道他一定会不高兴,所以尽量哄着他,连忙按着他坐下,她强硬道:“那现在已经到了这一步,你想让我送你回去,是不可能的。但我可以稍微补偿你。你就那么喜欢当穰县县令?你不会真的把穰县当成你自己的家了吧?”
言尚被她按着手、压着坐了回去。他蹙着眉,转头“望”向她,说:“你……好,我知道我说服不了你。你非要带我走,我有什么法子。但是我在任期间,从未因各种可笑的理由而废公,自然也不能因为被迫离开南阳这么可笑的理由而被中枢革职。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的穰县县令的官职不能丢。你若是因此让我失职,我就……再不理你了。”
威胁也这般没有威慑力。
暮晚摇犹豫了下,心想他这么在乎一个县令官职做什么,难道穰县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安排?她对言尚的智慧,可从来不敢小瞧。即使囚禁了这个人,她也怕言尚能从中翻局。
言尚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暮晚摇。他微怒道:“你还要因自己的过错而害我丢官位么?我这么一个条件你都满足不了,你太过分了。”
暮晚摇看他绷起了下巴,也心中觉得一个县令而已,自己如今都让言尚不能和外界联系,保留他一个县令官有什么关系。等自己拉他回了长安,逼他娶了她,到时候他也依然不可能回去南阳。
世上从来没有驸马和公主分居两地的道理。
想来想去言尚日后都不可能回穰县了,暮晚摇就痛快点头:“好,我应了你。你总可以吃饭了吧?”
言尚连忙:“我们的话还没说完!”
暮晚摇不耐了:“还有什么?”
言尚迟疑一下,问:“我问你,你这么绑我走,可对妙娘做好安排?”
暮晚摇脸色冷淡,偏头看他:“什么意思?在我面前关心别的女人?”
言尚今日一直在生气,此时也是恼着的:“你什么心思,难道要我明说么?你敢说你不是嫌弃我的处理手段,要用强权压人?你这般跟妙娘强抢我,妙娘当然抢不过一个公主。可到底我与她有婚约,你这样欺负一个女郎,好么?”
暮晚摇:“强抢你?你好意思这么说。”
言尚脸瞬间红了。
在暮晚摇看来,他可真可爱,生气着都能因为这种事而脸红。
他低声:“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你做得出,我不能说么?”
暮晚摇因为他的脸红,而不去发他那有婚约的怒,慢悠悠道:“你那个妙娘,你也不用糊弄我,你和她有什么感情,我都查清楚了。我听方桐说,是你那个老丈人在酒席上灌你酒,向你推荐他那女儿,你糊里糊涂就答应了。之后也没有反悔。这是什么?这不就是欺负你酒量差么?”
言尚解释:“陈公不是你口中那种人。我当时是心情不佳而醉酒,并不是陈公有意设计……”
暮晚摇换个舒服点儿的坐姿,靠着他的手臂。他侧身不许她靠,她却干脆抓住他的手臂不放,自如地挨了过来,还有点儿炫耀般地狠狠蹭了蹭他。言尚想瞪她,苦于没有眼睛,而暮晚摇已经开口:“方桐查到你与妙娘定下亲事的时候,是二月二。这个时间很微妙啊。”
言尚冷漠:“微妙在哪里?”
暮晚摇侧头看他:“微妙在,这个时间再往前推四天,就是我和裴倾定下婚约的时间。”
言尚不说话。
暮晚摇心中已经柔软,已经充满怜爱。她揽着他肩让他低头,鼻尖与他轻轻蹭了蹭,柔声:“哥哥,你是因为伤心我的婚约,才喝了酒,才被人哄骗着定了亲。然后因为对方恰恰对你没什么威胁力,你心灰意冷,觉得自己不适合和别人谈情说爱,就没有拒绝这门婚约,对么?
“你是因为我,对么?”
言尚伸手,将她蹭着他的脸推开。暮晚摇不可置信,但他态度就是这般坚决。哪怕他脸红了,他也不要和她这样。
暮晚摇气急败坏:“你疯了!你敢推开我?你知不知道我要是想强了你,你根本……”
她口不择言,话没说好,就被言尚严厉打断:“说什么呢!女郎能这般胡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