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主——伊人睽睽
时间:2020-08-07 09:31:21

  “陛下明鉴!我绝不可能害皇子!是娴妃!分明是娴妃!”
  海美人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一众后妃们都看得唏嘘,连皇后都叹口气,觉得她可怜。皇帝本想干脆结束此事,海美人这般激动,让他一时也犹豫。他怀疑的目光看向春华,暮晚摇就向前一步。
  暮晚摇盯着海美人,厉声:“你们当年谋杀我二哥,以为被流放十几年就已是惩罚了?你们尚觉得自己委屈?陛下恩泽遍天下,仁慈之心谁不知道?陛下想要你们回来,是赦免你们的罪,你不知感恩,再次谋害皇子,你们安的什么心,我岂会不知?
  “你为什么会谋害皇子?你当然会谋害皇子!因为你怕我把持朝政,不过是想自己生下孩子,利用孩子绑住陛下!你和霍美人同时入宫,霍美人先于你诞下皇嗣,你担心自己地位不保!
  “海氏恩泽于陛下,便想利用皇子更近一步!你们利用陛下对你们的宽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陛下!多亏刘公公早有主张,提防了你……然功亏一篑,还是让你得了手!”
  海美人尖叫:“不是这样的!证据是假的!啊,我知道了,你是想保那个曾经从你院子里出去的侍女……陛下,她有私心!公主有私心!”
  暮晚摇不为所动,面向皇帝。
  皇帝看看刘文吉,再看看暮晚摇,最后看看霍美人,看看海美人。
  海美人知道自己被刘文吉出卖,代表海氏被抛弃。她心里慌乱,知道凭仗已去,于是她加倍地哭泣,抱着皇帝的腿,请皇帝看看自己的柔弱,请皇帝看在自己服侍一场的份上饶过自己。
  皇帝看到海美人的眼泪,想到无数个夜里美人的温情。他素来于朝务上插不上手,只靠后宫美人聊以慰藉。当他被朝堂臣子喝得如同孙子一般时,海美人声娇人甜,不知把他搂在怀里安慰了多少次。
  他们无数次畅想有朝一日,把那些臣子踩在脚下,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的日子。
  一时间,皇帝心软了,竟向暮晚摇求道:“摇摇,海氏一介妇人,她懂什么,一定是宫人们利用了她。朕可以替她作保,她很善良……”
  暮晚摇打断皇帝的嘀咕:“陛下,残害的是你的子嗣!你若是不介意,我能说什么?”
  皇帝一愣,正要欣喜,刘文吉在旁不冷不热道:“几位相公若是知道陛下放过海美人,会来求见陛下吧。”
  皇帝一下子就萎了。
  他怕了那几个厉害的宰相,怕那些人没完没了的念叨。他这个皇帝当得不自由——他不再看海美人,怒得甩袖:“随便你们吧!反正你们想怎样就怎样!”
  海美人大哭:“陛下,陛下——”
  她的陛下拂袖而走,暮晚摇顿一下,使个眼色,让霍美人跟上去安慰皇帝。暮晚摇自己当然做不出宽慰皇帝的样子,但是皇帝不就喜欢柔情似水么?海美人够柔,霍美人戏子出身,更会察言观色。
  -----
  皇帝没有闲太久,言尚求见他,又是因为处置北里的事。言尚要限制朝中臣子在北里的随意出入,说臣子们喝醉酒,会泄露太多事情。若被敌国探子知道,国之将亡。
  皇帝先被暮晚摇说一通,又被言尚这般求。
  他知道言尚和世家似乎微妙和解,这让他火冒三丈,说:“你干脆把北里关了好了!谁也别去北里,落得大家都干净!”
  言尚一贯温声:“北里不能关。按我私心,我其实想关北里。我一贯不喜欢这般声色犬马的场所。然而北里是整个长安最繁华的象征,以至于在周边诸国都是长安繁华的代表之一。官员狎妓不能张扬,已是限制。若是做得太过,民众反弹太大,此非好事。”
  皇帝嘲讽:“言二郎说的真有道理。”
  言尚当听不懂。
  皇帝说:“如此,你解决了世家,你夫人搞死了海美人,你们寒门就此独大,世家也听你的话。言二郎如今风光啊。朕的皇位给你当好了!”
  按说他如此嘲讽,言尚该诚惶诚恐谢罪,说自己插手太多,说自己会约束他夫人。言尚应该跪下认罪,应该向皇帝陈情。待言尚将皇帝安抚得差不多了,皇帝心情好了,才会给他个甜枣吃。
  在他们君臣之间,这种模式,彼此已经非常熟悉。
  但是这一次,似乎不一样了。
  皇帝没有等来言尚的摘冠下跪,言尚长身垂袖,盯着皇帝半晌,说:“寒门也不会因此独大,陛下大可放心。”
  皇帝看向他。
  言尚说:“臣身体不好,想要辞官,回岭南休养身体了。公主殿下会与臣一同离开,陛下大可放心,寒门不会因此独大。”
  皇帝愣住。
  他一下子迷惘,并觉得生气:“什么?你怎么能走?你走了,朕怎么办,谁帮朕办事?你是先帝指定的宰相,你是不是怪朕没有直接给你宰相之位?你是要挟朕么,言素臣?”
  言尚看着他。
  他叹口气,疲惫无比。
  此君不足恃。
  此君懦弱,多疑,无能,狭隘,刚愎自用,黏糊小气……此君不足恃,不如卷而怀之。
  言尚向皇帝拱手,无奈的:“臣怎敢要挟陛下?陛下竟这般看待臣么?能帮陛下办事的人太多了,臣向陛下推举过许多人……只是陛下不用而已,陛下不信任臣而已。臣又有什么法子?
  “臣辞官而走,实在是身体不堪,并非对陛下有意见。”
  -----
  深宫之中,在海美人事情之后,暮晚摇终于见了春华一面。
  春华如今仍不敢相信暮晚摇会这般对自己,她说自己对公主的心,公主为何会帮霍美人来害自己。
  若非刘文吉……
  暮晚摇冷声:“若非刘文吉什么?”
  春华噤声。她一时想起自己和刘文吉的交易,当着公主冰雪般俯视的眼眸,她说不出口。
  暮晚摇淡淡的:“你就是这般看待我的么?”
  春华咬唇:“我也不想觉得殿下待我那般狠心,可是殿下宁可向陛下送另一美人,也不与我安排,如今还当我为弃子……”
  暮晚摇:“你为何不想,我不用你,是因为你本就不是我挑选给晋王的礼物?我本就不想将你送出去,你的品性都不是我为陛下量身定做的……春华,我从来没有安排过你,想过你为我去陛下身边做什么。
  “我选的是更合适的人。你不是那个人。”
  春华声音微促:“但是这一次、这一次……若非刘文吉站出来,陛下就真的会除掉我了!因为我无权无势,因为我被殿下抛弃,我已经无用了!”
  暮晚摇淡声:“那又如何?被陛下抛弃,算什么坏事么?”
  春华怔忡。
  二人立在湖上曲廊间,看着满池荷花的花骨朵。柳絮飞上肩头,暮晚摇转向她,目光幽静:“曾经我无法决定你的命运,让你被迫带离我身边,成为了晋王身边的女人。而今我有能力带你出来……我可以让你被抛弃,也有办法让你活着,从后宫中出来。
  “我可以将你带出那个世界,但你已经不想出来了,是不是?”
  春华呆呆看着自己美丽的公主。
  她半晌才艰涩道:“我已经嫁了人,我有儿子,我怎能出去……”
  暮晚摇莞尔。
  她说:“所以,你不想出来了。”
  她走向春华,站到春华面前。春华面对她时一贯是侍女姿态,一贯卑微。暮晚摇凝视她,她本能垂头任公主打量。但春华转而想起自己已是娴妃,面对公主,似乎不必那般低微。
  于是她抬起了头。
  暮晚摇观察她的变化,笑:“庸俗。”
  春华怔住:“什么?”
  暮晚摇伸手,冰凉的手指搭在她腮上。暮晚摇端详着她,凝视着昔日灵气的侍女,如何被逼成了一个庸俗不堪的花瓶。
  暮晚摇:“春华,是我害了你。你若还是我的侍女,跟在我身边,我可以用心调教你。但如今你已离我太远,你困于后宅,整日周转于皇后、皇帝、大皇子之间。
  “你再不是昔日那个陪我从乌蛮杀回来的侍女了。你的心,在近十年的后宅生活中,已经被消磨干净了。你不再有审视目光,不再有梦想,不再有自己的任何想法。你困于后宫,失去自我,成为了这世间任何一个寻常的、毫无特色的、充满幽怨、等着夫君回头看你一眼的妇人。
  “我觉得是我毁了你,害了你。但你也许对自己的生活依然很满意。我想拉你出来,但你自己已然放弃。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愿不愿意,跟我离开后宫?我有法子给你新生活,带你见识新的风光。但你有勇气跟我走么?”
 
 
第155章 
  春华无需剖白自我。
  她本质问公主, 想问公主为何对自己这般残忍。结局潦草,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寝宫, 便一下午都坐在空寂寂的宫殿中发呆。她不去关心大皇子的哭闹,不去理会宫人们探究的目光,也不想知道那些在宫门外探头探脑的小内宦们是谁派来监视她的。
  她拒绝暮晚摇,毫无疑问。
  她为后妃,夫君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儿子是她的牵挂所在,是她唯一的寄托。她不喜欢这些,可她同时也不讨厌这些。她已习惯这里, 她离不开这里。
  暮晚摇听到她的拒绝后,淡漠一笑, 公主的笑容那般冷淡,看着她的目光却有几分哀伤。暮晚摇感伤时光的流逝,伤怀旧日侍女的放弃, 更多的, 则是暮晚摇和春华都知道的——从此以后,这对昔日主仆,会各走各道, 分道扬镳。
  春华心中扎满了针, 充满了刺痛。
  刘文吉说瞧不起她, 公主也说她变得庸俗无趣……是否她真的变得这样糟糕,爱人朋友都就此失去?是否她无法逃脱这座牢笼,她就会萧寂下去,默默死在这座辉煌又逼仄的深宫中?
  任何女子,但凡有自我想法,谁不愿意拥有像暮晚摇一般坚韧勇敢的灵魂, 去坚定地追寻她想要的东西,去即使成了婚,依然不失去她自己?
  任何女子,谁又是真心甘于自己成为黄脸婆,成为拖累,成为人人厌弃的糟糠?
  春华沐浴在夕阳余晖中许久,她渐渐恨自己,又同情自己。她想通了一些东西,又觉得自己从未想通。直到深夜了,徘徊于她宫舍外的小内宦终于忍不住,悄声说刘公公夜里会过来看望娘娘。
  春华悚然而惊,整理仪容。
  刘文吉到来前,刚从皇帝那里出去。皇帝压根忘了春华受了委屈,还是刘文吉提醒了一下,皇帝才敷衍地给春华赏赐了些东西,补偿她的被冤枉。
  皇帝心烦意乱于言尚的要辞官,他撒泼耍赖,都不管用。言尚坚持辞官,皇帝只是不肯批。皇帝心中恐慌——
  他平日经常会觉得言尚越俎代庖,插手的事情太多,让他全无威严。但是言尚要走,皇帝才想起,自己平日依赖言尚太多,言尚若是走了,他又要陷入焦头烂额的庶务中。
  而这一次,恐怕没有人帮他整理好哪些庶务。
  即使有大臣愿意当这个能人,皇帝也不信任。
  当了皇帝后,他才知道何为孤家寡人,才知道满朝文武,都是不能取信的。这个皇位他得来侥幸容易,他却坐不稳。风雨交加,皇帝夜夜失眠,他藏拙多年,如今变成了真拙,却又恐惧被臣子们发现自己的无能……
  世间初登帝位的人,是否都如他这般无从下手?
  而对刘文吉来说,这一天也是兵荒马乱的一天。
  言尚的搅局,搅混了原本泾渭分明的三股势力。原本三方势力想各自两两合作,斗倒孤立的一方。而今三方则各自寻找复起的机会。世家因北里缘故伤了元气,内宦失了世家的助力重新成为孤岛,寒门失去丹阳长公主和言尚的扶持,茫然无比。
  三方皆落魄。
  这就是言尚要的么?
  经此搅局,刘文吉无法一口吞并世家或寒门的势力,他失去海家,他得重新寻找盟友。面对韦家和刘家为首的世家,还有那个只知道打太极、谁也不敢帮的无能帝王,刘文吉又得重整旗鼓。
  无妨。
  刘文吉心想,还有赵家为我所用。有赵家在,一定能慢慢撬动世家的跟脚。
  还有皇帝。只要皇帝依然像现在这样,内宦仍然权倾朝野。霸占良宅良田如何,贪污枉法如何……人要活着,无法清白,无法只顾自己。权力的膨胀需要一些牺牲品,刘文吉牺牲的……不过是私德、名誉罢了!
  都无妨!
  刘文吉想着朝中这些庶务,他想他要积极促使言尚离开长安。言尚离开长安,他才有崛起机会。言尚若是在长安,就会一直想法子压自己……言素臣的能力,刘文吉从不小看!
  言尚要回岭南养病……多好的机会!
  且让他走!最好他一辈子待在岭南,别回来长安了!
  刘文吉来拜见娴妃娘娘时,脑中转的都是这些庶务。他大胆枉法,他连皇帝的女人都觊觎,他有什么好怕的。只是他见到春华时,微微怔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脸色微有些裂痕。
  刘文吉垂手而立,装模作样地让内宦们留下皇帝赏赐的珍品。内宦们下去后,刘文吉看着春华,见她竟然一身轻帛纱襦,乌发梳成简单的两博鬓。发尾垂下的金翠花钿映着她染了斜红的眉眼,昏昏烛火下,她亭亭玉立,竟如二八少女一般的妆容。
  她害羞又忐忑,还因为紧张恐慌,而吞了吞口水。
  刘文吉:“……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春华垂首:“我这样……好看么?”
  刘文吉不说她艳若桃李、让他心中灼灼,他只盯着她,嘲讽:“难道是丹阳公主教你这样的?”
  春华低声:“不,从此以后,殿下大约再不会管我了。”
  她怅然:“殿下得到了她爱的言二郎,她兴致勃勃、意气风发,她的路,越走越好,未来越来越明朗。对我来说,她如今心思已不再垂怜我。我为深宫怨妇,整日唠叨的不过是儿子、主母、妻妾……
  “她已然对我很不耐烦,很不愿意听这些了。
  “正如公公你一般。”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