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点头,她确实不敢碰政治,唯恐自己沾手一点,被自己那个皇兄削了权。言尚这个主意出了,她自觉反正就这么一次,下不为例。
当然,长公主也看得出言尚让自己用这种方式,有点想落她面子的意思。
长公主失笑,想到底是年轻人,以为我在乎这点儿损失的钱财和面子?也罢,他想这么小小报复回来,她就当赔礼了。
然而她却不懂,言尚谋的根本不是此时,他谋的是日后。
太子不会放过长公主这个好用的“钱袋子”的,不但不会放过,用久了,还会起贪婪。
很多事情一旦有了第一次,开了口后,想回头都难了。
庐陵长公主看言尚这般风采宜人,让人如沐春风。
自己之前那样对这人,这位言二郎也没在面上表现出来。若不是她和言尚心知肚明,任谁也看不出她之前给言尚下药的事。
这个人啊……庐陵长公主有些不甘心。
问:“言二郎,我并非折辱你,而是真的很钦佩你的才华。你可否来我长公主府上做事?”
言尚说:“我今日是替太子来问话的。”
长公主怅然若失,知道对方这是委婉拒绝自己了。她恋恋不舍地放言尚离去,让自己的家仆送人。看对方那清如玉竹的翩然身形在窗外廊下走过,长公主喜欢得流口水,然而只能放过……
家仆送言尚出门,中途冯献遇过来,冯献遇交代了家仆两句,主动说送言尚出去。
冯献遇如今是长公主府上的常客,是长公主最近最为宠爱的人,家仆们当然不敢忤逆这位郎君的话。
言尚自然无可无不可。
只有二人同行时,言尚还低声向冯献遇道谢:“……上次冯兄提醒之事,是我没有多想,反耽误了冯兄一番好意。”
冯献遇默然。
半晌后他道:“你出这种主意给长公主,也就是哄她身边没有谋士可问。”
言尚笑而不语。心想庐陵长公主若是有人可问,他就不会出这种主意了。
冯献遇再道:“等她在太子手里多吃几次亏,她反应过来后,到陛下那里一阵哭诉,说不定给太子加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到时候,太子说不定要把你推出来挡祸。
“言二,你怎么会为了出一口恶气,而出这种主意?”
他语气中隐约有些对言尚的失望,觉得自己高估了言尚的智商。
言尚诧异一笑,没想到冯献遇竟会提醒自己。
目前在长公主身边,那些面首们各个巴着长公主享受荣华富贵,大约只有冯献遇是真正读书、有才华并想科考的人了……
言尚向来是投桃报李之人,对方提醒他,他便也有心拉冯献遇一把。
言尚低声:“然而这不正是冯兄出头的机会吗?”
冯献遇一愣,看向他:“……这如何说?”
二人同行,出了长公主宫观门,在外人眼中,只觉得是一对好友送别而已。没人知道言尚在说什么。
言尚说:“长公主反应过来我在哄骗她在太子那里多多吃亏后,她要告御状,就应该是冯兄拦着她。因为她权势确实太大了,她确实需要为陛下百年之后而做准备。但她身边的人都是贪图享乐之辈,看到长公主吃亏,肯定都撺掇着她摆脱这事。
“到那时候,冯兄当劝住长公主,为长公主分析,何谓长远之道。以色侍人岂能长久?冯兄有了更多的作用,才能在长公主身边留的更久,可以谋到的东西更多。
“自然,我这般建议的前提是,冯兄想一直依靠长公主来求官求名。如果冯兄中途想摆脱长公主,那就当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冯献遇怔得停在了原地。
言尚笑看他。
二人此时已经出了公主府,冯献遇看着这位少年郎君的风采,心中涩意连连,又觉得自卑。
他自以为看清了言尚的套路……没想到言尚还在其中给他留了一线生机。
若是他今日不来送言尚,也许言尚根本不会提醒他。他就徒徒错过了一个好机会……
冯献遇想,自己比言二痴长几岁,自以为比言二更了解长安局势,然而现在看来……多活几年又如何?
他不如言尚,就是不如。
大恩不言谢。
冯献遇不说话,只立在公主府门前,拱手俯身,向言尚行了一个极为郑重的大礼。
言尚侧过身避让,自然不会受冯献遇的大礼。
二人不再说话,但当日探花郎顶替那点儿矛盾……冯献遇叹息,想那点儿矛盾,看来是要被言尚化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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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处理完长公主那边的事,过了几日后,长公主一个面首当街醉酒鞭打百姓之事,就被告到了京兆尹的案头。
京兆尹本是玉阳公主的驸马。
而玉阳公主的亲哥哥是三皇子秦王,按理说,长安京兆尹的天然立场,其实在秦王那边。
但是秦王还没有反应过来长公主面首打人这事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太子就带着大理寺的人,直接将这个案子抢了过去。秦王不知道太子在做什么,但是政敌的立场,本就是对方想做什么,自己哪怕没明白,也要拦着。
一个案子,扯得大理寺和京兆尹精疲力尽,让太子和秦王又斗了一把,到底是太子占了上风。
这个案子背后可琢磨的太多了。
暮晚摇跟在太子身后,从头到尾见证这件事,又帮太子处理,帮太子多方说情。
她心中嘀咕,也不知道言尚知不知道自己把所有人扯了进来,也不知道言尚是不是故意的。
但这是太子和秦王的事了。
言尚自然是重新整日来往弘文馆,专心读书,对这事后续一概不过问。暮晚摇见他理都不理,放下心来。
言尚却特意写纸条跟她说:“殿下,不可太过沉迷权势。”
暮晚摇立刻把纸条烧了:“他管我?”
她其实还有点怕言尚跟她抢功劳,跟她在太子面前抢风头。
他专心读书,是最好的。
为了表示对言尚读书的支持,暮晚摇还难得费心将自己公主府上的许多书搬去了对门,说是赠给言尚。
让春华欲言又止。
觉得公主对言尚太好。
然而暮晚摇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哪里管那些?
她因为长公主这事,开始被太子看到了,太子开始会安排她做些事。
那些大臣也不再只是当她是一个和亲归来的小公主,而是会考虑她的意见。有时候暮晚摇开口,他们也会思量这位丹阳公主的立场。
丹阳公主府门前的马车,终于不再是只有她那几位从府中出去、而今当官的幕僚了。
暮晚摇便更加积极地参与政务,加大自己的砝码。她不光要让太子觉得她可用,她还要让更多的人忌惮她。
言尚这边,则是迎来了刘文吉。
言尚忙着读书时,自然也会关心自己的旧友。
但是三月份时他和春华一起在北里听了刘文吉的肺腑之言,知道刘文吉对自己意见很大后,言尚便远离了刘文吉几分。
刘文吉心里难受,情人和友人双双对他有了看法,他终于开始自己反省。
这次刘文吉来见言尚时,郑重其事为自己当日的话向言尚道歉,又求助言尚,帮自己见到春华一面,自己要向春华道歉。
言尚迎刘文吉入了府,并不生气刘文吉之前对自己的瞧不起,而是和气建议:“我自己无妨,我本就才气不如你,你心中不平也正常。何况你向我道了歉,我自然接受你的歉意。
“然而对春华一事,我尚有些看法。因你若是想通过我来见到春华娘子,我唯恐我这个中间人让你们见了面,反而你再次伤了春华娘子的心,让我愧疚。我忍不住想问问刘兄,你日后打算如何?”
刘文吉向言尚拱手。
三个月不见,刘文吉看起来和以前那傲然模样很不同了。
他的气势收敛了很多,不再将天下人都瞧不起。刘文吉本就俊美,他收敛气势,一身布衣站在言尚这里,很有些美玉琳琅的光华之美。
刘文吉道:“言二你说的是,是我之前太小瞧了这天下人。我自觉得我自己才华最好,就不将天下人当回事。而我已在长安蹉跎了一年,我终是想通了。我当用心考试,也不再排斥行卷。而即便明年还是考不上,我也当放平心态……
“不瞒你说,我在长安这一年多,我家中的钱财已经供不上了。我心中惭愧,也打算学着其他寒门子弟那样,拿着诗文去卖钱,求一个名利。我也在想……若是明年我依然考不中,我却不能让春华再等我了。
“我会向她求亲,向公主府求亲。希望素臣你到时候,帮我在丹阳公主那里多多美言。”
言尚连忙恭喜:“那我提前祝刘兄了。刘兄如此心态才是最好的……不过只是三个月而已,刘兄当真想通了?”
刘文吉对上言尚含笑又温润的眼睛。
刘文吉脸一红,尴尬道:“素臣,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我就是努力收敛,你也不能要求我三个月的时间,就脾性大改,变成另一个人吧?”
言尚笑起来,说:“我自然不会那样要求你。如此已经很好了。只要刘兄肯改,我自然是帮你的。”
他叹道:“人的脾性岂是一朝一夕能改?人生百年,正是需要日日自省,方能不做错事啊。”
刘文吉:“……”
刘文吉无言半晌后说:“倒也不必如你这般对自己苛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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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了刘文吉这事,言尚自然会来公主府找春华,帮二人牵线。
但言尚身上的事显然很多。
他不光是读书,弘文馆日日去就不提了;他还有一堆朋友聚会,因他人缘好极,什么宴都有人叫他,他需要筛选,还需要不落每个人的面子;再是他又不知在忙什么,整日去西市。
长安有东市西市之分,东市达官贵人去的多,西市则是胡商、旅人多些。
按照言尚目前所住坊市的位置,他去东市其实近很多。但他经常去西市,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暮晚摇才不关心他。
她现在正是沉迷政事之时,哪怕日日进出门见不到隔壁的言尚,她也没想起来。
她突然想起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六月。一月时间到了,隔壁的仆从因为都是拿着公主府的卖身契,自然要来公主府领月钱。
府上管事在发放月钱时,下人们聊天,就被刚刚回府的暮晚摇听到了。
听他们说隔壁的事:“言二郎日日去西市呢,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暮晚摇想起一事,停住步子,插嘴道:“我今日听一位大臣说,西市最近来了很多西域美人。他们在西市开了酒肆,那些西域美人们,不去北里,反而在店里跳舞唱歌。
“又漂亮,又奔放!这些美人,最近整个长安都迷疯了。好些大臣都要去看。”
大魏没有官员不能嫖妓一说,非但没有,谁能得北里那些小娘子们喜欢,还是一件美谈。
而若是哪个朝堂大官从来没去过北里,大魏不会说这人清正端庄,反而要说这人玩不起、伪君子、乡巴佬。
暮晚摇想到这里,就信誓旦旦道:“我看言尚,他肯定是去西市看胡女美人的。”
这般说着,她眼底藏着寒霜,满是肃杀之气。
众人:“……”
而正说着,外头就有人来报:“殿下,言二郎登门来拜了。”
暮晚摇一愣,然后眉目含春,向身后看去。听到他来,她就忍不住欢喜。
不过欢喜只是一瞬,暮晚摇很快想到言尚可能在西市酒肆对胡女们左拥右抱,她脸色冷了下去。
暮晚摇:“不见。”
来报的仆从:“呃……”
暮晚摇冷目睨去。
那仆从低着头,小声:“言二郎说殿下若是不肯见他,春华娘子也可以。”
暮晚摇冷笑:“……他倒是未卜先知,知道我不想见他了!居然还提前吩咐你们!”
她目若喷火,瞪向站在自己旁边的春华。眼神中不光有怒火,还有委屈、不甘。
春华原本还在看热闹,此时公主的眼睛看过来,她愣了一下:“啊?找我?为什么找我?”
春华连忙向公主解释:“殿下,我和言二郎绝无、绝无私情……我这就让他走……”
暮晚摇一把抓住春华的手,笑吟吟:“干嘛让他走?让他进来!我要听听他跟春华你有什么好说的……我倒要看看你们背着我在做什么!”
于是暮晚摇便逼着春华去让言尚进来,她还唯恐他们放不开,特意给他们安排了一间空屋子。
而暮晚摇踱步半天,干脆自己换上了一身侍女衣裳,躲到了屏风后。
丹阳公主靠在屏风后,很想听一听言尚为什么要找春华。
第46章
暮晚摇躲在屏风后, 明显感觉到外面的春华也很紧张。
她咳嗽一声, 春华才回过神, 让人请言二郎进屋。
春华心中有点猜测,觉得言尚找她, 无非是因为刘文吉的缘故。
春华心中纠结又痛苦,她不敢将她和晋王的事告诉任何人。晋王没有找公主来要她, 让她松口气。然而她不知道如何面对刘文吉。
她觉得自己背叛了情人。虽然并非她自愿,可是她在没有和刘文吉断了的情况下, 成了另一个男人床上的女人。和这个比起来, 刘文吉只是对她口不择言, 算是什么过错呢?
他起码……就是去北里,也没有睡别的女人,没有背叛她啊。
反是她成为了背叛者。
刘文吉日日来公主府找春华, 春华却已经没有脸面面对他。而今言尚来了……若是为刘文吉说情,她情何以堪?
就是这般煎熬之下, 言尚敲门而入,看到了似站在屋中发呆的春华。
二人皆整理一番心情,向对方见礼。
暮晚摇靠着那张嵌宝钿、帖云母的锦屏风, 听到他二人在外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