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主——伊人睽睽
时间:2020-08-07 09:31:21

  言尚将书合上,起身出去,到了馆外,才见到找他的人,竟然是冯献遇。
  大魏官制中,八品九品的官袍都是深碧色。但因为大魏民风豪放的原因,连皇帝都不穿黄袍,臣子们平时就算上朝都不会穿官服,都是一身常服。
  所以,当冯献遇端端正正地穿着深碧色的九品官袍站在弘文馆等言尚的时候,周围路过的人已经稀奇地歪头看了他好几眼。冯献遇不以为然,等到言尚出来,他才露出笑。
  冯献遇:“素臣,别来无恙。”
  言尚将他自上而下打量一番,收了自己之前混乱的心绪,露出如平日一般温煦自然的笑,真诚道喜:“冯兄终于得偿所愿了。我不禁想问冯兄一句,这身官袍穿得可舒心?”
  冯献遇好不容易当上官,虽是靠着长公主的缘故,却也隐隐得意。他来言尚这里,当然也不是来炫耀的。和言尚相处久了,冯献遇当然知道言尚志不在此。
  由是言尚的打趣,当然也没有其他意思。
  冯献遇难得的不好意思:“这官袍……嗯,确实感觉挺不错的。”
  言尚忍俊不禁,笑了一声。
  却还是提点道:“冯兄春风得意,喜欢两日却也罢了。来往官员都不穿官服,冯兄这般穿着,未免太过显眼,有些张扬。”
  冯献遇道:“果然素臣你喜欢低调啊。不过你提点的也有道理,为兄也就喜欢两日,等明日就收起来,再不乱穿了。也不知道陛下这什么心思,好好的官服没人穿,反而各个都求个性。”
  言尚笑而不语。
  冯献遇看他一眼,自然知道言尚从来不接这种有歧义的话,让他很佩服。
  冯献遇与言尚走到了一边,笑道:“其实找你也没有别的意思,是为兄认识了几位朋友,夜里在北里设宴,你要不要一同来,为兄帮你引荐几位官场中人?”
  言尚迟疑了一下。
  却还是说不必了,说自己最近读书事务繁忙,冯献遇的好意他已心领。
  冯献遇点头,又小声跟言尚说庐陵长公主最近因为东宫要钱太频繁的缘故,很不高兴。长公主可能随时都要爆发,冯献遇会努力拦着,但也请言尚这边有个心理准备。
  言尚点头道谢,打算在今晚给公主的折子上,将这事写进去。
  作为家臣,有些事当然是应该让公主知道的。
  不过嘛……言尚出了一会儿神,心想暮晚摇现在恐怕根本连他的折子都不会看吧。
  冯献遇该说的说完了,便向言尚拱手告辞。言尚却喊住他:“冯兄。”
  冯献遇回头,他见言尚皱了眉,露出有些纠结的神情。
  言尚纠结的神色,冯献遇第一次见到,倒是吃了一惊。
  冯献遇:“可是有什么事,为兄能帮得上忙?素臣不必多想,直说便是。你我交情在此,就算为兄帮不上忙,也会直言,素臣不必为难。”
  言尚叹:“也没什么为难的……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低头,兀自出神了一会儿,冯献遇便愈发感兴趣,想知道能让言尚为难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好半晌,言尚才吞吞吐吐一般,慢吞吞道:“冯兄平日与长公主,是如何相处的?”
  冯献遇:“……”
  若是旁人这么问,冯献遇会怀疑对方在影射他魅主。但是言尚这么说,冯献遇实在摸不着头。冯献遇奇怪道:“就那般相处啊,素臣这么问是何意?”
  言尚默片刻。
  忍着心中别扭,再次含糊追问:“那般相处是如何相处?冯兄与长公主殿下在一起时,长公主可会嫌弃冯兄……不好?”
  冯献遇更迷糊了:“什么不好?”
  言尚:“……技术不好。”
  冯献遇:“……”
  他懵然。
  与言尚对视。
  静静的,尴尬在两人之间弥漫。
  言尚蓦地移开了目光,脸色有些僵硬。他自嘲一笑,为自己解围道:“我随口问问,冯兄不必多想。”
  说罢便要走,冯献遇连忙追上两步,拦住言尚。
  冯献遇观察言尚半天,说:“……你指的难道是丹阳公主吗?”
  言尚无话。
  冯献遇心里一咯噔,更觉稀奇。他其实早就觉得言尚和暮晚摇之间有问题,但之前那次言尚不承认,冯献遇便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是现在看来,他根本没看错啊。
  冯献遇静半晌,说:“……你前途光明,远比我好。又不是没有别的路,你何必和丹阳公主搅在一起?”
  言尚更是不说话。
  冯献遇看半天,更是不能理解言尚。他都替言尚气得脸青:“而她竟然还嫌弃你技术不好?”
  言尚目光挪开,道:“不是。我说的不是她。只是随意聊两句,冯兄不必多想。”
  冯献遇:“有气节的男子,不该问我这种问题,而是应该转身就走,再不和这样的女子搅和。”
  言尚垂目不语,肩膀微僵硬。
  冯献遇看他不表态,心里一叹气。他无奈道:“那你是要如何?不如今晚与我一道去北里参宴,你练练技术?”
  言尚脸微涨红,连连摆手。
  他说:“算了算了,我随口一言,冯兄真的不要多想。我还要忙着读书,这些琐事本就不该挂心。还请冯兄为我保密。”
  冯献遇:“哎,你……”
  他与言尚回眸的清黑眸子一对,满腔的劝说话便都咽了下去,摇摇头。
  情之一字,饮水自知。旁人如何劝得动?
  只是觉得言尚这般前程远大之人,何必如此?他们皇室那摊乱事,言尚何必掺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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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冯献遇分开后,言尚又在弘文馆坐了一个时辰。他逼迫自己勉强读完一篇文章,就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是不可能读进去了。
  如此,那也不必留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言尚将书收拾一番,离开弘文馆,早早便回去府上。想着洗漱一番后静静心,也许能再继续读下去。
  跟随言尚的小厮云书看自家郎君今日一直沉静,一整天不怎么说话,这和郎君平日待人温善和气的样子格外不同。云书心里为自家郎君抱屈。
  早上二郎去公主府上请安时,试探出的答案,云书也听到了。
  那位公主分明是抛弃了他家二郎嘛!
  果然大魏公主都这般可恶!撩拨了人,却又不负责。自家二郎品性高洁,貌与才,人与性,又是哪点不好了?竟让公主那般羞辱?
  言尚即将进府之时,听到巷子里响起的马蹄声,急速万分。
  他蓦地回头,目中如有星火流过一般,轻微亮了一下,向巷口看去。
  然而他想多了,骑马飞驰而来的,并不是他希望的那人,而是方卫士。
  方桐根本顾不上跟任何人多说话,下了马就直接进府。不提公主府的人茫然,就言尚站在自己府邸门口思量片刻的功夫,方桐已经重新从公主府中出来。
  方桐满头大汗,一下子跃上马。
  言尚知道自己再不说话就没机会了,他拱手:“方卫士。”
  骑在马上的方桐俯眼看到言尚,来不及多说话,快速道:“我被殿下下了死令,必须在半个时辰内回去樊川。来不及和二郎叙旧,二郎见谅!”
  言尚心里一沉,问:“为何这般匆忙?殿下是出了何事?”
  方桐仓促道:“殿下没事,她让我回来取一枚保胎药。”
  说罢,人声还传在半空中,方桐已经疾驰出了巷子,留马蹄声和尘埃在后。
  言尚怔在原地。
  他看公主府门前的侍卫和侍女也很茫然,他们窃窃私语讨论:“保胎?谁要保胎?”
  他们的眼睛,一齐看向对面府邸门口的言尚,充满了怀疑。
  言尚:“……”
  他面一下子涨红,勉强说道:“我与殿下是清白的。”
  公主府的人不好意思:“自然、自然。”
  心里却想那谁知道呢。
  言尚又气又羞,还不能堵住别人猜测的目光。他又不能跟公主府的人去解释,虽然自己和公主走得近,但他们一直是很守礼的,什么也没做过。
  然而言尚又不是没有在夜里待在公主房间过。
  虽然言尚自己知道他是待在外间,根本没有和暮晚摇同床。可是侍从们又不知道。
  言尚只能一拂袖,转身进了自己府邸。
  而云书跟在他身后,居然也担忧地问:“郎君,殿下不理你,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啊?”
  言尚叹气:“……我与殿下真的是清白的。”
  仆从们半信半疑,但虽然言二郎脾气好,他们也不能太逾矩,扒着去问吧。言尚关上门,也将外面的声音隔断。
  而回到了独处房舍,坐下来,言尚也开始心思不定。
  保胎?
  谁要保胎?
  避暑山庄出了什么事?
  他相信暮晚摇的人品,怀孕的人应该不是她……可是她才抛弃了他,他现在对她的人品又不是很肯定了。
  总之,言尚也是思绪凌乱,千头万绪,不知从哪里说起。
  他忍不住提笔给暮晚摇写信,询问她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虽然知道她也许根本不会看他的信,但还是应该问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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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之后,春华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保了下来。
  春华靠在床柱上垂泪,被暮晚摇训斥一番。
  暮晚摇恨春华胆小,什么事都不敢告诉自己,却偏偏相信民间的那些药;又恨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暮晚摇咬牙:“将这个孩子留下吧。我找个庄子,悄悄将这个孩子养大,让他远离这一切,不让人知道。你依然可以和你的刘郎好,神不知鬼不觉。”
  事已至此,春华伤心之时,也很迷惘。
  她轻声问公主:“我若是没有了这胎,再不能有孩子,真的不会有郎君接受的了么?”
  暮晚摇回头看她。
  暮晚摇轻声:“谁都接受不了的。”
  春华脸色蓦地发白,手指揪住下方床褥。她睫毛上又沾了泪水,鼓起勇气问:“那殿下……”
  暮晚摇淡声:“我与你不同。”
  她立在窗下,看向窗外。
  夏日明媚,此室独凉。
  暮晚摇侧脸如冰雪般冷,她低声重复:“你和我不同……你不必自毁。”
  室中无人说话,静片刻,暮晚摇受不了低迷的气氛,正要吩咐春华好生休养,自己打算出去时,敲门声响起。
  有侍女道:“殿下,公主府发来了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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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是幕僚们每日送来的书信吧。
  暮晚摇让侍女拿信进来。
  许多信件中,她看到了言尚的名字。她指尖颤抖,心脏抽一下,然后立刻面无表情地将这封信越过,不打开看一眼。
  只是诸多信件中,暮晚摇忽得“咦”一声,似笑非笑:“怎么还有给春华你的信?连名字都没有,是不是刘文吉给你的?”
  她轻笑:“他倒是来信很及时啊。”
  春华脸色苍白,连笑都笑不出来。公主将信扔过来,春华忍了很久,才颤着手去拆信。
  然而这信件不是刘文吉给的。
  春华读着信,神情都有些恍惚,颤声:“……殿下,我兄长将我卖给了晋王!说我是晋王的妾室!因我兄长得罪了人,有人去拆他们房子,他们将我说成是晋王的妾室来自保……这信是晋王写来问我的!”
  暮晚摇:“……”
  她一把抢过信纸坐下,有些恼怒:“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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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有豪强恶霸,要抢春华兄长嫂嫂的房子和田地,说要征用,为朝廷所用。
  春华兄长一家很害怕,说自己妹妹在丹阳公主府上做侍女,对方嗤之以鼻,并不相信。
  正逢晋王在那处地段监工工部的作业,春华兄长和嫂嫂一不做二不休,将春华的卖身契,送去了晋王府。
  晋王很奇怪,问春华可有他需要帮助的。
  而为了这询问,晋王妃已经被晋王派来避暑山庄,相信马上大家就能见面,谈谈此事是怎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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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晚摇忍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竟这般卖自己的亲妹妹!
  然而又是何人以朝廷之名,霸占寻常百姓的房舍田地?
  暮晚摇:“……我先去应付晋王妃,让幕僚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让幕僚代表自己走一趟……幕僚嘛。
  她直接越过了言尚。
  心想他也不是必须的。
 
 
第56章 
  晋王妃来避暑山庄, 向皇帝请安, 皇帝并没有见她。之后晋王妃便匆匆来见暮晚摇,毕竟这才是她这次来的目的。
  暮晚摇华裳端正,接见了晋王妃。
  晋王妃拿着春华兄长给的卖身契,要见春华。
  二人坐在正厅中喝茶, 暮晚摇闻言只是挑了下眉,压根没有起身的意思。
  她笑吟吟:“我的侍女正生着病, 不太方便见客。”
  她特意将“我的”两个字咬得特别清楚。
  晋王妃自然懂。
  王妃有些怵这位公主,却还是积极执行自家夫君给自己安排的任务:“我知道六妹妹对自己的侍女分外看中, 对这个春华最好, 连奴籍都给对方脱了。但是妹妹是一片好心,却不知道春华脱了奴籍,她的去留,自然是她家中兄长说了算。”
  晋王妃道:“她兄长将她送给你五哥,这礼法上是十分合适的。反而妹妹你现在阻拦, 反而不是很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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