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乌蛮王对自己妻子文绉绉的说话方式总是听得很费劲,他道:“你放心,我会给你做好安排的。”
他给大魏公主做的安排,便是自己死后,让继位的新乌蛮王,再一次地娶了这位大魏公主。
然而乌蛮王病得厉害时,大魏公主却在一夜后悄悄离开王帐,和不被乌蛮王所喜的长子蒙在石私下约会。
二人纵马,远离王庭,饮酒作乐。
说到乌蛮王快要死了,公主竟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蒙在石道:“我们乌蛮的传说,是每个人死了后,都会化成天上的星星。父王会一直这么看着我们。你怕不怕?”
暮晚摇一怔,然后笑起来。
她说:“我连活着的他都敢杀,哪里会惧怕一个死了的人?”
她手托着滚烫的腮,转眼看蒙在石。
眼波轻轻眨,独属于大魏女子的那种柔美让她与蒙在石见过的任何女子都不同。
大魏女子比起乌蛮女子,总是多一分柔弱的。
而比起柔弱,两年的乌蛮生活,又让暮晚摇身上多了些冷硬感。于是她变得又冷又柔,又艳又淡。
暮晚摇望着蒙在石时,眼波流媚,蒙在石已忍不住撑起身子靠近她,想看一看她那漂亮的眼睛。
蒙在石突然问她:“你是如何杀的我父王?”
暮晚摇笑吟吟的:“你猜。”
蒙在石回过神,若有所思:“单纯是箭伤么?巫医说你什么都听他们的,什么也没做过。”
暮晚摇笑得分外狡黠。
蒙在石掐住她下巴,似笑非笑:“小公主,你又调皮了。好吧,说一说你这次想要什么?”
暮晚摇:“唔,你父王死后,要我嫁给你弟弟。我不想嫁,我要你给我几个乌蛮武士,助我在当夜杀人,从他身边逃出去。”
蒙在石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你逃不掉的。”
暮晚摇随意的:“与你何干?反正这是我的条件,你给了我人手,我就告诉你答案。”
蒙在石看她片刻,答应下来。那时他只以为暮晚摇顶多是不想再嫁,哪里想得到她是要他给出的武士引起新任乌蛮王的误会,一次将双方都干掉。
那晚蒙在石大约是喝醉了,没有太深究暮晚摇的用意。
他轻轻松松答应给她人,便见她手掌向上,细嫩玉白的手掌向她自己的方向挑了挑,示意蒙在石将耳贴过来。
她这份慵懒风情,落在蒙在石眼中,只剩下她那手指和眼睛了。
他目中光变暗,不动声色地凑过去,一把将这个有点儿醉的女子拥入怀中。
她仍笑嘻嘻的:“当然是箭伤啊。只是你父王去打仗前,我专门去看了下你们打仗时备的箭。我问过了,不只你们,连对方用的都是这种箭。都是血溅了又溅、生了铁锈就擦去的废箭。
“我是不懂打仗,不会武功。但是我知道,这种用废了的铁弩,入了人体后,就是很容易死人啊。哈哈,这种箭上,本身就全是毒了。我只要事后救治时,拖上一拖,你父王身体差一点,很容易就一命呜呼啊。
“如此简单!何须我特意做什么?”
蒙在石凛然,然后向她讨教:“你如何知道的这些?这又是你们大魏人的书上都能看到的么?”
她含含糊糊地呜咽着,不再回答他了。
她已经醉得厉害,眼中流着水一般,雾濛濛的。她靠在他肩上,仰头看着天下星辰,忽然说了一句:“其实我们大魏,也有人死后,化成天上星星的说法。”
蒙在石随她一起抬头,去看天上星光。
他幽邃的眼睛俯视着她清透的眸子,爱得恨不得咬下她这双勾人的眼睛。
他慢悠悠:“那么,我死后,也会和小公主在天上相逢了?”
暮晚摇一怔,却摇了摇头。
蒙在石周身寒气冷冽,以为她的意思是不想和他在天上重逢。
却听暮晚摇迷惘地喃声:“然而我们大魏的说法,是只有英雄才会化作天上的星星。
“这天下,谁才是真正的英雄呢?”
蒙在石望着她,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他道:“那我便要做一做这英雄,以后即使我死了,也能被小公主在天上看到了。”
他问她:“你希望我死么?”
蒙在石灼热的手掌贴在她细白的颈上,她闻言,晃了晃脑袋。
她只是靠着他的肩,仰着脸,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她好像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懂他的话。于是她轻轻地压一下上眼睑,又迅速睁大。
这般偏魅的猫儿一样的眼睛,完美诠释了何谓“眼如春水”。生动,又不轻挑。
没有男人挡得住她这种眼神。
她到最后都没回答他的问题,他也没有再问。
蒙在石紧紧将她抱入怀中,吻一径落在她面上,轻声:“小公主……等我当了王,就让你做王后。永远留在这里,好么?”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她是希望他死的。
第69章
天亮的时候, 南蛮王派来的使臣,终于得以面见乌蛮王。
听闻乌蛮王凶残嗜杀, 是个“屠夫”一样的人物……使臣有些胆怯, 但是被领入乌蛮那刚修建了一半的王宫中,在正殿见到了乌蛮王,使臣一愣, 倒不那么慌了。
因坐在王座上的乌蛮王,戴着青铜面具。
青铜面具完美掩盖住了乌蛮王脸上的伤疤,同时也挡住了来自上位者俯视下方的强悍气势。
南蛮使臣生疏地行了个不太周正的、不知道学自哪里的礼数:“奴参见大王。”
王宫正殿两列, 学着大魏那样站着乌蛮的大臣们。只是很奇怪的,这个使臣向上方的乌蛮人行礼, 周围乌蛮大臣的表情却很古怪。甚至有的人转脸闭目, 一副“惨不忍睹”的架势。
以为是这些人不知礼数,使臣有些生气。
但是使臣忽然看到戴着面具的乌蛮王身后,站着一个身材魁梧修长的青年武士。
那人左耳戴着闪亮的银环, 脸上有一道划过半张脸的伤疤。初看时吓人, 看第二眼时, 觉得他英俊逼人,抱臂而站的气势,比使臣所见过的南蛮王不勒也不差什么了。
那个青年对使臣一笑,露出白齿。
朝臣门的眼神更加古怪。
使臣却觉得这个乌蛮王身边的武士很知礼。
而戴着面具的乌蛮王在这时清清嗓子,吸引了使臣的注意:“这次大魏皇帝的诞日大典,正好和他们的元日节撞了。本王是决定亲自走一趟大魏,不勒王的恩典本王记在心中, 大魏君父的赏赐,本王也不能忘。”
使臣急道:“大王,不勒王的意思是我等实属南蛮,乌蛮迟早也会……”
在众人的注视下,使臣话不敢说得那么白,含糊了过去:“我们才是一家。乌蛮和大魏的盟约,迟早是要废的……”
坐在高位上的乌蛮王道:“自然立了盟约,轻易便不会废除。”
除非有更大的利益。
使臣便再劝,翻来覆去拿不勒王教的话来劝说乌蛮。
乌蛮王态度很强硬:“我意已决!”
使臣无奈,其实他此行,早就猜到自己很大可能是说服不了乌蛮的。目前不勒王没法统一南蛮四部,只能看着乌蛮和大魏打得火热。但是……这些迟早都会过去。
只要乌蛮重新归顺了南蛮,这些问题都可以解决。
使臣退而求其次道:“好吧。既然大王执意要亲自去大魏,不勒王希望让小奴跟随您一行。”
乌蛮王问:“你叫什么?”
使臣答:“罗修。”
乌蛮王没有再说话,却是站在乌蛮王身后的那个脸上一道伤疤的武士莫名开口:“你是大魏人?”
名叫罗修的使臣愣了一下,说:“我父亲是大魏人,母亲是南蛮人。当年大旱,我父亲从大魏逃命而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我自然是南蛮人。”
那个青年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了。
罗修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也没多想。
但是等罗修出去后,那坐在王位上的乌蛮王就如同屁股被烫着一般,连忙起身让座:“大王……”
却是方才那个一心一意当卫士的武士随意笑一声,撩袍坐在王位上,分外肆意。
这才是乌蛮真正的王者,蒙在石。
南蛮使臣走后,自然是乌蛮人自己的讨论。打算跟随乌蛮王一起去大魏的一些大臣不安:“大王,难道我们此行一路,您就一直打算让人冒充您,您自己做一个侍卫跟着么?”
蒙在石反问:“这样不是很有趣么?”
大臣们茫然:有趣在哪里?
然而蒙在石积威多年,他们不敢反驳。
他们建议:“既然大王决定亲自去,我们就给大魏修国书吧……”
蒙在石:“嗨。”
他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扣着王座扶手,慢悠悠:“不修国书。我们先以商人的身份化名,进入大魏国境,一路去国都。离大魏皇帝的诞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们这样一路边看大魏风光,边去大卫国都,不是很好么?
“等我们快到了,再修书让大魏做准备。
“这一路,正好看看大魏真正是什么样子。”
蒙在石眯着眼,心想只有这样,也许才能看到真正的大魏,才能让他心中问题得到解决——乌蛮到底该如何发展,才能像大魏那般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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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身负南蛮王任务的南蛮使臣罗修,一脸茫然地被这些乌蛮人一通乔装打扮,化身成了乌蛮商人。
昨日见到的乌蛮王依然戴着面具,却也是一副生意人的打扮。
他们一行人大约百人左右,分批次入了大魏边界,再一一合并。
那个脸上有伤疤的高大卫士分外靠谱,一路紧跟乌蛮王,倒让罗修赞一声这才是贴身侍卫该有的样子。
只是罗修每夸那个卫士一句,这一行人中总是会有几人的表情变得很奇怪,让罗修颇为费解。
蒙在石一行人乔装打扮进入大魏边界的时候,也有一队真正的商人,离开乌蛮边界,回返大魏长安。
隆冬腊月,这行商人踽踽而行。
他们在半年前的长安西市上接到一个任务,以做生意为借口,到乌蛮生活了半年,帮助一位客人打探乌蛮情况。
如今半年时间已到,那位客人给的钱财已经花光。这些商人虽是胡人,却早已归顺大魏,他们的妻子孩子都在长安。何况今年年底长安大典,与往年都不同。
归心似箭的胡商们不想在乌蛮那样荒芜的地方过年,当然要急着在年关前赶回长安了。
只是这些真正商人的脚程到底比不上蒙在石那群人,虽出发日子相差无几,却到底比蒙在石那些人慢了许多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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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的长安,因各小国使臣的到来,又因到了年底,四处都热闹非常。
而丹阳公主暮晚摇,她冷眼看着,在她府上,她都接待她隔壁的言二郎吃了五天晚膳了。
中午那顿饭不用管。
倒不是因为暮晚摇不回府的原因,而是因为朝廷中午会准备“会食”,给在皇城各司官衙理事的朝臣们用。如言尚这样的八品小官,他因是被从中书省派去鸿胪寺的,中午便既可以去中书省吃饭,也可以在鸿胪寺吃。
反正他饿不着。
然而他每晚厚着脸皮来蹭暮晚摇府上的饭,这是没错的吧?
暮晚摇初时还以为他是有什么目的,结果看了两日,他就是单纯来吃饭,顺便与她聊聊天,她对他简直叹为观止——
曾几何时,言二郎竟然学会蹭饭了!
他是有多穷?
这一晚,言尚如常在暮晚摇这里用晚膳。
二人并未分案而食,而是一张长案,摆满了菜肴。不过暮晚摇只是晃着酒樽喝酒,并不怎么吃,单纯是欣赏言尚吃饭。
言尚用过膳后,案上的饭菜还没撤下,他抬头看暮晚摇一眼,对上公主的眼睛。
言尚微顿,慢慢放下箸子,回忆自己方才应该没露出什么窘态吧。
他客气了一下:“殿下只饮酒,却不用膳么?”
暮晚摇蹙了下眉,道:“酒和菜一起吃,一股子怪味,谁受得了?”
言尚:“殿下少喝些酒吧。”
暮晚摇瞥他一眼,故意跟他作对似的,她给自己重新倒了满满一盏酒,还向他举盏示意一下,才一饮而尽。
言尚:“……”
虽然知道自己说的话人家也不听,言尚还是低声:“那殿下喝些热酒吧。殿下是女子,当知道不应饮凉酒。不止胃痛,头也会痛。我专程问过侍御医……”
暮晚摇怕了他了:“知道了知道了,你烦死了。”
她心有余悸地让侍女们来撤了自己面前的酒,言尚这种慢条斯理、但非要说到她同意的架势,她真的烦。
却只能忍受。
侍女撤了食案,暮晚摇见言尚仍坐着,不由诧异看他两眼。
言尚硬着头皮,面上带着一丝和煦的笑,与暮晚摇闲聊道:“殿下今日做了些什么?”
灯烛下,暮晚摇心想他这是又打算跟她饭后聊天了。
哎,有什么好聊的。
她和言尚整日都见不到几次面,也没什么共同经历的事,到底有什么话值得每晚都这么翻来覆去地说?
大约酒喝得也有点醉了,她拖了下腮,嗤他道:“不想说。”
言尚顿一下,当作没听懂她那不在意他的语气,微笑道:“那我与殿下说说我这一日有趣的事吧……”
他开始跟她讲故事般地汇报他一天的日程,暮晚摇没吭气。左右他声音好听,说话也很有趣。虽然她不想搭理他,但听着也无妨。
正好有侍女夏容拿着一个本子在外头晃,踮脚向室内张望。暮晚摇看到了她,向那处扬了下下巴。夏容便抱着本子进来,将本子放到暮晚摇面前的案上,才屈膝重新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