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心电图的声音格外清晰,和心电机一起的,还有血『液』透析机运转时的细微声。
“多久了?”傅衡嗓音微哑。
“也不多,就半年。”傅城锝的声音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为什么不告诉我?”傅衡眼眶已经红了。
“你妈不让说,我就不敢说。”傅城锝缓步走进屋内,在病床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其实你媳『妇』儿知道的,我们以为她会告诉你,还担心了挺久。”
结果最后只听到了儿媳『妇』出国旅游的消息,并且派人调查还差到了两人准备离婚的消息,直接就让傅城锝的心凉了半截。
他不认为儿媳『妇』是不孝寡情的人,只觉得应该是自家儿子的错。
如果不是到了彻底无法忍受的地步,儿媳『妇』绝对不会离开儿子。
可是人老了,就总想看到孩子们和和睦睦地,家庭美满。
昨天的邀请,其实算是老人家最后一次的挣扎,成则成,不成也只能认命,但顾箐箐这个儿媳『妇』,傅城锝和妻子是永远都认的。
“她没法告诉我。”
不是‘没告诉’,而是‘告诉不了’。
因为顾箐箐变成了小箐箐,她失去了一切,包括年龄,记忆,所以她不可能还记得公公婆婆的重病,也不可能告诉傅衡这件事。
傅衡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直到现在还在强调这一点,可他真的很想……很想让时光倒回。
不用很多,只要回到妻子变小之前,他绝对当天就推掉一切工作,立马赶回家,跪在妻子面前乞求她的原谅。
从箐箐变小的那天起,傅衡就一直在追查她变小的原因。
半年过去,不论多少,他都有了些收获。
其实,对于箐箐之所以会变小的原因,傅衡已经有所猜测。
不是被迫,而是她主动。
应该是某种拥有神秘力量的存在,听到了她的心愿,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实现了她的愿望。
——永远当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结果就是箐箐得偿所愿。
她变小了,并且从此长不大,重归天真无邪时,可以永远当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但是这个冤枉对于他们这些在乎箐箐的人是不是太过于残忍了?
傅衡不敢想这个问题,因为与之相对的,是他们所给予箐箐的,更加残忍的痛苦。
“臭小子,做出这副鬼模样给谁看,你爹妈还没死呢?不用你急着来哭丧!”
突然的一声爆喝,惊得傅衡立即回神。
他看向突然发怒的父亲,『迷』茫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抱歉。”又是一声道歉。
这次傅城锝没了一开始的震惊,只觉得格外刺耳。
他做势掏掏耳朵,一脸嫌弃:“别一天到晚只会道歉,那么软弱的样子可不像你。”
“您就不能说我一句好。”
傅衡有些无奈,但也不好和老人家争辩什么。
他伸长手臂拿过父亲身边一直被似有若无地压着的病例,一张张翻开仔细阅读。
越看,傅衡原本沉甸甸的心逐渐放松。
虽然情形依旧不乐观,但至少不是他预想中的最坏情况。
他母亲情况比较危险,糖『尿』病引起的肾衰竭。
因为老人体弱,而且年纪太大,医生不建议换肾,而且换了肾其实也撑不了几年,那就只能做透析。
做透析的话,如果控制得好,再活个十年不是什么太大问题。
父亲的情况就更简单,普通感冒加轻度气管炎症。
老人家应该是最近才生病的,医生需要先把他的病根『逼』出来才能一点点给治好。
所以父亲才会看起来那么严重,实际上好好配合治疗的话,少则一周多则半个月,他爸就能好利索。
看他现在还能中气十足地骂人就知道,老头子精气神好得很。
只是……
前提是傅城锝肯乖乖配合治疗。
傅衡冷着脸,全身都弥漫着一股冷气,看着有点吓人:“抽烟,喝酒,吃辛辣刺激食物,您是觉得您病情不够严重,得再给它加重一点是吧?”
也不知道傅城锝的主治医师是不是存了告状的心思,病例上面不仅写了病因和治疗建议,还特地备注老爷子的治疗态度。
他治病期间干的一切‘好事’都被清清楚楚地写在上面,还特地一笔一划写得字正体方,生怕别人看不懂。
这告状的态度清清楚楚,就算傅衡想忽略都不行。
第90章 箐箐采蘑菇
“……”傅城锝被儿子数落得哑口无言, 他吹胡子瞪眼片刻,正想故技重施地骂人,眼角余光却瞄到箐箐的小身影,立即住嘴。
在小孩子面前可不能『乱』说话,要是被学了去那就不好了。
“从今以后你不准再抽烟喝酒,吃饭也得听医生的话, 可以稍微吃点喜欢的, 但是绝对不能太过放纵!”傅衡每说一句话, 傅城锝的脸『色』就越难堪一分。
不过到最后,他心底突然一松, 不仅不生气,甚至有点想笑。
因为他想起来了。
就算这臭小子管得宽, 但他们也就今天过来,等人走了,还不是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俗话说得好, 凡事不要高兴得太早。
就在傅城锝暗喜的时候, 傅老夫人醒了。
她似乎听到了儿子的声音, 还有小孩子稚气的小『奶』音。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傅老夫人睁开双眼,就见自家儿子正坐在她病床边,和自家老头子斗嘴。
父子两个人吵起架来气势汹汹, 谁也不肯让谁, 落在傅老夫人眼里,却只见到了两个小孩子在吵架。
“吵吵嚷嚷地这是在干什么呢?”
虚弱中的老人声音很微弱,但傅衡和傅城锝却还是敏锐地捕捉到这道印刻在两人心头的温柔女声。
父子二人瞬间停战, 这是不可能的。
他们立即像小孩子找到家长一样,互相告起了状。
这个说儿子不打一声招呼带着一大家子人过来,吵醒他的美梦,那个说父亲生病还不好好听医生的话,糟蹋自己的身体。
反正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据。
两个在外面说一不二的男人在家里争执起来格外幼稚,还吵得很。
让人头疼。
傅老夫人还在做透析,坐不起来,只能无奈地用另一只没『插』针管的手『揉』了『揉』额头,头下意识地一侧,正对上一双闪亮亮的大眼睛。
她微微一愣,仔细打量后,不禁暗叹这真是个可爱孩子。
随即又觉得这孩子好眼熟。
怎么和她家儿媳『妇』长得那么像?
“小宝宝,过来。”傅老夫人对着箐箐招招手。
箐箐歪歪小脑袋,定定地看着傅老夫人,似乎在确定她是不是好人。
没一会儿,觉得这么好看的老『奶』『奶』肯定不是坏人的箐箐啪嗒啪嗒捣腾着两条小胖腿,一溜烟儿地跑到傅老夫人身边,还很熟练地将自己的脑袋送到人家手掌下。
傅老夫人其实没想『摸』箐箐。
面对直接送到手边的小萌物,她愣了下,随即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顺势『摸』了『摸』箐箐的小脑袋。
老人家没什么力气,动作却很温柔,箐箐被这种温柔感染,忍不住更加凑近一点,想亲近傅老夫人。
“小宝宝,你叫什么名字呀?”
“箐箐,我叫顾箐箐。”箐箐响亮地回答。
“顾箐箐?”不仅傅老夫人,傅城锝听到这个名字都呆了片刻。
两位老人隔着病床对视一眼,随即又默契地双双转回头,假装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
傅城锝继续和儿子对持,傅老夫人则牵起箐箐的小手,将她更近地拉到床边。
“原来你叫箐箐呀,真好听。”笑眯眯地夸奖一句,傅老夫人突然话音一转:“『奶』『奶』人老了,听不太清楚字,箐箐可以告诉我你的箐字是哪个箐吗?”
本来就识字的箐箐立即积极回答:“是竹字头底下加个青『色』的箐。”
阻止不急的傅衡不悦地撇了眼刚刚‘无意’叫住他的父亲。
“看我干什么?老头子我养你这么大,现在连叫你一声都不行了?”
老狐狸不仅幼稚,装起无辜来也是一等一地像,让傅衡想反驳又无话可说。
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自觉斗不过家里两只狐狸的傅衡只能举手投降。
“你们都出去。”护工们哗啦啦地走了个干净。
房间内一时间只剩下傅家爹妈和傅衡箐箐,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来的傅氏兄弟。
现场只剩下自家人,有些话也比较好说。
“箐箐……”
制止儿子的话头,傅城锝终于显『露』出一丝身为傅氏前任掌权者的威严:“你放心,我和你妈不是多嘴的人。”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没必要摆在明面上说。
没理会拿父子俩的官司,傅老夫人心疼地牵着箐箐的小手,微微捏了几下。
小孩子柔软的手掌还不到她半个手掌大,短短小小地一只,虽然很可爱,但却让人心疼得不行。
“我们家箐箐,这是受了多少苦啊。”
傅老夫人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不苦不苦,箐箐每天都有糖糖吃。”箐箐根本没懂傅老夫人为什么要看着她哭,只是凭本能地胡『乱』安慰。
小家伙懂事的模样更加让人心疼,这下连傅城锝都看得有些酸涩。
他狠瞪儿子一眼,厉声道:“你给我过来!”
父子两个一前一后离开房间,箐箐担忧的小眼神一直落在傅衡背上。
那个爷爷好凶哦,他会不会打叔叔?
“不怕,爷爷不会大人的。”
傅老夫人多精明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箐箐隐秘的小担忧?
她心下微叹,既感动,又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都怪她,当年跟着丈夫一心忙事业,没将唯一的儿子给教好。
这夫妻二人似乎就一心认定了一切都是傅衡的错,才会害得箐箐变成这样。
可惜箐箐还懵懵懂懂,根本不了解两位老人家的心思,也无从帮傅衡解释。
傅衡跟着爷爷去了书房后谈了什么傅氏兄弟不知道,但他们却看得出来爷爷『奶』『奶』都很喜欢母亲。
不仅是小孩子的妈妈,长大后的妈妈应该也很讨他们二老的欢心。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当年要不是傅氏二老极力撮合,傅衡也不会在箐箐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和她结婚。
即便两个人互有好感,怎么说也得等到箐箐毕业后再来谈婚论嫁吧。
傅老夫人每次做透析都得四个小时,一周需要做两次。
今天也是凑巧了,傅衡他们来的时候正好遇见傅老夫人在做透析。
但如果不是来得那么巧,恐怕傅衡也不能知道父母居然双双生病,还隐瞒了自己那么久!
这俩夫妻也是好样的。
傅衡差点没被气笑,别放心得太早,他之所以笑,是怒极反笑。
从早上到中午,傅衡都和他父亲泡在书房里。
路过的佣人偶尔能听到几声愤怒的吼声,吓得他们心肝一颤,连忙加快脚步溜了。
然后不到一个上午,整个傅家的人都知道老先生和先生吵架了,发了很大火那种。
事实上,全程只有傅城锝在骂骂咧咧地数落儿子。
说他没用,连自己媳『妇』儿都留不住什么的。
傅衡从得知妻子居然不止谋划了一个离婚方案之后,整个人就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中去。
他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黑雾,莫名的消沉覆盖一切,连带着老爷子的骂人声都听不真切。
以至于傅城锝口干舌燥地说了一上午,一扭头却发现这倒霉儿子居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傅衡!”一声大吼,震得傅衡耳膜隐隐作痛。
不等他回神,老爷子气急败坏的拐杖就挥舞了过来:“我说了那么多,你究竟有没有在听?”
他凶得很,但拐杖每一次都只打在沙发扶手上,根本碰不着傅衡一分一毫。
口是心非的老爷子。
“我听到了。”傅衡说,“但现在的问题不是能不能挽回箐箐的事,而是箐箐能不能变回来。”
如果箐箐一直变不回来,恐怕一年半后,两人的婚姻自动作废,他连个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那你就去想办法,在我这儿逞什么能?吃完午饭赶早回去,公司没事忙了吗?不好好对待工作把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事业弄倒闭了我就打死你!”
老爷子说完这一大段话都不带喘气的,让傅衡很怀疑他究竟是真病还是假病。
不过不管真假,有件事傅衡自觉有必要跟二老说明一下。
“您不用急着赶我走,我已经决定带着箐箐在老宅多住一段时间,陪陪我妈。”
陪老头子是不可能陪的,但是傅衡愿意陪他妈妈。
至于老头子?他们只是碰巧住在一起而已。
不得不说,这对父子的情感表达方式,当真别扭到让人无语。
到午饭饭点的时候傅老夫人已经做好透析。
老人家精精神神地爬起来,穿着一身优雅的长款旗袍,牵着箐箐的小手,带着她去花园摘花瓣。
刚刚傅老夫人已经承诺过了,她要给箐箐做鲜花椰『奶』冻。
趁着还没开饭,她们得先摘好花瓣,把椰『奶』冻做起来,这样冷冻到下午就能开吃了。
“箐箐喜欢什么花瓣自己摘。”
傅老夫人笑眯眯地递给箐箐一个小花篮,小姑娘挎着花篮,在花丛中来来回回,就是没上手去摘花。
看着很是为难的样子。
“怎么了,箐箐不喜欢吃花瓣吗?”傅老夫人蹲下身,柔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