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吃糖——骈屿
时间:2020-08-08 09:24:04

  陈衿话没说完,苏渊已经连跨几步走到木亭当中,看着宁姝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宁姝看了他一眼,有些莫名,回道:“这是我家。”
  苏渊:???我显然不是在问这个。
  “我是问你,在此处与秦王殿下聊些什么,如此开怀?”
  宁姝:“随便聊聊。”
  荀歧州生怕宁姝为解释将青瓷虎子的事儿说出去,连忙在旁编道:“宁姝姑娘对漠北之事颇感兴趣,便问了我些。”
  “对漠北之事感兴趣?”苏渊看向宁姝。他倒是从来不知宁姝有这种喜好。
  “没错!”荀歧州说道:“宁姑娘久仰漠北军奋勇杀敌的英姿,只可惜身在京城无缘得见,说是日后想去漠北出行游历,便问了本王。本王恰好年纪长些,说起游历也有几分经验,这便传授于她。”
  苏渊冷笑一声:“想必是为投殿下所好吧。”
  这人今天是来找茬儿的?智商有问题是会传染的吗?还是谈恋爱的男人智商为负?
  宁姝心里想着,转头问荀歧州:“敢问秦王殿下,打仗之时,可否以己之心度人之腹?”
  荀歧州答道:“自然不可。人与人不同,想出的排兵布阵路线打法都不一样,兵者原本就是诡道,怎能以自己的想法去推想他人的。”
  宁姝点了点头:“秦王殿下不愧是名将。”
  说罢,她又冲着三人行礼,转身离去。
  荀歧州自然听得出宁姝是在骂苏渊,但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谁让苏渊一上来便这般恶意揣测个姑娘的?换做自己是宁姝,早就骂他个狗血淋头了,才不会这般有涵养呢。
  宁姝回到房内,青瓷虎子气若游丝的问道:“他走了?”
  宁姝:“走了。”
  青瓷虎子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完蛋了,竟然被他找上了门。”
  秘葵在旁笑道:“不过说起这事儿,正如我之前猜测,荀姓的男子大概质量都有问题。不然怎会一个至今无嗣,一个听信这种谣言,非要高价买个青瓷虎子回去?”
  “这都不重要。”宁姝从自己袖囊中掏出那一百五十两的银票,往桌子上一拍:“秦王是个好人。”
 
 
第29章 
  今年腊月三十的夜格外寒凉,但外面却是热闹的。街头巷尾数不清的玩意儿,偶尔传来孩童的嬉闹声,似是将无尽的快乐都充填到微风当中了。
  风吹到哪儿,哪儿便开怀,再团一团新的喜气,送到下一家去。
  宁府用完团圆宴,宁姝便早早回了自己小院,她自然是要和瓷器们一起守岁的。
  小院里鸟叫虫鸣也无几声,枯糙的枝头偶尔摇摆几下,就算是为寂静凋萎的天地增添几分活气了。
  她拉着桐枝将提前做好的灯笼悬到树枝儿上,隔着纸罩,冷清的火光也变得热闹起来,年味儿登时就出来了。
  几张小桌早已经搬到屋檐下了,恰好能看见月。桐枝又温了一壶米酒,泡在热腾腾的水中,伴着一碗甜粥一并放在食盘里端给宁姝。
  “早些去休息吧。”待一切规整妥当,宁姝便对桐枝说道:“明日仍要早起呢。”
  说罢,宁姝从桌上拿了个小木盒递给桐枝,笑道:“新的一年,桐枝也要开开心心的。”
  因宁府鲜于过问,宁姝的这个小院就像单独的一处人家,她便将自己看做这家的“大家长”,每年除夕都会给桐枝包红包,带着瓷器过新年。
  今年因有了秦王补的一百五十两,宁姝出手便大方了些,给她加了个好看的镯子。
  “多谢小姐。”桐枝接过木盒,有些犹豫的小声说道:“我娘说,人的运气总是有起起伏伏。小姐这么好的人,来年定然大好的。”
  宁姝知道她说的是晋国公府换婚约一事,但这对宁姝早已不是什么事儿了,反而因苏渊不停的刷新她的认知而感到庆幸——倘若真嫁了过去,指不定将来日子过成什么样呢。
  “嗯。”宁姝点头:“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不过也因为苏渊,宁姝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一开始她只是想借着婚事早些离开宁府,如今却不同了。倘若真又遇上个苏渊这般的,她觉得自己完全没办法心平气和的好好待下去,更别提万一又是个拿瓷碟当箭靶子的。
  桐枝临走前又怕宁姝冷,给她重新换了暖炉里的碳,这才回了自己的小间,小院复又归于平静。
  宁姝走进屋里,将瓷器一个个的捧了出来,唯有一个青叔实在是太大的,宁姝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时便觉得往日没白锻炼。
  “还是外面的空气舒服,在屋子里待久了,总感觉自己要发霉了。”小白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姝姝小心着凉,趁着粥还是热的,先喝了它!”今日的粥碗仍是小八,她奶声奶气的说道:“喝着又香又甜的粥,暖洋洋的看看月亮聊聊天,就是新年的好开端哟。”
  宁姝拿起勺子,问道:“小八最近嘴怎么这么甜?”充满了广告营销的感觉。
  小八认真答道:“我是绝对不会告诉姝姝,我们厨房的瓷器是有一个‘让姝姝每天都开心’的新年计划的!为了让姝姝过一个开心的年,大家都非常努力的学习怎么甜言蜜语!小白给我们当先生的。”
  一旁的诸多瓷器陷入了沉默。
  宁姝十分淡定的抿了一口粥,说道:“保守秘密辛苦了小八!”
  小八:“是很辛苦,但是小八坚持的住!”
  宁姝喝完粥,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大家长”的新年历程。
  首先是青叔。
  宁姝恭恭敬敬的走到青叔面前,青叔体格比较大,身上的苏麻离青在灯火的掩映下流露出淡淡的光斑,像是在山水中浸润过一般。
  一众瓷器当中,他向来是最引人瞩目的那一个。就像他曾经的主人,即便是在历史的漫漫长河里,也是最为辉煌壮阔的帝王之一。
  青叔开口道:“姝姝又长了一岁,青叔却又老了一岁。”
  秘葵立刻这种事关年龄的说法表示反对:“才没呢!对咱们瓷器来说就只是老了一天而已。”
  汝奉附和道:“是哒!秘葵姐姐还是风华正茂!汝奉也还是妙龄少女!”
  “好好好。”青叔无奈:“老了一天。”
  宁姝早就备好了锦囊,从里面掏出一把丝绦:“青叔今年还是要胭脂红?”
  “还是胭脂红。”青叔说道。
  宁姝便在他的壶口缠了一圈胭脂红丝绦,最后打了个领结。她后退两步:“好看!真不愧是君临天下的青花瓷。”
  她转身去帮小白,小白这还是第一次和宁姝一起过年,有些不好意思:“既然我叫小白,元稹最好的朋友是白居易,也有个白字,那我就选白色吧。”
  宁姝笑着给小白打了个白色的领结:“小白今年有什么愿望?”
  “今年……”小白仔细想了片刻,回道:“想要找到小花,告诉她,我比她好看一百倍!”
  “好。”宁姝拍了拍他的头:“我会努力帮你找的。”
  “不不不,也不必特地去找。”小白连忙说道:“天下这么大,也不知道她究竟去哪儿了,大海里捞针似的,兴许就找不到了呢,全看缘分。”
  秘葵在旁笑道:“你们两个这些年的冤家了,分开竟不适应了?”
  小白叹了口气,难得深沉:“咱们瓷器从出生开始就要不停的经历分离,和兄弟姐妹分离,和主人分离,再被别人带去,好不容易熟悉了就又要再分开。
  人有一句话,叫分分合合。可咱们呢?向来只有分,没有合。
  能和你们在一起待在博物馆,到了这个地方之后又重新聚在一处,能和姝姝说话,难道不是天大的缘分?
  我和小花是一个时候的,南青北白被人说了多年,我们也在一起这些年,乍得少了她确实有些不习惯。”
  “小白好似突然长大了。”青叔感叹道。
  “啊,没有没有,我只是沾染了元稹的一些思绪。”小白用那把好听的少年音轻快说道:“我才不要长大呢。老头子多无趣。”
  秘葵是个浅口碗,并不能像青叔和小白那样打领结,宁姝端着酒壶给她倒了杯酒,问道:“秘葵新的一年呢?”
  “我说了?”秘葵说道。
  “嗯,说呗。”
  “我想看姝姝嫁人。”秘葵说道:“旁的也不多要求了,只要他能心疼姝姝就行。”
  秘葵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平日插科打诨开玩笑无一不通,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十分拎得清的。
  “汝奉也是。”汝奉娇滴滴的,说起话来颇为婉转动听:“姝姝一个人,又要照顾我们真的好辛苦,汝奉想要有个男人能照顾姝姝。最好是那种写字特别好看的,还有审美品位的,不会随便往别人身上乱写字儿的!”
  “噗哈哈哈”,秘葵忍不住笑了出来,“汝奉的新年愿望应该是让姝姝找到个乾隆身旁的瓷,然后狠狠的骂他一顿。”
  汝奉是个汝窑青釉纸槌瓶,她的主人是宋高宗的宠妃刘贵妃,住处是奉华堂,所以汝奉的瓶底写有“奉华”二字。
  刘贵妃貌美,金国皇帝完颜亮曾在南侵前夸下海口要将她掠了去。
  而汝奉沾染的,正是贵妃的娇嗔和那一派天真之态。
  汝窑瓷是宋代五大名窑之首,数量极少,能用寥若晨星珍如拱璧来形容。
  可就是这么珍惜的东西不巧落到了乾隆皇帝手里。作为一位特别喜欢在文物上写字盖章的皇帝,汝奉自然也难逃厄运。瓶子底便被他刻了一首打油诗,意思也很离谱,是:这个瓶子上面豁了个小口,给它包了点铜。
  此事一直被汝奉认为是奇耻大辱。
  “小孔雀呢?”小白问道:“过大年了,小孔雀开嗓给我们来一曲儿呗。那日听你说了句话,好像嗓子还不错。”
  过年的时候帝王最忙,各种事宜烦不胜烦,荀翊今日陪太后用完膳之后便早早歇下了,也有一部分是想来宁姝这儿看看,不知今年的除夕她又是怎么过。
  虽然他已在了好几年,但仍是期盼着这一日。宫里没有生气,到了夜里沉寂的像一个巨大的坟墓,不知埋葬了多少性命。
  而宁姝哪里,瓷器们说说笑笑,才是一家人的模样。
  每一年,他在变,她也在变。
  他曾自顾不暇,她也曾不知所措;他曾隐忍痛苦,她也曾偷偷抹眼泪;她好像陪着他他把所有的情绪都消化了一遍,走了一遍。
  有人共度的苦痛便不觉得那般难熬。
  一朵零散的小雪花旋转着由天上落下,恰好掉落在秘葵身上,又很快的消融在酒中。
  宁姝抬头看天。
  “下雪了!”瓷器们说道:“好久未看到雪了。”
  年纪小些的瓷们惊叹不已:“这就是雪啊。”
  宁姝抱着孔雀蓝釉罐走到院子里,抬头看天:“瑞雪兆丰年,来年一定会是个好年。”
  荀翊心里默默附和:是,来年一定是个好年。
  宁姝由罐内取出一颗糖,放进嘴里抿了抿,轻笑着说道:“新的一年要甜甜蜜蜜的开始。”
  她做了个深呼吸,仰起头,微微的眯起双眼:“下雪了。”
  ——
  荀翊睁开眼睛,由床榻上坐起,稍稍稳了下心神,向外走去,戴庸连忙为他披上大氅。
  殿门推开,一檐檐的朱墙碧瓦上,朱红的灯笼一个接一个连绵而去,雪已比方才深了许多,像细碎绵密的沙粒倾泻而下。
  荀翊伸出手,几片雪飘飘洒洒,落在了他的手上。
  “下雪了”。他轻声说道。
  “皇上,外面天寒,小心着凉。”戴庸在旁提醒道。
  荀翊突然转身,说道:“朕要出宫,你去准备一下。”
 
 
第30章 
  京城当中家家户户热闹喧嚣,但也总有那么几处例外,镇远大将军府便是其中之一。
  偌大的府邸沉寂安静,只有门匾下悬着一盏单薄纸灯,天寒地冻,连只愿意扑身而上的飞蛾都无,愈发显得冷清。
  青砖石板路上走来两个人,这一丝微弱的灯火便洒了过去,将他们的身沿缓缓照亮。
  走在略前的相貌隽逸英俊,眼中无波,平直的嘴角没有半分弧度,和这冷清孤寂的氛围恰是相容,好像他便应当是在这里的。从许久之前,再到许久之后,踽踽独行。
  到了门口,荀翊停下脚步,看着那盏纸灯上墨黑的“魏”字。
  良久,他微微呼了一口气“叫门吧。”
  “是。”戴庸走上前去,轻轻叩响门环。铜质的门壁发出嗡嗡的回响,盘兀不定。
  镇远大将军府内的时光像是停滞了,亭台楼阁院景连廊俱都打理的整洁干净,梅花修枝山茶冷绽,雪片落在上面,倒有番香自苦寒来的味道。
  只是,没有什么人气。
  所有的房屋都安安静静,像麓战方休的战场。
  荀歧州坐在府内祖祠里,面前是一排排阴刻的牌位,香火氤氲,沉着迟缓的向上浮去,将时间都拉的慢了。
  “殿下。”老管事在门外低唤了一声,他年纪也大了,脸上有两块褐斑,皮肤松弛,但腰杆是挺的,眼睛是亮的。“有贵客。”
  “贵客?”荀歧州微微愣了一下“哪儿来的贵客?”
  老管事回道“是宫里来的。”
  荀歧州脸色微缓,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他站起身,拍了拍袍上的灰尘,又整了衣襟,说道“走吧。”
  老管事跟了上去,他的一条腿显然有些不便,走起来高低不平,但速度却快,赶得上荀歧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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