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昱恒办公室传来一声咳嗽,赵方刚立刻做双手合十状,朝她拜拜,“姑奶奶,姑奶奶我求你别问了,我再说话就要被老大削了。”
果然当天邢季二人就被行里叫去诫勉谈话了,下午也没再上班,趁纪昱恒不在赵方刚才敢说几句话,“卧槽,我从早上已经收到n个同行发来的微信了,都来问我这个大瓜。”
许逢生也把持续在震动的手机开启静音,一脸无奈,“别说你了,我以前在D市的同事都陆续找来了,这传播速度太可怕。”
饶静也把手机开到勿扰模式,“这种事老婆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同业里传播自然迅速,闹这么大估计这两人都要歇菜。”
“会怎么样?”涂筱柠忍不住问。
赵方刚晃着鼠标还在刷单位内网论坛,“行里本来就明令禁止员工之间恋爱,违规一旦被查实,不跟你多逼逼,要么自己识趣提辞职,行里还给你一个台阶下,要么双开没商量。”
任亭亭“啊?”了一声,“这么不通人情的吗?为什么啊?”
“金融从业人员,家属回避政策,防止利用职权徇私舞弊,而且他俩的性质更恶劣,不双开留着过年?”
任亭亭开始垂头丧气,“那我毕了业也不能进DR了。”
饶静忍不住轻“噗”一声,赵方刚只把一份报告递给任亭亭敲敲,“去把这份报告好好看看,下班前考你财务数据分析。”
“哦。”任亭亭噘着嘴接过。
大家又该干嘛干嘛,部门又重归安静,只有涂筱柠一个人被赵方刚那句“双开”搅乱了心绪。
涂筱柠晚上去看婆婆的时候看到临床的家属在收拾东西,她放下包坐下问婆婆,“隔壁的出院了?”
婆婆摇摇头,“今天下午人走了。”
涂筱柠背脊一僵,那个每次来都乐呵呵跟他们打招呼的小老太太,明明精神状态看着不错,怎么会?
她抓着婆婆的手一时沉默,过了一会儿一对年轻男女进来,男的一进来就狂抽自己耳光,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脚边。
女的应该是他老婆,看他打自己就去拉他,“你别这样。”
男的此刻也顾不上病房里还有没有其他人,他哭着把头埋进掌中,“我妈走了,我没妈妈了,我没妈妈了,我拼命上班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他老婆也跟着哭,他又捶胸顿足,“我不该只顾工作的,我应该每天来看妈的,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赶上,都没赶上啊。”
涂筱柠眼泪竟也簌簌落下,她紧紧抓着婆婆的手没再松一下,婆婆也红着眼眶,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便轻轻抚着她的手背,“我还能撑,我要看到我的小孙子或者小孙女出生呢。”
涂筱柠像孩子似的伏在她床头,婆婆摸着她的头发,两人不是母女却胜似母女。
“昱恒这个孩子不善表达,也争强好胜,有时候一根筋地会对一些事很执着,你多包容包容他。”过了一会儿婆婆开口。
涂筱柠告诉婆婆,“他对我很好的。”
婆婆点点头,“好就好,你们好我就开心,就是你们工作都太忙,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一会儿隔壁床的儿子儿媳走了,护士进来给婆婆点滴里加药水,先朝涂筱柠笑笑打招呼,然后对婆婆说,“吴老师还是你有福气,儿媳天天来,哪像隔壁平常都不见个人影,现在人没了才后悔,有什么用呐。”
婆婆凝着涂筱柠,“是啊,我也觉得我好福气,儿媳像亲女儿。”
正说着话,病房门又被打开,纪昱恒长身踏入。
护士又笑,“瞧,您孝顺儿子也来了。”
“妈。”纪昱恒唤着跟涂筱柠眼神一照。
涂筱柠起身想让给他坐,却被他按住肩膀,她抬头看他,他视线仍在婆婆那里。
“今天怎么样?”
“还行,就是食欲小了些。”护士主动告诉他,然后又仔细瞧瞧他们俩小夫妻,“诶?你们是在一个单位吗?制服都一样?”
她这么一说从未好好留意的婆婆也朝他们看看。
涂筱柠反应挺快地对她笑笑,“你不知道,现在银行、行政和事业单位什么的工作服,都被C市同一家服装公司垄断了,专做制服的,做的多了难免有几家单位会撞款式,其实还是有区别的,我的西装是有条纹的,他的没有。”
护士发现还真是,又对婆婆说,“吴老师儿子在事业单位,儿媳在银行,都是好单位啊。”
涂筱柠给婆婆拉拉被子,“哪里,都是给人打工的劳碌命。”
护士觉得她谦虚,“再劳碌能有我们医疗行业劳碌?”
涂筱柠又接话,“都是顾客是上帝的服务行业,各有各的苦,这年头哪行的饭又好吃呢?就自己当老板的你看着他住豪宅开豪车,有多少是不背着贷款的?还是人前显贵背后受罪的多啊,他们也有他们的烦恼。”
护士点头认可,“说的也是。”
待护士离去,向来不大多管她工作的婆婆问,“筱柠你在银行是什么工种来着?”
涂筱柠正在给她切苹果,现在的动作比以前更熟练,“客户经理。”
婆婆显然不是很了解银行的一些职位,她又问,“客户经理是什么经理呐?”
涂筱柠就给她通俗易懂地解释了一下,“妈,这个经理不是您理解的那种高大上的经理,它只是一个职位的统称,就像大堂经理是大堂引导员,我们客户经理就是信贷员,再说简单一点就是一放贷款的。”
“哦哦。”这么一说婆婆果然就懂了,“那你们有什么指标吗?拉存款什么的?”
涂筱柠又把苹果切成小块送到婆婆手边,然后再拿一个苹果接着削,“有啊,我们不仅要拉存款,还要营销客户,很多考核的。”
婆婆吃了一块苹果,“营销?那要陪客户吃饭吗?”
“有时候要,有时候不要,看领导安排。”涂筱柠快速削好苹果给纪昱恒送去,还抬眼看看他。
婆婆听得不免担心,“女孩子还是少出去应酬,你们银行的小姑娘长得又漂亮,万一碰上坏人怎么办?那你们领导人怎么样啊?不会经常推你们这些女下属去陪酒吧?”
“我们领导啊?”涂筱柠还看着纪昱恒,语气故意拖了拖。
纪昱恒一只手接过苹果,另一只原本搭在她肩上的手轻轻按捏着她的肩骨,疼倒是不疼,就是让人觉得痒,涂筱柠又不能在婆婆面前大幅度地动,只得忍着,也不再卖关子了,“我们领导很好的,特别照顾我们女下属,凡事他能一人挡下的应酬就不带我们出席。”
婆婆松了一口气庆幸,“这种领导好,就怕有的领导明知道对方不怀好意还推女下属出去,为了自己的前途其他人都可以当作棋子。”她又握握涂筱柠的手,“你们领导好人呐,现在社会这种人不多了,马上过年了,要么到时候给人家送点年货?谢谢他平常的照顾。对了,他结婚没有?”
“妈。”纪昱恒终于发声打断,“银行是有严格规章制度的,不可以私下给领导送礼。”
婆婆蹙眉表示不理解,“那领导是木鱼脑袋吗?筱柠不说他不说谁知道?”
涂筱柠在一旁乐不可支,故意说,“我们领导是个不苟言笑,墨守陈归,很教条很轴的一个人。”
婆婆哦了一声,“这样的啊,那这个人是挺沉闷的。”
只有纪昱恒一边在母亲面前保持着微笑,一边手开始轻拍着涂筱柠的肩,一下一下地“警告味”十足。
第82章
今天像陪不够婆婆似的, 两人在医院待到很晚才走。
走廊上纪昱恒开口, “你现在临场反应不错。”
涂筱柠整整自己行服,“还好我今天穿的是行里以前发的西装, 才能蒙混过关没在妈面前露馅儿。”她又看看他,“可是你跳槽的事准备瞒妈多久?”
“能瞒多久就多久。”
涂筱柠知道他是不想婆婆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且不谈他就是她刚刚口中所说的领导, 光他几乎每天都在喝酒应酬,婆婆就会心疼到睡不着了。
“行里现在都在传邢总跟季佳会被双开。”又走了几步, 涂筱柠想起了白天的事。
纪昱恒未否认, “嗯。”
他都这么说那就是行里已经确定了,涂筱柠心一紧, “那我们?”
纪昱恒缓缓脚步, “我们?我们什么?”
“行里不是有家属回避政策?我们如果哪天暴露,是不是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但凡涉及到开除, 必然是有重大违规,作风问题只是导火线,背后还有他们俩里应外合将客户的贷款利率放低, 利用省下的一两个点向客户伸手私下拿好处,以牺牲行里利润将钱收入自己囊中,几个老实的客户怕出事, 举报到了市金融办,这还只是冰山一角,风气不良已久,这几年两人光搞这些小动作就捞了不少。”
涂筱柠还在愣神就对上他投来的目光, “而我们与他们根本没有可比性。还有,我不喜欢做无谓的假设,杞人忧天。”
可涂筱柠是女人,难免多愁善感,“可万一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他们哪天真的暴露了怎么办?
“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也自然直。”他的语气跟他的步伐一样不疾不徐。
涂筱柠觉得这可能就是女人跟男人的区别,她总是没他那么好的心态,脚步也不禁更沉重,为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她转了转话题。
“竞标的事怎么样了?”
“到收尾阶段了。”
“到时候需要人上台吗?”
“每个银行进行5分钟路演。”
“部门人可以一起去吗?”
“不可以。”
“哦。”涂筱柠还挺想亲眼看他在台上演讲,暗自给他加油的呢,以前初中他多次作为学生代表在国旗下讲话,那会儿她不是走神就在跟同桌窃窃私语,反正从没想过要看他,学生时代她真是白白错过了太多的机会,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纪昱恒再将视线转向她,欲启唇又听她道,“对了,我最近又营销了三家企业。”
他唇角一浮,“你现在营销上是一头的劲。”
“必须啊,那行里不也考核客户经理管户数吗?我得努力拓展营销才行,而且这次其中一户就是上次从拓展三部调过来的那客户介绍的,C市的建材业翘楚,两个老板是牌友,我也是凑巧搭上了这条线。”那次还是听客户闲扯,他说者无意她听者有心,就让他牵线介绍了。
“那这条线搭得怎么样了?”
“等了两周,人家老板才定下明天上午跟我见面,可我之前营销的都是小客户,这种知名大企业的老板还是头一次见,心里有点没底。”她一想就紧张,“明天问问饶静或者小赵哥有没有空陪我跑一趟吧,有他们坐镇我总归心定一些。”
“他们明天一个要跑政府,一个要放项目贷款。”他直接告诉她。
她“啊?”了一声,有点泄气,耷拉着脑袋走了一会儿,蓦地脑袋一开窍,她找什么饶静赵方刚啊?有座现成的大佛就在她眼前啊!便皮厚地凑过去,“老公。”
“嗯?”
“那你明天上午空吗?”
他目视前方,倒也接了话,“什么时间?”
“约了九点半。”
“可以。”
涂筱柠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他看着她重复,“可以。”
下一秒她激动地抱住他,“谢谢老公!”又赶紧补上,“谢谢领导!”
周围有往来的医生护士,都在朝他们看,纪昱恒单手接住她问,“到底谢谁?”
涂筱柠蹭着他,“你现在是老公啊。”又嬉皮笑脸,“都谢!先谢老公,再谢领导!”
第二天涂筱柠很早就把车开到DR门口等他,瞧见他身影她赶紧下车给他开后座门,纪昱恒看了她一眼,坐上了后座,涂筱柠关上门又快速回驾驶座,这还是在工作中第一次就他们两人出去呢,她居然还有点小紧张。
一路上她大致跟他汇报了一下所了解到的一点企业情况,他除了听她讲话就是在接电话,反正没有一刻停歇的时候。
他接电话的时候她就从后视镜里看他,那端坐的姿势,举着手机修长的指尖,听电话时拘谨的表情和沉静的语气,还有那清峻的眉眼,无一处不牵动她的心弦,就连他轻轻地“嗯”一声她都觉得好听到死。
不由为自己叹息,她果然跟正常人不一样,本该花痴的年纪她没有花痴,现在快奔三了却像是被他下了蛊似的,被迷得神魂颠倒。
他电话还未挂,是正在跟政府谈成本的赵方刚向他实时汇报进度、商量方案。
他朝车窗外看了一会儿将视线转向后视镜,正好跟在偷看他的涂筱柠眼神交汇,她心虚地立刻错开自己视线,绿灯亮了,她又重新踩油门,一路开到了企业。
是C市最大的建材场馆,入驻了很多知名品牌,她这误打误撞来的客户,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是脚踩了狗屎运,当然现在说是她客户还为时过早。
工作时间不同于私下,她很规矩地提着包捧着材料跟在他身后,坐电梯的时候她还从包里特地捞出口红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抹了一下唇,再抿抿。
纪昱恒虽立在她前面,但电梯四壁都是镜面不锈钢材质,她在后面干什么他看得一清二楚,涂好口红她又掏出一盒不知何物,倒出一点在手上,然后拍拍双手就往头上抹。
一时之间细腻的粉末到处飞,像面粉似的充斥在电梯的每一个角落,钻进人的鼻尖就想打喷嚏,纪昱恒这才转身,“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