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知道,能在这说上话的诰命品级都很高,这些夫人皆是给太皇太后颜面,场面话是当不得真的。
而一众夫人中,将顾磐磐打量得最仔细的,则是邢家长房的冉夫人,邢燕承的母亲。
因为这个顾磐磐,邢燕承喜欢,特地跟她提过,想要聘为妇。
冉夫人当然不会同意,她是高门出身的大小姐,瞧不上顾磐磐这样的医户出身。
冉夫人原就对邢家不满,凭什么邢燕承要为邢燕夺牺牲,就因为晚出生两个月,没轮到他做家族嫡长孙,就要样样光彩都被邢燕夺抢走吗?
冉夫人下意识忽略,邢燕承暗里其实是掌有实权的。若是邢家真有起事,自立为皇的一天,邢燕承甚至可以左右邢燕夺在前方战场上的军需。
总之,冉夫人就是觉得委屈了自己儿子,觉得他没有邢燕夺风光。
但是邢老太尉作出的安排,无人能反驳。
因此,就算太皇太后给顾磐磐面子又怎样,那也就是个鎏金的铜芯器!她只想要真正的权门小姐做儿媳,最好是压过邢燕夺以后婚事那种。
若娶这个空有其表的顾磐磐,她家燕承岂非更得被邢燕夺给比下去,连她将来的孙子,都得矮一头。
但冉夫人还是有些怕自己儿子,她知道邢燕承看着温温柔柔,很好说话,其实很有主见。所以只促着丈夫反对这桩亲事。
顾磐磐跟个吉祥物似的,任由众夫人的各种打量,被里里外外夸完之后,才离开大家的视线。
——
待天色渐暗,夜幕笼罩苍穹,随着悠长的角声响起,站在翥云台,便能看到一只只宫舟全都亮起了华灯,远近殿室也次第亮起宫灯。再过一会儿,就要放焰火。
按理说,以顾磐磐的身份,是要站在后排的。
但是隋祐恒今日找了顾磐磐一个下午,可算找到她,小手拉着她便不放,一起来到了翥云台的前排。
容初嫣受宠,也被大长公主带到前排身侧。当然,公主是坐,她是站着。
顾磐磐被拉到前面后,倒是暗里看了容初嫣好几眼。自从知道她中的媚药可能下在面具里,她总觉得,下药之人兴许就在这次跳舞的人之中。
就在这时,角声再次吹奏,响彻这上江苑的隽秀山水,随即是三声巨大炮竹声响,礼花也就在这时,从翥云台可以俯瞰的三个方向,腾空而起。
便见黑色天幕中,团团光亮仿佛祥云涌绽,随即又如天雨四散,彩星飞驰。一缕缕霞轨般的灿光,从高高的苍穹,以优美的弧度往下坠落。璀璨夺目的华光,将整片夜空照亮。
而这个时候,隔着江水的另一边江岸上,许多铠甲武士,手握火把,随着荡气回肠的《大韶》的乐声,不断变化着阵型,步伐轻捷摆跃,跳起雄浑舞蹈。
烟花,火炬之舞,与水中光芒琉琉的宝舟相互辉映,上下煌煌,如梦似幻,叫人有种不真切的感受。
太震撼了。这样的烟火万重和浩荡火舞,顾磐磐长这样大,还是第一次看,心中激动自是无需言语。
待随着《大韶》音毕,江岸勇士再次高呼为太皇太后贺寿,才如潮水般退下。
至此,太皇太后的千秋庆典结束。
没有被赐宿上江苑的官员,还要赶夜舟车劳顿回家。
但邢家自然有这个留宿恩典的。
隋祐恒身为亲王,也听说了邢燕夺这位大允的年轻战神,是如何威风凛凛。今天一见,果然让隋祐恒崇拜得很,就拉着顾磐磐,想要去找邢燕夺多说说话。
顾磐磐不想去,因为,隋祐恒曾为讨好皇帝,就打算把她送给皇帝“睡一睡”,她担心隋祐恒崇拜邢燕夺,万一又想把她送出去做点儿什么。
隋祐恒却不依,定要顾磐磐一起。顾磐磐无法,只好提前警示隋祐恒,告诉他话不可以乱说。
隋祐恒自是答应,他打听到邢燕夺在哪里,原来这翥云台背后,便是一片校场,还点燃了篝火。
不止邢燕夺在,人还挺多,都是年轻男女,个个都穿着骑装。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大晚上的,还要骑马去哪里?
而且,皇帝居然也在!穿着玄黑色骑服,很是潇洒修拔,与着大氅时的气度完全不同。
邢燕夺就在皇帝身边,也是一身黑色箭袖骑服,让他将帅的气质更彰显得分明。
隋祉玉与邢燕夺正在说话,不知说到什么,间或笑笑,即使两人都坐着,也掩饰不住劲装修身的好身量。
顾磐磐看到隋祉玉,自是要先上前去他打招呼,就过去道:“皇上!”
她听邢燕承说,皇上在派人查她中了媚药之事,还为她挡了崇阳郡王,想对他说谢谢。
隋祉玉手里还在玩儿一柄马鞭,只看顾磐磐一眼,仿佛她生得伤眼似的,就转过头,看着跳动篝火,只从喉间发出一个音节:“嗯。”
语气……实叫一个冷淡。
顾磐磐在心里道,当真是帝心难测,喜怒无常。好端端的,她似乎哪里又令皇上不喜了。前几次见她还不是这样啊?
罗移觉得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轻咳两声,上前道:“顾女医,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隋祉玉却朝罗移瞥去一眼,那眼神甚是摄人。罗移瞬间明白,皇上不准他告诉顾女医!罗移顿时苦笑。
隋祉玉的想法很简单,罗移把那些告诉顾磐磐做什么?好似他堂堂天子,要与臣子在一个女人面前争宠?
他之前那样帮顾磐磐,不过是看在她是自己的女医,照拂一二而已。罗移在想什么?以为顾磐磐是他的什么人,他还得在她面前邀功?
罗移可不敢忤逆隋祉玉,话音一转,道:“罢了,还是下回闲暇时再说。”
什么意思?顾磐磐一头雾水,答:“好的。”
隋祐恒也向皇帝哥哥行了礼,不过,他平时都是缠着皇帝,今日却图新鲜,跟皇帝打过招呼以后,缠的是邢燕夺。
这时,有人给皇帝牵来一匹马,隋祉玉索性起身,往另一边走去。按以往来说,隋祐恒这时会像个小影子似的就跟他走了。
但是,隋祉玉很快发现,隋祐恒拉着顾磐磐,去了邢燕夺跟前,就听他那把稚嫩的童音,用故作老成的口吻道:“燕夺将军!”
第27章
罗移心下着急道,这魏王可真是不懂事!皇上在此,他怎去了邢燕夺那里?
隋祉玉沉默片刻,薄唇略抿。但他这个人,心里越是不豫,面上越是平淡,自己继续往另一边去了。
邢燕夺看看隋祐恒,有些疑惑这魏王还来找他,他杀性重,身上戾气也重,很多小孩都躲着他。
他便也打招呼:“魏王殿下。”
顾磐磐已想起是邢燕夺将自己带上千岩岛,就说:“今天之事,谢谢邢将军。”
邢燕夺看看顾磐磐,道:“无事。”
隋祐恒见邢大将军认得自己,很高兴,就说:“燕夺将军,你教本王骑马吧!还有射箭!”
今晚这到处都是华灯,这校场里,很是敞亮啊。
邢燕夺又瞥了隋祐恒一眼,这小东西说话倒是不客气。
要知道,邢燕夺在家族里,在上京,在军中,谁都是对他客客气气,甚至是谦让敬畏。
就算隋祐恒是亲王又如何,听起来的确尊贵,但这样一个没有实权的亲王,在邢家的兵权面前,实际也是亲王拉拢邢家的份儿。何况还是个孩子。
但邢燕夺笑了笑,又看一眼顾磐磐,说:“行。不过今晚不成,一会儿我们要赌马。”
顾磐磐一听赌马,也很有兴趣。虽然她没有说出来,但邢燕夺一看她的神色就懂,就问:“你也想赌马?”
顾磐磐就说:“是。不过,看什么玩儿法,若是输了需偿太多金银,我可不敢参加。”
隋祐恒就说:“怕什么,姐姐,我有呢!”意思是,你尽管玩儿。
他现在也有自己的亲王俸禄,还有许许多多的赏赐,再大些甚至能出宫开府,总之,他人虽小,但也知道,自己是很富裕的。
听到隋祐恒这样说,顾磐磐心里感动,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邢燕夺也听说了这两姐弟感情好,就说:“无事,不会让你赔。你想赢,就跟着我选马。”
顾磐磐眼睛一亮,邢燕夺多时在军中,自然对马是很了解的,跟着他选定然没错。若能从这些王公贵族处赢到财帛,那她当然也不会拒绝这笔意外之财。就笑道:“好。那我就要沾沾将军的光!”
顾磐磐笑起来的时候,颇有种“一笑百媚生”之态,偏那对小梨涡,又让她显得很可爱。
邢燕夺看看顾磐磐的笑意,尤其是在这夜里的火光下,面上不显,眸子却是眯了眯,许是今晚饮酒不少,竟动了个念头。
他今天带着的居然是中着媚药的顾磐磐,若没有邢燕承先挑明心思,若不是在御苑,按他的性子,按他对顾磐磐这模样身段的满意,他兴许,就将她带回寝中,自己帮她解“媚毒”了。
但邢燕夺很快意识到,他竟然真的想不顾兄弟之谊,动这个邢燕承的女人。
邢燕夺和邢燕承自小的关系就很不错,为了家族更是联系紧密,竟有女人能让他起这样的念头,让邢燕夺很是诧异……
在下意识地控制下,邢燕夺对磐磐的笑容就淡了。
顾磐磐有时是个敏感的小姑娘,她注意到,邢将军不知为何,似乎突地有些冷淡。
她又看了看邢燕夺的侧脸,觉得这些男人,怎的都是性情古怪。
她没有得罪皇上,也没有得罪邢将军吧,好生莫名其妙。
虽有隋祐恒这小嘴儿活跃氛围,但顾磐磐仍与邢燕夺相处有些尴尬,还好邢觅楹这时过来了:“磐磐!”
顾磐磐就索性拉着邢觅楹去了另一边,她是躲不开皇帝,但躲开邢燕夺却是可以的。
顾磐磐就悄悄告诉邢觅楹,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勾沉司指挥使,沈嚣沈大人今日竟也在场。
她刚刚看到了,沈嚣就在离隋祉玉不远处。见皇帝离开后,也跟着去了另一边。
邢觅楹知道沈嚣也在,有点儿不好意思,就道:“磐磐,你提他做什么。我又没想见他。”
沈嚣要娶邢觅楹,自然是经过隋祉玉首肯。
沈嚣也是出自世家,他本没有这样快成亲的打算,不过,这桩婚事是由成国公夫人做媒,其实暗里是由邢家提出,让他娶邢觅楹。
他问了皇帝的意思,隋祉玉让他娶。
沈嚣知道,皇帝让他从了邢家的意,定然有所谋划。
在他心里,是将皇帝,将皇帝交办的差使,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就算成亲,那也是静随其变。
——
顾磐磐看沈嚣的时候,就顺道看了看皇帝。
却见有一名女子去了皇帝身边,正是慧妃邢觅甄。
邢觅甄也是一身骑装,是红色的,按理说,她的品级不该穿这样正的红色,但也没人说她。
这一身红色骑装,衬得邢觅甄雪肤花容,格外夺目。
邢觅甄策马来到隋祉玉附近,下了马才上前道:“皇上,臣妾陪你去跑几圈?”
隋祉玉答:“不必。稍后赛马就要开始。”
邢觅甄虽然失望,却也只是娇声道:“是。”
顾磐磐远远看皇帝片刻,挪回视线。
赛马此时也的确即将开始。
马的眼睛在夜里,比人的眼睛可管用多了。更何况,这赛路两旁沿途皆点着火把,烧得亮煌煌的。
夜马跑起来,格外有一番不同的意趣。
在这场赌马赛中,除了比速度外,更设有有十九道难度各异的障碍。大多皆是栏,还有弯道,有水涧。
要通过这些障碍。最先摘取旌旗的骑手,就是胜利者。
在赛马开跑前,自然就要押注。
所有要参与赌马者,就会在上苑令处报自己选择的马匹,下注的金额,并签字画押。
骑手们将骑着马从这些贵族面前慢跑的速度,连接通过。
这时,便要细致地观察这些骑手,看他们御马的姿势,神情,当然主要还是观察马,观察马的体型,还有状态。
第一次玩赌马,顾磐磐有些兴奋,看了这些马和骑手,很快和邢觅楹商量好了买哪匹马,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儿,从马匹的体格,还有骑手的气质,都让人觉得很不错。
邢觅楹又去问了邢燕夺的意见,邢燕夺告诉她们可买,两个女孩就更是坚定地对这匹马下采不少。
随着一声重鼓,所有赛马风驰电掣地奔行而出。她们挑的这匹白马果然厉害,一直处于领先的位置,顾磐磐和邢觅楹很激动,两人的手紧紧捏在一起,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白马,都在等着最后的胜利。
然而,既然是赌,相马之术固然重要,可运气还是占很大一部分,甚至有时是决胜关键。
人算不如天算,这匹白马今日终究是运气不大好,在跨过水涧时都表现得那样完美,居然在最后过一个转弯栏时勾绊到了,竟是一匹红马后来居上,稳稳取得头名!
顾磐磐和邢觅楹都傻眼了。两人很是失落,不住叹气,抱在一起慰藉彼此。输了钱还是一回事,重要的是眼见都要赢了,最后却输掉那种感觉,实在难受。
隋祉玉和沈嚣都看了看这两个少女,沈嚣没看两眼就收回了目光,隋祉玉却是盯着顾磐磐,嘴角慢慢扯了一下。
皇帝买的,正是那匹赢了头名的红马!
顾磐磐一回头,正好就对上了皇帝的眼神。她愣了一愣,随即见有人在祝贺陛下,才知道皇上赌赢了呢。
可她怎么觉得,皇上那个眼神,仿佛在炫耀,在鄙夷,就像是在对她说:谁让你不跟着朕下采,输了罢?该……
顾磐磐摸了摸鼻尖,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
——
皇帝晚上全程没有跟顾磐磐说话,赌马一结束,就回寝宫休息。
上江苑这皇家禁苑,除了泛舟览胜,更是供皇族射猎,并且驻扎着部分禁卫军,让他们在此勤加操练。
在往南往下的河段,甚至有水师操练。
想着明日要去看上江军士的操练情况,隋祉玉早早入睡。这才是他最挂心的。女人不算什么。
梦里,有一片迷雾,很快雾气散去,正是在他自己的寝宫。
而顾磐磐穿着今日那身舞裙,就在一旁唤他:“皇上。”一声声地唤,一直说要他陪着她,她孤独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