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的山呼海啸之声,在整个校场上空回荡。顾磐磐也有些被这样的雄浑之气感染,遥想片刻那征战沙场的豪迈。
顾磐磐小时候,见别人都有爹娘,甚至还有其他小孩儿骂她是没爹的野孩子,她拿弹弓射小石头,把那些讨厌的孩子赶走之后,回去哭着追问祖父,自己爹娘去哪儿了。
那时,她整天追问祖父,为什么爹娘都不要她。爷爷那时就跟她说,不是爹娘不要她,而是她的爹是个战士,为了保护百姓死掉了。
虽然长大以后,顾磐磐也知道那只是爷爷为了哄她,编来骗她的,但她始终对战士很有些亲近感。
待阅兵完成后,皇帝带来的御史,该去看账的看账,皇帝则是继续听长骁营统领李孝烽禀报驻军操练的情况,随即又向皇帝推荐一名新副将,说是文武双全,武艺甚高,更在其之上,叫做祁河。
皇帝如今广纳贤才,要培养自己的人,尤其是要培养自己的武将,自是叫那祁河站出来,让自己看看。
便见那祁河胆大至极,朝隋祉玉行礼后,上前竟朝邢燕夺道:“末将敬仰邢大将军已久,今日得见,恳请将军指教一二。”
邢燕夺最擅的是兵法谋略,平时亲自出手的机会少,但他知道,武将比试,是武将们在皇帝面前的惯来表现,让皇帝看个高兴,都是点到为止。便也没有嫌弃这祁河品级低,爽快应下,道:“好啊。”
邢燕夺没有挑兵器,随意借来一柄长枪。祁河也是用枪。
便见祁河抱拳之后,枪尖一抖,舞出漂亮的枪花,便如箭射般朝邢燕夺而去。
邢燕夺淡笑一声,侧身避过,反手挥枪,不见他如何施力,那长枪就如挟带雷霆万钧之威,落到祁河枪上时,让对方虎口也震得微麻。
更是丝毫没有花架子,这就要直取祁河面门。
可这祁河也的确是武艺高强,尤其胜在速度,顷刻已退出两丈,躲开邢燕夺这致命一击的同时,一个翻身,再次朝邢燕夺刺来。
可邢燕夺更快,紧随而上,步伐飘逸轻巧,手中长枪更是如游龙电舞,梨花点点,挡与刺之间,动作极为潇洒漂亮。
隋祉玉就笑道:“好久没见到燕夺出手,越发神勇。”
罗移在旁看看皇帝,心知隋祉玉心中看得发痒,陛下六岁开始悄悄随住在玄阳苑的僧人云摩习武,倒是没有与外头的人比试过。当年陛下制琴,其实也是为掩饰手上握兵器而生出的茧。
这是祁河已跪在地上,邢燕夺的枪尖落在祁河颈间,祁河道:“多谢将军手下留情!”
——
这边武将们在比试,那边隋祐恒则拉着顾磐磐在湖边烤鱼。
隋祐恒还不知道,他错过了崇拜的邢将军的枪法。
已有士兵为隋祐恒捕来最美味的红刀鱼,是这浩然湖一种独有的鱼,虽然也有进贡,但皇帝亲自驾临,自是让陛下尝尝最新鲜的味道。
隋祉玉视线远远看过来,就见顾磐磐亲自在烤鱼,而隋祐恒缠在顾磐磐身边,两人脑袋挨着脑袋,不知在说什么。
隋祐恒是顾磐磐最不放心的人。趁着烤鱼,顾磐磐便悄声告诉隋祐恒:“殿下,我过段时日,想回到宫外生活。”
隋祐恒正在翻着鱼玩儿,闻言停下来,黑溜溜的大眼睛诧异看着她,说:“姐姐,我年纪太小,还不能出宫开府呢。”
顾磐磐颔首:“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一个人出宫,你还是留在宫里。”
顾磐磐也不好对隋祐恒说,姐姐可能要嫁人了。原先她想的是,无论她嫁到哪一家,都会把水参娃一起带去,好好抚养长大。可小水参实际是这样的身世,她自然是没有能力安排。
隋祐恒愣了愣,说:“姐姐不要我了?为什么呀……”他这样说着,眼眶瞬间变红,金豆子居然就沿着白嫩嫩的脸颊流下来。
顾磐磐一看,哪舍得隋祐恒哭呢,立即拿衣袖给他擦眼泪,低声哄道:“殿下不要哭,姐姐不是不要你。”
她觉得隋祐恒最近对自己的依赖变少,谁知,他其实是知道顾磐磐喜欢药理,想当个女医,压制着自己每天都想粘着姐姐的冲动。
“姐姐就不能等着我开府吗?”隋祐恒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等你开府,约莫得过十年吧。她的确等不了那样久。顾磐磐微微叹气,没好说话。
“我不同意!我只想姐姐一直陪着我。”隋祐恒提高了声音。
顾磐磐赶紧捂住隋祐恒的小嘴,哄道:“好,好,姐姐知道了。”她原是想先跟隋祐恒提前说说,让他心里有个准备,姐姐可能会离开他……以免届时突然得知,接受不了。
可谁知他反应这样大,顾磐磐担心隋祐恒继续哭,引来众人侧目,就不敢再说这个了,只说:“姐姐给你烤鱼,好不好?”
隋祐恒这才不再哭,道:“好。”
顾磐磐跟着芡实学了好几手,烤的鱼很不错,烤得外酥里嫩,色泽金润,再配上酱料和香芹,闻着就让人觉得香。
隋祐恒第一个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顾磐磐也挑了一条,嘴唇正要碰到的时候,便见皇帝带着人慢慢走过来。
她想了想,按照礼制,这鱼应该是给皇帝先吃,而且这鱼也是皇家的。她只好递过去给隋祉玉,说:“皇上,您要尝尝么?”
隋祉玉看看顾磐磐握着树枝的小手,接过鱼来,知道顾磐磐是强忍馋意,笑了笑道:“既是你的心意,朕便领了。”
顾磐磐也笑了笑。她随即看见邢燕夺也朝她看过来。
顾磐磐想到,她有可能嫁给邢燕承,那以后和邢燕夺也会是亲戚,不好得罪了他,以免难处。
她就递了一支给邢燕夺,说:“将军要尝尝么?”
邢燕夺见顾磐磐的脸被火的热度烤得嫣红,想起她先前蹲在地上烤鱼的样子,觉得她作这身小太监的打扮,实在可爱。
若他是邢燕承,索性生米煮成熟饭,让她变成自己的女人。
邢燕夺发现自己想法越发危险,不再看顾磐磐,只接过来,说:“谢谢。”
顾磐磐又看了看罗移,罗总管总是对她很照顾,不给他,岂非显得过于势利,只给贵人烤鱼。便也拿了一支给罗移。
罗移想想,也接过来。
鱼很快分完,顾磐磐见大家吃完烤鱼,还给他们分了果饮。等人都离开,才又蹲下来烤自己的。
皇帝又带人去看兵器坊,顾磐磐用过晚膳,便回了给自己分配的营房。
罗移很关照顾磐磐,给她是一间带着单独净室的屋子。
昨日和今日着实太累,她便早早要了水,想沐浴休息。
白天还风和日丽,顾磐磐刚沐浴的时候,晚上竟下起暴雨,风声号号,雷声大作,感觉那声音嘈闹得很,似乎还听到一些士兵的声音。
顾磐磐想着,这难怪要做那定水神兽呢。
顾磐磐正在拿兰花香气的澡豆往身上抹,她低头看看,包子变大变涨了一点。是月信要来了,这两天太忙,居然都忘记这一茬。
但这时,天地似乎又摇晃了一下。顾磐磐一怔,觉得是地龙翻身,这下不敢继续再沐身。
她赶紧浇起水,将自己身上的泡泡都冲掉。又是一阵摇晃。
她很快听到外面的拍门声。洁身耽误了时间,担心屋子坍塌,顾磐磐来不及穿上小衣和里衣,就将这太监衣裳的外袍直接罩上。
顾磐磐听到有声音在门外喊:“磐磐姑娘!”她听出来,是皇帝的那个内侍李樘。
因为浑身就穿着一件袍子,顾磐磐觉得空荡荡冷飕飕的,有些不好意思,可性命攸关的时刻,也分毫不敢迟疑。
第31章
万一被砸死怎么办,那死得也太难看,而且她还没尽到孝心,不能让爷爷白白将她养这样大呀。
她倒是机灵,顺手抓一个引枕,抱在胸前作为遮挡,就飞快跑了出去。
“李公公?”顾磐磐看向门外的人道。
李樘给顾磐磐撑着伞,道:“顾女医快随我来,我带你去皇上那边。”
“好,多谢。”顾磐磐其实最想找的是隋祐恒,但她也知道,隋祐恒的贴身内侍,是太皇太后派来保护他的内家高手,必然早就带着隋祐恒去往宽阔无人之处。
顾磐磐的住处离皇帝的不远,李樘迅速将她带至皇帝身侧。是在一块平地上,她便见皇帝站在那中央,倒是一贯的沉定,而他身边拱卫之人,也丝毫未见慌乱,让人在惊风泣雨中看了,也有一种安心感。
皇帝特地派人来找顾磐磐,她当然要道谢的,上前道:“谢谢皇上。”
“嗯。”隋祉玉见顾磐磐抱着个枕头,也没觉得她举止怪异,只是发现自己悬着的心安稳下来。这种怪异的感觉,让隋祉玉又多看了她一眼。
顾磐磐见皇帝看自己两眼,以为他觉得她抱着枕头有些失仪。她另外要了伞自己打着,将伞打低些,几乎把自己的脸都遮住。
这时晃倒是没有晃了,只是人还不能入屋里去。
“也不知是哪里震得最厉害。”罗移叹道。不过不久便会有加急奏报过来,这下是要赈灾了。
这时有人来请皇帝:“请皇上移驾,统领命人为皇上临时搭了帐子。”
隋祉玉本人不想进帐,但见顾磐磐身上已淋湿。这样的风雨,撑了伞原也遮不住太多。
幸而少女穿的是深色衣袍,透倒是不透,但那湿衣裳全贴在她身上,腰臀的起伏一览无余。
隋祉玉微微蹙眉,道:“朕不大舒服,让顾女医一同进帐,为朕诊视。”
顾磐磐一听,自是跟上去。
果然是迅速为皇帝造了个帐子,是考虑着地龙翻身的危险,特地搭的四方帐篷,与平时的搭法不一样。快走到那帐外时,顾磐磐却是一愣。
她突然发现侧面远处有雪光一闪,她对这光线很敏锐,因为她和爷爷之前遇到过土匪劫道,这是刀剑之光。
这肯定是有人想行刺皇帝,冲着皇上来的。顾磐磐的动作先于她脑中所想,她都不知自己为何反应能这样快,已将手中的伞挥出去。
顾磐磐的那把伞,瞬间被刺客的剑锋划成两半。冰冷的剑锋穿过雨水而来,让顾磐磐也感觉到了杀意。迫近的危险,让她发出一声低呼。
隋祉玉也没想到顾磐磐会有扔伞这样的举动,伸手便将她拉向自己。顾磐磐害怕的低呼声,更是让皇帝心头涌出一股戾气。自不量力,若非要拿了刺客审问,他只想一剑斩掉这刺客的头。
不过,那刺客还未近到顾磐磐的身,皇帝身边的近侍已纵身而上,与那刺客缠斗。
顾磐磐则被护进皇帝怀里。但他手上的力劲太大,顾磐磐被扯过去的时候,手没抱稳,让她的引枕也掉了!她还没来得及去捡,已被皇帝揽过,轻易带进了帐内。
而皇帝身边的近卫,则迅速将帐篷包围。
隋祉玉一手还抓着顾磐磐的手腕,那皮子,依旧是柔腻香滑,叫人抓着就不想放开。
但隋祉玉还是慢慢放开了。因为他在顾磐磐中十媚子时就知道了,少女身上更软,更香。
顾磐磐也意识,她和皇帝先前挨得太紧。主要是皇帝的力气太大,她那时又沉浸在逃避刺客的氛围里。
她的脸,后知后觉地烫起来。
——
京城内,今晚也感受到了震感。
这个时候的容定濯,已回到容府,亲自翻看库房呈来的册子,在挑选给顾磐磐房间的家具陈设。
容定濯如今有两个住处,一是陈国公府里的院子,一是他自个儿的相府。
无论是国公府还是相府,容定濯都叫人在为顾磐磐准备住处。
容镇知道,相爷的意思,是他住在哪边时,顾磐磐就跟着住哪边。
总之,不叫顾磐磐与他分开,以免受委屈。
感受到大地震颤,容定濯出了房间,负手站在院里,望着天幕,倒是有些担心仍在上江的顾磐磐。
而容定濯这叫人准备屋子的举动,自然是瞒不过陈国公容元术。当然,容定濯也没打算瞒,他本就是要顾磐磐上族谱,当然要叫国公知道。
趁着容定濯今日在国公府,容元术索性叫来儿子,问:“你要接回来的,当真是咱们容家的闺女?”
“那是自然。”容定濯语气平淡,却很肯定。
容元术就怒其不争地嗤一声:“你怎么确定的?可别到头来,是为别的男人养女儿!”
容定濯闻言并未面露不悦,只是目光冷沉沉的,叫容元术看了也生寒。他答:“我自有我的办法确定。不劳父亲操心。”
容元术见状,低低叹口气:“罢了,又不是认儿子。一个女儿,你爱认便认。反正我现在亦管不了你!”
容元术突就没了先前的气势,似乎一下苍老几岁,又自嘲道:“我知道,你至今还在怪我这个父亲,觉得是我当初从中作梗,才导致坏了你跟那女人的事。恨着我呢!”
容定濯仍是没有什么情绪,只淡淡道:“父亲多虑。做儿子的,焉有恨父亲的道理。儿子还要继续孝敬您。”
容元术看看容定濯,又叹叹气,也不再多说,只挥手道:“去罢去罢。”
容定濯找到流落在外的明珠,打算接这个女儿回府——
这消息,在容家小范围传开后,立即引起轩然大波。
容初嫣听说后,完全怔愣,许久才反应过来。
虽然尚不知容定濯将接回的女儿是何人,但她趁夜到自己母亲院里,大哭了一场,问母亲该怎么办。
容初嫣在亲娘面前自是毫不掩饰情绪,什么都敢说:“娘,那真是六叔的女儿?我不相信!我不想要她进容家!”
在容家,大姐要大她七岁,还是个眼睛有些问题的。妹妹要小她九岁,她这些年一直是家里最得宠的女孩儿。
容初嫣的母亲柳筠出自平淮侯府,自幼习惯了深宅里的勾心斗角,她便告诉女儿:
“嫣嫣,娘也不知那是否你六叔的亲女儿,但你六叔要接她进府,自是经过深思熟虑。你切记两点,一是面上决不可怠慢抗拒她,要拿出你的气度;二是要抓牢你祖父祖母,博取他们更多的怜爱。这般,便可无惧她。”
容初嫣知道,她的母亲柳筠是个苦命人。柳容两家的长辈,原先是想柳筠嫁给她六叔容定濯,谁知当初容定濯迷恋一个女人,不同意与母亲的这桩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