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致她母亲嫁的是病弱的容五,也就是她早逝的生父,让她娘不到二十就守了活寡。
好在她母亲生下一儿一女,聊以慰藉。
而且,这些年来,国公夫妇也觉得她娘受了委屈,很是偏护。
加之她的胞兄争气,她也争气,都是容家的骄傲。因此他们这房的日子过得很不错。
容初嫣甚至知道,她母亲心底真正爱着的男人,其实是她六叔容定濯,而非她早逝的父亲。
容初嫣离开其母,又到惯来疼爱她的祖母处哭了一场。趴在祖母卫氏的怀抱里,恰到好处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卫氏也将容初嫣好生宽慰一番,容初嫣见祖母对自己仍是偏疼的,才放心地离开。
——
容家发生的一切,顾磐磐都不知道。她这时只是上前,问:“皇上哪里不舒服?”
顾磐磐丢了伞,浑身湿透,又只穿着一件外裳,便很不好意思。虽然皇帝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睫垂着,没把视线往她身上扫,但她还是心里怦怦直跳,生怕他抬起头。
顾磐磐突然说:“皇上,要不,请邢太医过来给您诊视吧?我今日有些不便。”
她觉得,皇上应该听得懂,也会同意的。
隋祉玉却是反问:“你也知自己今日不便,你那这个样子,去哪里?”
他抬起眼,见少女不敢像平时那般挺胸抬头,甚至勾着肩,若非是考虑着对君王不敬,只怕要抱臂挡着。去别的地方,只会比这里更不安全。
他便又道:“有一些士兵正好在索桥上,受了伤。邢燕承与长骁营的军医一道去给士兵看伤了。”
见顾磐磐听到邢燕承去救治士兵,自己得继续留下来那为难的样子,隋祉玉眸光深了深。
这时,却听外面有人道:“皇上,魏王求见——”
隋祉玉闻言,视线掠过顾磐磐,抬手解着身上的披风。他这披风是一种独特的油绢,寻常难以织就,要比一般的布料不容易湿,防雨最合适不过。
可皇帝根本还未宣魏王入内,被吓坏的魏王已像股小旋风钻进帐里,小脸写满惊慌,他一见顾磐磐就扑过去:“姐,方才好吓人——”
“不怕……”顾磐磐见绝隋祐恒靠近,刚要接纳他,却见弟弟小小的身影腾空而起。
隋祐恒还没来得及把脸躲入姐姐怀里,已被他最崇敬的皇帝像拎只小鸡仔般拎起来,隋祐恒的短腿在空中蹬了好几下,甩了一地的水,才被放到地面。
隋祐恒落地后,不明白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忙道:“皇帝哥哥?!”
之前他提到“滑帝哥哥”,被教他写字的老师给教导,说他必须得改,吐字务要清晰。
隋祐恒通过练习,现在已经不会像刚缺门牙那会儿,发音不标准。
连顾磐磐也惊讶看向皇帝。
隋祉玉只朝顾磐磐道:“你留在这,把身上衣裳脱下来,朕让人给你烤干。”
皇帝的衣裳带着几套,可顾磐磐就这一身,衣裳打湿,可没有尚衣处再给她拿一套衣裳,只能帮她烤干。说着拎着隋祐恒出门。
“……”顾磐磐仍有些怔忪。直到过一会儿,她见默鲤竟捧着一套雪白的男式中衣中裤进来。
而默鲤心中更是惊涛骇浪,因为,她手里捧的,是皇帝的衣裳。
她从隋祉玉还是楚王的时候,就在他身边伺候。见过被皇帝这般对待的,就只有顾磐磐这么一个。
默鲤便说:“顾女医,你先换上这件衣裳,奴婢拿你的衣裳去烤干。”
顾磐磐看看默鲤手里的衣裳,点头说:“好。”
这雨势来得猛,也收得急。外面的雨几乎已经停下,只有檐角树枝还在流着水,沥沥不停。
隋祐恒正对皇帝哭诉:“皇帝哥哥不喜欢我,连姐姐也要出宫嫁人,以后就让我一个人,没人疼算了!”
隋祉玉看看隋祐恒撇着嘴哭泣的样子,慢慢问:“你说什么?你姐姐要出宫嫁人?”
——
顾磐磐换上皇帝的中衣,她还嗅到了这衣衫上皇帝专用的熏香。就是这衣裳对她而言的确太宽大,尤其是肩,她挽上了袖子和裤腿,还是空荡荡的。
她的鞋也被拿去烤干。顾磐磐等着默鲤的时候,就见帐子一掀,一道身影突然出现。
“……?”顾磐磐诧异看看皇帝,差点叫出了声。还好她又压制住了。
隋祉玉则看向顾磐磐那露出的纤细足踝,还有小巧的双脚。女孩的脚跟人精心拿雪雕出似的,尤其是圆润的脚趾,白里透粉,显得格外娇嫩可爱。
顾磐磐一愣,皇上?他在看什么?
她随着皇帝的目光看了看,赶紧缩起自己的脚。
她也知赶皇帝出他自己的帐子不恰当,但也顾不得失礼,说:“皇上,您能先出去,再等会儿进来么?”
隋祉玉却没应声,只慢慢走过去,将帐里唯一一盏灯熄灭,说:“现在,朕便看不清楚你了。”
屋里一下变暗,只有外面的火光,从帐篷的米色油布透进光来,让这帐里倒也不至于不可视物。
可是,顾磐磐觉得皇帝那高大的身形,在这样昏暗中的环境中越发叫人不安,那朦朦胧胧的身影,让她有种兽类般潜伏的感觉。而且这光线更暧昧,还不如先前的明亮呢。
暗色中,他来到她身边。顾磐磐一愣,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后,看到皇帝的眼睛。她赶紧往后退了退。
她突然觉得,她得先跟皇上讲不在宫里做女医,才能答应燕承哥哥的求亲。而且,她若是将今晚的事告诉燕承哥哥,她不知道,邢燕承还会不会想要娶她。
她就说:“皇上,我也不知,这女医我还会做多久。但我始终是要出宫嫁人的。我毕竟不是皇上的妃嫔。”她的意思是,他不能把她当成他的妃嫔一样对待。
隋祉玉听顾磐磐果然提到嫁人两个字。却是说:“你想做妃嫔?不是不可以。”
顾磐磐又赶紧表态:“我不想做妃嫔,我的意思是。皇上,您这样,我担心我以后的夫君不愿接受。”
第32章
顾磐磐的确担心。孤男寡女的,虽说她是陛下的女医,但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已越界。
她不知道,若此刻有不知内情的人进来看到这一幕,更是会误解。
顾磐磐身上还穿着皇帝的寝衣,越发显得娇小妩媚,就像是刚刚与皇帝有过鱼水之欢,她自己的里衣被弄坏不能穿,皇帝便拿自己的衣裳给她穿。
还是因这两人的容貌生得太登对的缘故,瞧着就是一对璧人,总让人觉得,两人间该发生些什么。
顾磐磐只是觉得,两人距离太近,近得她能闻到皇帝身上幽冷的香气,与她身上拢着这件寝衣的气息如出一辙,竟让她有种被人抱在怀里的错觉。
她那晚被皇帝召去诊视他的梦之后,顾磐磐心里太清楚,皇上瞧着清心寡欲,实际龙精虎猛,所以她提防着呢。
她便看一眼皇帝,发现在这样的光线下,皇帝的神色实在难以琢磨。
尤其是他此刻唇角弯弯,笑得散漫。分明在笑,却让顾磐磐觉得周身充满冷意。
“以后的夫君?你还想得挺长远。”隋祉玉声音很淡。让人听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顾磐磐点头:“皇上也知道。我只有一个爷爷,许多事,得自己给自己打算。再说,我这个年纪,也是该考虑这些了。”
她心里说,她长得还不错,性情也可以,会一点医术,好多门成绩在青鸾书院都是优,当然也要找个品貌皆不错的夫君。
顾磐磐却感到自己的下巴被捏住,突然的疼痛,令她诧异看向皇帝。
他的手生得好看,看这手写字抚琴是种享受,可受制于它就叫人难受了。顾磐磐便蹙起双眉,不知皇帝是什么意思。
隋祉玉盯着顾磐磐,看着她这张光艳致致的脸上,许多的小表情。
他突然道:“顾磐磐,妃嫔你不愿做,难道你想做皇后?”
容家的女儿,果然无论以何种方式派至他身边,心都是大的,是冲着皇后之位而来。
顾磐磐已然怔住,她几时说过她要做皇后。皇后,母仪天下,与皇帝同受天下跪拜,她连想也没想过。
总觉得那两个字,就代表了太多桎梏与责任。
这段时日,她见过太皇太后,也见过太后,这两人都当过皇后,的确是得享世间富贵,但说句大逆不道的,太皇太后与太后活得太累,且死生困在宫里。自己的丈夫去睡别人,还不能拈酸吃醋,得为皇家开枝散叶考虑。总之,她是没想过的。
“皇上……我怎会觊觎皇后之位。”顾磐磐便说:“我没想要留在宫里。”
说来也怪,隋祉玉幼年的时候,是被关着的,并没见过几个人。罗虚一直担心他以后应付不来外头这些人的心眼,怕他遭人蒙蔽遭人欺骗。
可隋祉玉从十来岁开始,就看人极准。哪个人是个良善的,哪是个藏祸心的,谁是真心待他,谁又是虚伪作态,他一看就清楚。
唯独这个顾磐磐,明明瞧着就如晶莹清浅的露珠,连女孩的一双眼,也是澄净灵动,分明没有杂质,可他恁是不相信她心如表象。
兴许是皇帝心思太重,周围的人心思也重,遇到个活得太简单纯粹的,反而不相信。加之有容定濯这么一层关系,就更是难以把容定濯的人与“单纯”挂上钩。
隋祉玉放开顾磐磐,问:“那你跟朕说说,你都给自己打算了些什么,瞧中哪家公子?”
顾磐磐不敢说出邢燕承,她觉得,她刚说不想进宫,转头说看上其他人。那不是给邢燕承找麻烦么。燕承哥哥对她这样好,她不能给他招来麻烦。
总得缓一缓,让皇帝忘记她这一茬,淡化了再提以后。
她便没说是谁,只道:“总之是会出宫。”
隋祉玉闻言,品着这句话,道:“出宫?朕答应了么?”
顾磐磐听着皇帝玩味的语调,总觉得危险。就不着痕迹将自己的身体往另一边挪了挪,想离皇帝远些。
她这个隐蔽的小动作却被隋祉玉发现。
虽然顾磐磐现下的模样很诱人,但才发生过地动,隋祉玉原本没有别的心思。
可看顾磐磐对他这般防备抗拒,仿佛他是什么恶兽,嫌弃害怕得不得了。心里隐隐的火,让隋祉玉面色冷沉,他忽地揽过她,力量大得令她无法拒绝:“你到底在怕什么?怕朕这般对你?”
顾磐磐身体一滞,蹙着眉,想阻止隋祉玉的手:“皇上……”
她哪里拉得动。隋祉玉将挣扎的顾磐磐圈在怀里,垂眸看着少女一张冰雪小脸,又不费吹灰之力地让更多的丽色呈现在眼前。早知道她生得动人,他身为天子,为何要将合他眼缘的女人拱手让人。
顾磐磐是真被吓到。皇帝已换过身衣裳,胸前繁复狰狞的龙纹,将她过于细嫩的肌肤也磨出红痕。她没有跟人这样亲近过,心里害怕,只好道:“皇上,你放开我,我已跟人定过亲,你不能对你臣子的未婚妻这般。”
“定亲?”隋祉玉闻言,笑了笑,已没了心猿意马的感觉:“你昨日还未定亲,太皇太后还在向众夫人推荐你,这样快就跟你祖父通过气,就定亲了?”
他果然放开女孩,甚至主动退后了一点距离,又道:“你真当欺君之罪是拿来唬人?”
话都说到这步,顾磐磐只能答:“不是,我真的定亲了,不是我祖父定的。是我自己跟人定的亲。”
隋祉玉看着她,俊容没了表情,沉声道:“顾磐磐,你还真是乡野之地来的?自己就跟个男人定亲,有你这样的?”
顾磐磐闻言微愣,反应过来,她心里很生气,却不知自己为何这样生气。她入京以后,也常被贵女看不上出身,但她明明不介意这些的。便将原就过于宽大的衣襟拢紧,说:
“是,我家本就是商户。没有大户人家那样多规矩。何况在我长大的西河州,许多人都是这样。我爷爷说过,重要的是我自己开心,还说我的亲事是要我自己来做主,他只是从旁参详。”
她知道自家在豪门林立的上京不值一提,可是皇上也用这样瞧不起她。
她出自医户,自是比不上皇族的出身尊贵。但爷爷从小娇养着她,她也会找一个待她好的,若是会遭人嫌弃,再富贵的地方她也不稀罕。
她又说道:“皇上既知我是这样的家世,那您管我跟谁定亲!”
隋祉玉还是第一次见顾磐磐发脾气。
他也知道,西河州那些地方,大允与西域来的商人杂居,风俗极为开化,若非条律所限,连与西域过来的商人通婚的都有。但即便无法正式通婚,私底下男女来往却是频繁随意的。
顾磐磐能像现在这般顾惜自己,其实已属难得。
顾磐磐又道:“皇上尊贵,整个太医院都是等着为您效命的,那皇上何必叫我这样的乡野女郎中为您诊视。”
她特别加重皇帝说过的“乡野”二字。
隋祉玉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顾磐磐的脸。见她眼睛看也不看他,脸上的神色倔强,虽然女孩这张脸做这样的表情也透着一股生动俏丽,但显是真的很不高兴。
他慢慢道:“朕并无看不起你的意思。”就是脑子犯懵,一时失言。
顾磐磐没再说什么,甚至不再提这个,只安静看向帐子的门,似乎仅是想等着默鲤快来,并不在意皇帝看不看得起她。
“……”隋祉玉没有过这种经历,对一个发脾气的女人,他不但不能甩脸子,不能治罪,也不能走。
甚至还得说话让她消气:“朕若是看不起你,何必连巡上江亦带着你?”
他问:“朕为何不带妃嫔?”
皇帝这样喜怒无常的,顾磐磐怎知他怎样想,只垂着首,说:“兴许皇上觉得,巡视禁军带上妃嫔,会让人觉得您耽迷女色,有损陛下的神武形象。”
隋祉玉沉默看着顾磐磐,快被气笑了。他以前倒不知顾磐磐这张小嘴儿,还有这样能说会道的时候。
他反问:“朕统共才几个妃嫔?连个子嗣都没有,谁会说朕耽迷女色?”
顾磐磐就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