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祉玉又道:“军医太少,光是接骨,治跌打,疮痈,肠辟,就不够了。遇到金创痉,几乎都是必死。”
像顾磐磐这样的医者,当然很清楚,人感染了金创痉,是很痛苦的。她见过发病的病人,呼吸艰难,身躯痉曲抽搐,角弓反张,通常几日就死了。
还有些人经过治疗,捡回条命,人却是残废掉。
箭镞若直接淬毒,成本太高。收回箭镞的时候,哪怕是完好的皮肤,沾了毒药也难免不好。而且,毒药若大量在军中泛滥,并不可行,万一出了别的岔子也难说。
若箭镞只是有秽污,只要不是被箭所伤,回收也不会有害。只是脏些罢了,洗净就好。
这样特地污秽过的箭镞,一旦破开人的肌理,此人十有八九逃不过染金创痉的命运。
金创痉在当下是很难医治的病症。
这样一来,便令有些并不足以致命的外伤,变成了必死之症。
顾磐磐想想,说:“金创痉的确是难治,要越早救治越好。”
她又道:“我见我爷爷以前给人治金创痉的方子,用过荆芥桂枝熬土虺酒,再以玉真散外敷,有些还是有效的。不过,那些在行军时制起来可麻烦,往往又要连服数日。”
隋祉玉道:“你的爷爷顾迢龄……朕听闻,他在京中的时候,针灸与药酒极为出色,别的倒不知。”
不过,即便只靠针灸与药酒,顾迢龄也得到大长公主的另眼相看,可见一斑。
顾磐磐最敬爱的人就是自己的爷爷,闻言道:“皇上,我爷爷很厉害的。他就是担心自己太厉害,砸了别的太医的饭碗,所以谦逊。”
隋祉玉见她提到顾迢龄时骄傲的样子,突然想到罗虚,不禁一笑。颔首:“但在战场上,哪能带这样多药材。受伤的军士一多,药就不够用。”
顾磐磐想想道:“我爷爷还研制了一种蜈蝎蝉蜕散,较为好带的,这个药力也更强……”
她想想又说:“皇上,不如您安排一批人专抓蝎子这些,我可以帮您都制成蜈蝎散,可以先供给精锐军,或是皇上最为信重的军营。您觉得怎样?”
“抓蝎子?”隋祉玉看看顾磐磐。
顾磐磐点头:“嗯。铁嵬营能种瓜,就能抓蝎子吧?要不就去民间多收一些。”
隋祉玉看看这姑娘亮晶晶的眼睛,目光凝驻片刻,他知道,顾磐磐考虑的是那些底层的士兵,蜈蝎蝉蜕相比其他药材,更容易得到,这样的低成本,朝廷也愿意出。
隋祉玉笑笑,道:“好。”
“不过……”他看看顾磐磐那纤纤十指:“你弄那些五毒之物?”
顾磐磐说:“皇上放心吧,拿到我这里都是死物了。我既然跟您请命,那肯定无事。”
隋祉玉思忖片刻,还是道:“不如你把方子贡献出来?还需要哪些配伍的药,都让你一个人做,也得累着不是。”
顾磐磐就道:“好吧。”她果然将方子写下,交给皇帝。
这时,外面有内侍来禀:“皇上,禹国王子与公主在外求见。”
顾磐磐转眸看看皇帝,心道难怪皇上今日穿着一身白地绣金的龙袍,这样正式。入夏后,她见皇上几乎都是浅淡素袍,原来是要接见宾客。
第59章
顾磐磐知道皇帝有正事,她也不再多留,道:“皇上,那臣女先回去了。”
“嗯。”隋祉玉叫来罗移,让他派人带着顾磐磐从侧门离开。
因此,顾磐磐一路走出去,也没见到禹国的王子和公主。她原本还想看看那公主长什么样。
禹国国姓为滕,国内以盛产良马著称,炼铁锻造工艺亦高,兵器制作尤为精良。可谓举国成年男子皆可参战。
此次进京的禹国王子名为滕术易,公主名为滕今月。
这兄妹二人今日才进京,上次朝觐大典已是三年前,入京的是两人的大哥,还是先帝在的时候。
因此,隋祉玉与这兄妹二人并不熟。
两兄妹进了殿,便上前向皇帝行大礼。
这滕氏兄妹容貌生得并不相似,哥哥滕术易二十五岁,器宇轩昂,相貌粗犷,是个野性十足的汉子。
妹妹滕今月十八岁,五官非常漂亮,且长得很有特点,媚眼如丝,双唇尤为丰润,再穿一身禹国特有的褶裙,头戴金花冠,乌发以珊瑚贯珠,扎成辫子,与大允女子很是不同,属于越看越有味道的。
滕今月行过礼看向皇帝,撞上的便是一双冰冷的,仿若俯瞰众生的眼。
看到隋祉玉,滕今月心下一震,顿时就明白,这新帝……难怪让父兄这般忌惮。有些人,你只要看看他,就让人会有想臣服的感觉。
滕今月其实已有思慕之人,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且这新帝姿貌的确生得叫女子难以抵御,就朝隋祉玉露出笑意。她知道她怎样笑起来更勾人。
隋祉玉从滕今月身上收回视线,命人给二人赐座,奉茶水。
这位滕术易王子善于交游,不仅带来禹国贡品,自己还命人先送了私礼入宫,是他本人对皇帝的孝敬。
私礼之中,有两副上等锁子甲与结构图,工艺极为精巧,还有一种新制的虎脊箭。隋祉玉已先看过。
他便看着滕术易,笑道:“不知以王子的虎脊箭,攻你的锁子甲,是哪个胜出。”
滕术易也笑说:“陛下,这个,臣还真的试过,若以铁背弓配这虎脊箭,就连这锁子甲也难以抵挡。这虎脊箭的破甲之力,未必能与陛下命人所制的飞芒箭相比,却也不会差得太多。但比飞芒箭所用铁料要少。因此,臣仍是想呈给陛下过目。”
今年开春,大允西北军在孝原失利,中了突厥埋伏。不止行军都统陈渊判断失误,据说那一批从银州军备所运过去的箭矢也有问题,因为赶工或是别的原因,不少箭矢粘合不够,箭羽也易脱落。
当今皇帝自是震怒。人的判断可能出错,军械的问题却本可以避免。皇帝最恨的就是军中腐败,让战士与百姓白白送命,当即命人彻查,后来一批人被追责重惩。且听闻大允从现在起,实行兵器监造官员追责制,在兵器上均要刻录建造官员等名字。
滕术易知道皇帝极为重视军事,当然要投其所好。
皇帝便叫内侍在花园中设了铁靶,倒没用铁背弓,就用一般的木弓,试了试这虎脊箭。
滕今月在旁望着皇帝的侧颜,看他纯熟自如的开弓姿势,并打量他在这身龙袍下的体魄,只觉得,若非她意有所属,怕是立即就要心旌摇荡。
但她是不会爱皇帝的,哪怕真进宫服侍皇帝,她心里还是会向着那人。
就见皇帝试箭之后,见箭透靶心三寸,道了一声:“甚好。”
滕术易也微微色变,没想到皇帝的箭术与臂力这般惊人,他这时让滕今月先退下,打算与皇帝单独说话。
滕今月离开前,看了皇帝一眼,却见皇帝已转过身,与滕术易走向园子另一头,没再看她。
——
而顾磐磐这头一出宫,就去沈府看邢觅楹。
沈嚣办案有时会晚到半夜,为方便,他是自己在外的宅子住着。
因此,邢觅楹婚后倒是自在。
她上午回侯府认亲,约的顾磐磐下午来,好吃好喝的早给小姐妹备好。
顾磐磐喝水润了润喉,便笑嘻嘻问:“怎样,阿楹,成亲的感觉如何?”
邢觅楹不大高兴,昨天与沈嚣的交手,令她意识到,她过去一直沉浸在虚幻的认知当中。
她以前觉得,她的武艺虽不能与其兄相比,但也绝不是花拳绣腿。
可昨夜,她想起自己那被沈嚣折腾得要死不活的死鱼样,让她觉得颜面极为无光。
邢觅楹便答:“成亲以后,让我觉得,我的武艺还需勤加练习,决不可惫怠。”
顾磐磐好笑道:“我怎么感觉阿楹这不是成亲,是要参加比武招亲?”
两人刚说会儿话,外面有人来禀,说是侯府来人找邢觅楹。
邢觅楹出去时,顾磐磐在邢觅楹的小书房中坐一阵,目光一转,看到窗边新开的金丝兰,一人无聊,她索性走过去看花。
她又见桌上有个册子,绿色湖绸包裹的册封,写着缱绻飘逸的三个字:晓露踪。
顾磐磐很喜欢这几个字的笔法,拿过来便随手翻了翻,她原以为,这不是诗文,便是画册。
谁知却是一怔,这的确是画册,却不是她想象的画册,而是——秘戏图。
那画上两人都是未着寸缕,交缠在一起。女子的裙子飘带还挂在低垂的海棠枝上,人就在花下,被她身后的男子抱着……
这画师画工极好,连那女子蛾眉微蹙,似欢愉又似痛苦之态,也很是生动。显然是秘戏图中的精品。
顾磐磐还没来得及看那男子,一双眼张得溜圆,面赤之余,脑中竟是无可抑制地跳出一个念头。
万一皇上以后得寸进尺,也想要跟她做这种事,那可怎么办?
这样一想,顾磐磐的手指便微微凝滞,人还捏着书不动。
邢觅楹这时回来了,正好看到母亲塞的册子竟被这姑娘看到,她原本是要翻翻就压到箱底的,她便假装没看到,只是在门口做声:“咳!咳!”
这咳嗽简直如雷贯耳。顾磐磐将册子迅速合上,转过去看着邢觅楹,简直想挖个洞钻进去,她道:“阿楹,我以为是诗册呢……”
邢觅楹看看顾磐磐,只觉得她这脸蛋水嫩得,连自己都想上手捏揉,何况男子呢。忙道:“无事的。不过,磐磐你嫁人前都不用研学这个。”
这个啊,得有经验的人看,才能有所帮助。
邢觅楹也是经昨晚才知道,没经历过之前,这秘戏图看了也体会不到。
顾磐磐哪好意思讨论这个,赶紧说起别的,就说到太皇太后说要她跟公主打马球的事,
邢觅楹闻言也心痒痒,只是她刚成亲,就不好参加了。因此,届时定是顾磐磐,容初嫣,段含皙等人参加,她就道:“磐磐到时可要跟容初嫣打配合。”
顾磐磐点头,她自己也清楚,她与这位二姐说起来是姐妹,但默契是没有的。
两人又说一阵话,邢觅楹却是忽道:“磐磐,你在想什么,老是心不在焉的?”不会是看了那秘戏图,影响到现在吧。她想了想,表情顿时变得严肃,问:“你老实告诉我,该不会是……有哪个男人引诱你?”
即使那男人是她的堂兄邢燕承,邢觅楹也是不允许的。更何况,她担心顾磐磐被人蒙骗,骗心骗色。
顾磐磐唯恐自己和皇帝的事被人知晓,立即说:“怎么会,阿楹你想多了。”
“是么?”邢觅楹将信将疑。
又在邢觅楹这里待了半个时辰,顾磐磐才回相府。
——
朝觐大典在朝中是件大事,对顾磐磐的影响却不大。要不是太皇太后说了一句马球赛,她可能更不会关注。
各国使者进京之后,一是表达对皇帝的敬仰,二是领略上京风采。
据说都已去过上江苑,乘着龙舟观光游赏。
顾磐磐发现,他的父亲这几天也比较忙,也就更为乖巧,不让爹爹忙的时候还要分心照料她。
顾磐磐自得其乐,大都在家看医书,段含皙来看了她两次,没过两天,邢家兄妹也来约她。
她便与邢觅楹一起去逛长门街的集市,邢燕承则跟着两人,说是给她俩做保镖。
以这三人的容貌,走在一起极为打眼。路上有人频频回首。
不止路人回首看他们,更是有邢燕承的一个故人也看到了他们。
正是禹国公主,滕今月。
看到邢燕承的一瞬,滕今月几乎要激动得哭出来,目光一瞬也不舍得离开那道清雅俊逸的身影。
她终于又看到邢燕承。她有三年没看到过他。两人暗中虽通过在邢家的人在联系,但自从邢燕承不在军中行医,回京进太医院之后,再没有去过禹国。
滕今月这条命被邢燕承救过,邢燕承救她时,就明明白白说过,是要她偿恩的。
滕今月与其兄,原不过是庶子庶女,乃是王后婢女所出。
虽说是王子公主,但实际地位卑微低下,说是王后儿女的随从也不为过,靠着大王子手里漏的一点残羹,勉强维持王族子女颜面。
如今,滕术易能压过大王子,受到禹国国王的看重,又带着滕今月,代表禹国上京。这一切,都离不开邢家在背后作的努力。
滕今月几乎立即就想上前,但邢燕承平淡冷静的视线,提醒了滕今月。
她顿住脚步,连忙钻进马车,从车窗的缝隙去看邢燕承,以免若是正巧被人看到。
滕今月却是看到,邢燕承并不是一个人,原来他身边还有两个少女。一个穿着红裙,一个穿着黄襦蓝裙。
滕今月发现,邢燕承自始至终没看过她的马车方向,她其实已收到密信,知道邢燕承的意思,是让她入宫。但兄长已告诉她,皇上没有让她入宫的意思。何况她看到离他得这样近,怎能甘心入宫呢。
滕今月问:“那两个人是谁?”
就有人告诉她:“红裙那个是邢家三小姐,勾沉司指挥使夫人。蓝裙那个是容相爷的千金,容三小姐。”
竟然是这样的两个身份,滕今月皱皱眉。
邢燕承自然看到了滕今月,不过,与滕今月联系有专人负责,他不会在上京与滕今月单独见面。
更何况,自从顾磐磐被容定濯接回相府,他要见她一面,越来越难,难得见到这姑娘,他根本就不想去做别的。
很快,滕今月就见邢燕承跟着那两个女子,离开了她的视线。并且,看到邢燕承数次对着那蓝裙的女孩露出笑意。她又皱眉,邢燕承一直是个温柔的人,但绝不是会跟在女孩身后逛街的人。
邢燕承送顾磐磐回相府的时候,正好容定濯也从外回来。
既照了面,邢燕承便上前向容定濯打招呼:“相爷。”
容定濯看看邢燕承,淡淡道:“嗯。”
自从容定濯得知,陈芝芝与贺元逢那事乃是邢燕承所为,他就知道,邢燕承的内心,对顾磐磐绝非如表面这般谦逊有礼,占有欲也远比表现出来的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