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散尽,郑晓年和刘姓、胡姓两位副导仍在监视器后头,三人一起回看了NG的镜头。
郑晓年做事细致,回看时几乎是隔两秒停一下,几乎称得上是逐帧逐帧。过程中一双浓密的眉便微皱着,不发一言。
三人看着看着,刘副导没看出什么门道儿来了,满心只觉得困惑,转而跟郑晓年沟通:“当时试镜的时候……我看她明明也还行啊?”
男女主一二番由莫锋本人把关,其余角色却是有综合考量的。
譬如乔沙梨,因是国内头一号限定团U-23门面,自带了流量,表演过了合格基准,郑晓年便点了头。
看上的便是那自带流量。
刘副导出言,郑晓年却只凝着那监视器的镜头,微眯着眼,没有接话。只是指腹移动,又将先前NG的那部分重看了两遍。
直至乔沙梨饰演的曹冬青睁大了眼……视频终止。
扶了扶太阳穴,郑晓年这才悠悠然地道:“……这是被压戏了。”
另一位胡副导闻言不解,“‘被压戏’?”
再一次将视频重新往回调,郑晓年指了其中的一段来给他们看:“老刘老胡,你们看这里。女一没上场的候,女三的气场是很足的;等到女一上来了,女三的气场就弱了;等女一与女三这么一对视,对手戏来了——”导演一拍手:“女三的气势就完全下去了。”
刘副导和胡副导对着视频一琢磨,末了俩人对视一眼:好像似乎仿佛……还真是这么回事。
只是——
胡副导疑惑起来:“女一不是个纯新人?云何戏剧学院大四学生,今年六月才毕业呢吧。”
郑晓年笑了笑:“林烟云拿影后的时候多大?”
胡副导:“……”
谁都知道,二十二。
别说林烟云实力人设通稿发得飞起,就说国内,有几个女演员能在二十二岁拿到三金之一的金鲤奖?
卖这个人设,倒也确实卖得起。
郑晓年便口吻淡淡地道:“有天赋就是有天赋,跟年龄没关系,跟是不是科班出身关系也不大。”
刘副导听了,若有所思了会儿,又转去问郑晓年:“那郑导,现在怎么办?”
导演仍盯着那监视器,屏幕上是元夜宫宴,四方青琐城明灯如昼,淳王容渊捧杯敬太子,太子妃曹冬青随侍在侧,浅笑端方,如是阖家欢乐场景。
然而只一瞬,曹冬青眼眸偏转,蓦地扫过,却是触及淳王身侧,宫女扮相的苏蔓菁。
垂首低眉,如是温顺。
不起波澜,也似平静。
然而那温顺,那平静——
均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绪。
不动声色,却是暗流涌动。
像海啸前的一刹,天空是万马齐喑,如是静寂,内里万般的情绪却要冲出整个宇宙。
只那一秒,曹冬青便怔愣了,不知该如何表演下去——那不是角色本身的表现,而是被对手戏的另一方演技打压,以至于接不下去。
见郑晓年一时竟是出了神般的,刘副导忍不住出声叫人了:“郑导?”
郑晓年这才醒了神,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末了道:“今天就先这样吧……再磨合看看。”
刘副导应了声。
确也只能如此了,毕竟合约已签角色已定,现在再换角也是麻烦。
三人说完,两个副导演一时烟瘾上来了,跑去抽烟,唯留着郑晓年一个在原地,对着那按下暂停的屏幕,神思是淡淡与飘忽的。
方才看重放时候,他便在想了。
今时今日,与她一般零零年左右的孩子,有几个刚出道就能靠演技压别人的戏的。
想了想,又想了想。
没有。
……
第二天的戏进展不顺,郑晓年倒也不甚着急。毕竟,欲速则不达。且剧组统筹那里将时间规划得好好的,三个月时间绰绰有余了。
于是乔沙梨戏虽未过,却仍是按着正常时间,甚至是提前下了戏。
原本今天乔沙梨表现不佳,中途更是重拍了多次,到最后也没能过一条。
到底是后辈,此外还是这一部剧的合作伙伴。若是平白无事,郑晓年也不愿让人姑娘家面上难堪,因而特意让姜知晓去喊了乔沙梨过来吃饭。
这边姜知晓才跟乔沙梨说了晚上请客吃饭的事儿,话还没说全就被乔沙梨打断了,“我明天还有商演,我不去。”
姜知晓还要再说话,然却见乔沙梨妆也不卸,披了件羽绒服上身,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知晓:“……”
于是只得作罢。
乔沙梨倒没说谎,她次日上午下午均有商演,是U-23全团活动。
便出于这个缘故,今天是经纪人亲自来接她下戏,顺带探个班。
天冷,且冬日黑得早,晚来铅云密布遮蔽,今夜无月也无星。披着件长羽绒服,乔沙梨向着角落处一辆深橙色保姆车走去,脸色是郁郁。
……什么玩意。
对戏是她们两个对的戏,凭什么就她有问题,那一位就没有?
呵呵。
无非是有,但是导演不敢说罢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人家可不是平门小户出身,背后有宸空风投靠着呗。
把不过的责任都推到她头上,结束了又假惺惺请吃饭玩老好人那一套——
他们乐意玩,她还不乐意陪呢。
……
这般想着,乔沙梨关车门时手上力气便有些大,虽是心情恶劣,上了车落了座,却还是合规合矩跟经纪人打了声招呼,“陶姐。”
经纪人陶姐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一眼看穿,“怎么了,拍戏不顺利?”
乔沙梨嗤了一声,忿忿而不甘心,“还不是那个凌……”
陶姐却忽然清了把嗓子,乔沙梨立时见机识趣地收了声。
原是剧组里的刘副导跟了过来,陶姐与乔沙梨下了车,跟对方客气地打了几声招呼。刘副导又把今天的事情委婉曲折地跟陶姐说明白了,道是“小乔同学再加把劲”,当着人前,乔沙梨固然是端着明丽微笑,说什么是什么的答应了。
转头一上车,乔沙梨便哼了声,双臂环抱着端起姿态。
司机发动了车,她经纪人陶姐便道:“这几个导演人倒是还蛮不错的。”
若是换了旁人,那长辈批评晚辈,前辈批评后辈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都要批评你了,谁还管你有什么心理活动?
更不必提事后还过来安慰这么一下子。
便是出于礼貌客气而为之,这礼数也算是做全了。
到底对着经纪人,乔沙梨不想反驳更多,因而便沉默了。只是手机忽而在包里震动,她摸出来,瞧见是微信消息。
来自“内娱爆料工作室”的狗仔。
唇微勾扯,乔沙梨点进了聊天框。
内娱爆料工作室-安子:“乔小姐,照片我们拍到手了。”
内娱爆料工作室-安子:“【图片】”
内娱爆料工作室-安子:“老规矩,您付全款,付完全款后我们爆全部照片。”
照片上是一对男女。
虽然像素微糊,但因是对着脸的角度,女孩子的姣好脸庞在直拍下暴露无遗。
包裹在银白羽绒服里,发如云雾散落在肩在背,优美天然。
最漂亮生动是一双的眼睛。
宛如猫睛石的璀璨与盈盈。
而拍得更清晰分明的,是她身侧的男人。
肤色白皙而桃花眸微眯,穿搭随意,举手投足间透着股子倜傥气息。
形容气质宛如当世雅痞。
那张脸俨然属于当红.歌手,国内顶流——
周毓棠。
视线触及照片的瞬间,乔沙梨唇角弯起彻底的弧度来。
指尖轻点键盘,她回复过去。
“好。”
-
晚间吃过饭,凌婳才回了酒店。
照例是刷卡入电梯。
只是这一次,她睁着眼睛,很仔细地留意,直到一分,或是一厘——
那最后一线光被尽数收拢了全。
门关了,而后匀速上升。
……也是。
虽然现在他和她住得很近,但也不可能天天都遇得见的。
运行一段时间,电梯到了四十九层。
微带跟的小靴子踩在柔软长毯上是温柔且无声的,走到房门前,凌婳拿了卡,正要抬手去刷。
“……喵。”
是很细也很小的声音。
循着那声,她侧目。
见是一只模样极其漂亮的猫,毛皮是金棕颜色,眼睛是海藻绿,体态丰腴而优雅。
……酒店怎么会有猫的。
然而此时竖着绒绒的尾巴,那只猫迈着无声的步伐到她身边来了。在她的小腿边际亲昵而自然地蹭来蹭去。
自然而然地,凌婳俯下身去,那猫却如是通人性般地,直接跳到了她怀里。
无比熟稔,又无比亲密。
凌婳顺手摸了摸猫头,拿了手机随意拍了两张照片,她再度直起身,从猫背抬起眸。
猝不及防,不期而遇。
她撞入一道如墨沉静的目光里。
许是刚刚洗浴完,男人穿着睡袍式的浴衣,没有如往日一般的戴着镶边的眼镜,眼尾一颗的小红痣近乎透明。
湿漉的短发仍往下滴着水,敞开衣襟露出半片的胸膛,肌肉紧实而肌理分明。
便有一滴的水珠从他发间顺着面部轮廓滑落,途径颈间凸起喉结,无声息地流入赤.裸胸膛里面。
明明……他与她之间,尚且隔着一段的距离。
隔着那般距离,来自他的温度,却也如同蒸热了她的肤。
那般灼灼。
作者有话要说: 傅娇娇:就……又见面了,老婆。
凌婳婳:……【这场景似曾相识】
尴尬,赤.裸忘记打间隔变成口口了030
第24章 薄荷
微怔, 凌婳抱着那只猫,避开视线,“傅先生。”她支吾着:“……好巧。”
“不巧, ”傅司南微启唇, 声如落玉般的低沉悦耳:“我出来有事。”
她脸微热,又不敢看他,“……什么事?”
什么事……急得洗完澡衣服都不穿好就出来了。
他望着她,视线淡静,“找猫。”
凌婳:“……”
她往怀里那只漂亮的猫看了看:那只猫很乖巧很顺从,匍匐在她怀里微眯着眼睛。待她简直比大部分的猫待主人还要温柔亲密, 简直毫无警惕性。
而后凌婳下意识便要去看他——又迅疾地转了眸去, 为难地抿唇。
他穿得太少, 身材又太好。
……她都不太敢看他了。
于是她转移了话题, “这是你的猫吗?”
泼墨般的视线凝定在她低垂侧脸, 傅司南启唇,声线轻微低沉, “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
“……”
她便匆匆地放下猫,手忙脚乱。那只猫像是不怎么满意被她放下般的,始终喵喵喵地叫着,尾巴竖起来回地蹭。后退一步,凌婳无意抬眸, 目光便又触及了胸膛半露不露着的男人。
凌婳:“……”
她立刻偏头,匆匆转身, 匆匆跟他道别,“猫我还给你了,傅先生。”
“我就先走了。”
“拜拜。”
速度很快, 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跑。
像连夜扛着铁轨跑般的着急。
在她身后,便有轻微的笑意在傅司南墨黑的眼底浮现。
浅浅的,淡淡的。
因而不易察觉。
……
回了客房,凌婳转手便把那只猫的照片发到了微博小号上。
她有个叫“林画画”的小号,专门用来记录生活中琐碎的事情。
看了什么书,去了什么地方,认识了什么人。
事无巨细。
很琐碎,也很生活。
指腹微动,凌婳点开手机相册。照片里的猫竖直长尾,毛皮温顺而发亮,一双猫瞳是美丽干净的莹绿颜色。
在那张照片上停了停,不知怎的,她蓦然便想起,她捞起猫,再度站起身,便撞入男人沉如墨的视线中去。
睡袍式的浴衣。
微敞露的衣襟。
有水珠从他湿漉发梢尾端滴落,一颗一颗……一颗,晶莹的欲滴落的。
落在赤.裸而肌理分明的胸膛。
滑入衣襟。
“……”她不想再想了。
摇了摇头,凌婳站起身,准备好换洗衣物,走入洗浴间洗澡。
人站定,便有温度适宜的清水从淋浴头自然涌出,落在肌肤上是微热而舒适的。
白雾茫茫蒸腾热气,思绪亦不自觉地流散起来。
便想起。
他的发是湿漉,不戴眼镜,眼尾小红痣接近透明,于是益发显得目光沉静如墨。
水珠一颗,从下颌骨到凸起喉结,一径地向下滑落。
从白皙宽阔胸膛曲折蜿蜒……
向下滑落。
“……”
大脑不受她控制地想着不该想的事情,脸颊不受她控制地自顾自地发着热。
抬起手,在花洒的温柔水雾里,凌婳捂住自己的脸。
别想了别想了别想了。
不许想不许想不许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