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那些都是让他开心的,所以慢慢都想起来了。
至于那些痛苦的,他不愿意想起来。
十分钟后,姜印白和关楠在停车场站定。
关楠轻轻吸口气道:“不好意思,还是没有帮到你。”
姜印白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道:“是我自己的问题。”
说完没再站着多聊,姜印白上了车走人。
开车到半路上,给洛暖打电话,问她人在哪里。
得知她已经结束工作下山回家休息了,便没再去打扰她。
他开车回到家,陪俞婉玲吃了晚饭。
虽然俞婉玲一直对他很好,但因为恢复的那点记忆,姜印白此时再看她,还是会觉得少了几分亲近感。
毕竟,她非常有可能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虽然如此,姜印白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来。
心里有着别的打算,他暗下里偷偷收集了样本,第二天找来王大发,给他安排了一个私人任务——让他拿着样本,找正规机构,做亲子鉴定。
虽然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但有些事实是能够靠科技手段确定的。
他和俞婉玲是不是亲母子,鉴定报告出来就能知道。
王大发不知道具体情况,也没有细问,只领东西办事。
而在王大发拿了东西走人后不久,关楠又给姜印白打来了电话。
她在电话里对姜印白说:“我仔细想过了,也多方咨询了一下,如果姜总您能接受的话,我建议您回到记忆中那个福利院,亲自再去看一下,或许能把丢失的记忆激发出来……”
说着沉默片刻,又道:“但是可能对您的心理承受能力要求比较高……有点太过冒险……”
毕竟那是他连想都不愿意想起来的地方,又怎么能做到直接面对呢?
姜印白听了关楠的话,心里确实下意识闷得厉害。
他能感受到自己心理上的排斥,导致身体也会产生许多不好的生理反应。
看他不说话,关楠又继续说:“你最近想起来的那个女生,她之前在飞机上也帮过你,所以我就想,如果你答应去的话,就把她也带上,她应该还是能帮到你。”
姜印白又沉默片刻,方才开口:“你让我考虑一下。”
关楠并不着急,“你慢慢想。”
这不是一拍脑门就能决定的事,得让他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才行。
挂了电话,姜印白仰身靠到椅子上。
看着玻璃幕墙外的绿化景色,心里来回掂量着这件事。
他确实很怕,也确实想把一切都记起来。
这样犹豫了两天,他给洛暖发了信息,问她:【要不要去我以前的福利院走走?】
说实在不是很想让她看到自己过分恐惧痛苦的样子,让她难过让她担心,可理性上又知道,他确实非常需要她。
洛暖回信息也快:【好啊,周六还是周日?】
姜印白又犹豫一会:【我想把以前的记忆都找回来,有你在,我会觉得安心一点,你介意吗?】
洛暖看得明白他的意思,只道:【如果能让沈问哥哥彻底回来,我做什么都可以】
***
姜印白和关楠约的时间是周六下午。
洛暖掐着时间赶去和他们碰面,随后一起往姜印白记忆中的福利院去。
自从见面开始,关楠就一直盯着洛暖看。
等坐上洛暖的车,坐在副驾上,还是不时就转头看看洛暖。
洛暖被她看得怪不自在的,只好犹豫着问了句:“关医生,我是怎么了吗?”
关楠笑笑道:“只是对你很好奇,所以想要多看两眼。”
洛暖略有些不好意思,“姜总经常说我?”
关楠还是笑,“说的也不是很多,但能看得出来,你对他很重要。之前记忆完全没有恢复的时候,就已经为你魂不守舍了。”
洛暖听得心底不自觉生暖,面上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说的却是:“在我面前可不是这样的。”
关楠没忍住笑出来,“是不是特别不近人情?呼来喝去的不知道尊重人?说话也专挑让人不痛快的话说?”
洛暖仿佛找到了知己,连忙冲关楠狂点头,“他对你也是这样吗?”
关楠翻一下眼,“对我可比对你不客气多了,我真希望他早点好起来,我就能功成身退了。”
洛暖也笑起来,“看来你也是备受摧残啊。”
关楠瞥过目光来,“所以如果他真的好起来了,你一定要好好调-教他,千万不要心软手软。把在他那里受的气,全部都要讨回来。”
洛暖郑重点头,“好。”
关楠又笑了一会,心情很是放松。
然后再和洛暖认真聊起姜印白的病情,就又不放松了。
既然这趟去福利院算是冒险,她自然要把一切可能的情况都和洛暖说清楚,以免她到时候惊慌害怕。
洛暖也认真起来,对关楠说:“我见识过,有心理准备。”
关楠点点头,“希望这一次,真的能帮到他。”
而关楠做的准备,可不止心理上的那些。
为了能解决所有突发情况,她能医疗救护车队都准备好了。
如果情况失控,也能及时就医,不至于闹出大事来。
三个人驱车到达福利院。
下车之后才发现,这个福利院早就荒废了。
也就是地块还没开发,所以留着几座平房还没有拆除。
姜印白从看到锈迹斑斑的福利院铁栏大门开始,眉心就微微蹙了起来。
脚脖上像绑了一千斤石头,一步也抬不起来。
关楠转头看他,“进去看看吧。”
洛暖站在他旁边轻轻吸口气,伸手捏一下他的手,想要给他安心。
姜印白转头看她一眼,这才应声:“好。”
三个人往院子里去,只见到处都是杂草丛生。
十几年这里环境就很差,现在更是到了看都不能看的地步。
姜印白每走一步呼吸就困难一分,但他努力撑着。
因为到了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场景里,脑子里果然开始隐隐滑过一些画面。
不是很清晰,像是打了一层厚厚的马赛克。
洛暖陪着他走,不时就转头看一眼他的表情。
他虽然一直都在极力控制,但还是能够看出来,他正在经受无形的心理折磨和痛苦。
而关楠领着他走,同时像导游一样在那讲解,“全是通铺,这里应该是宿舍,这一间房,应该能睡个十几个孩子吧,可能还更多……”
除了宿舍,还有饭堂厨房以及学习的教室。
这些地方看起来就条件极差,唯一看起来好一点的地方,是当时工作人员呆的地方。
尤其是院长办公室,是整个福利院最好的一间房。
姜印白逛过这些地方,整个人的状态越来越差,似乎随时都要发病。
关楠看他这样,也很担心,只好问他:“怎么了?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姜印白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逛完吧。”
关楠看看他,犹豫一会还是问了句:“有想起来什么吗?”
姜印白深深吸口气,“很模糊。”
关楠觉得有希望,便带着他继续往下走。
走到院子最边的角落,看到一间不大的小房子。
也是一打眼看到这个房子,姜印白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
关楠盯着他,自己的表情也绷紧,犹豫一下说:“最后一点地方了,过去看看吧。”
姜印白抬手按了一下胸口,忍着心里的剧痛和即将没顶的窒息,“好。”
洛暖却觉得不好,对关楠说:“阴森森的,真的要过去看吗?我感觉他快不行了。”
关楠想了一下,“如果他不去面对,难道要一辈子这样?”
姜印白自己也顿了会,用自己仅剩不多的一点意志力,做了最后的心理建设。
他迈开极重的步伐往小屋子前走去,仿佛走向的是一座装满无尽黑暗的鬼屋,里面有一千只一万只鬼怪在张开血口与獠牙。
洛暖跟在他旁边寸步不敢离。
关楠到小屋前,伸手推开门,往里面看了一眼。
这是个小杂物间,堆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如今有一股发霉的气味。
姜印白看向推开的门,只觉得门内是无尽的黑暗深渊,要把他吸进去。
而他本能的,恐惧害怕,想要逃却又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仿佛逃不过的厄运,永远都要承受。
那种无助的感觉,让他浑身忍不住发抖。
洛暖看出他状态已经极差,脸色极其难看,脖子额头青筋暴起。
呼吸也全乱了,仿佛溺在了水中,想要大口吸气。
越恐惧越要窒息,忽而又想像要渴死在沙滩上的鱼。
洛暖忍不住跟着害怕,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捏住,出声安慰他:“姜印白,我在这里呢,关医生也在这里,不会有事的,什么可怕的事都不会发生,你不要害怕。”
关楠面色也微微紧张,连忙从包里掏出药和水,送到姜印白手里让他吃下去。
药效起了一点作用,然而姜印白的脸色和状态还是很差。
关楠也不敢再坚持了,“要不先回去吧。”
姜印白的目光还停留在门洞里,狭小又漆黑的空间里。
他没听关楠的话,仿佛突然要赴死一样,脱开洛暖的手,径直往小屋的门口走过去。
走到门口扶住门框,打眼看进去,脑子纷纷闪过无数痛苦难挨的回忆。
胸口剧痛,痛到找不见呼吸,他抬手死死按住胸口,根本已经完全没办法再冷静下来。
之后一口气没喘上来,他双腿一软,身子顺门框滑下去,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洛暖几步奔过去,只见他满脸涨红,额头全是汗。
此时她是真有些慌乱了,抬头就对关楠说:“昏过去了,快送医院啊。”
虽然提前做好了准备,关楠也还是慌的。
她打电话让在外面守着的人进来,快速把姜印白抬上车,直接送往医院急救。
洛暖跟过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慌乱不已的。
之前在飞机上,姜印白好歹是扛过去了,这一次却是直接昏倒了。
可想而知,他心理上承受了多大的恐惧和痛苦。
一直等到姜印白急救脱离危险,被推进病房,洛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心里还是后怕的不行,不知道这一次去福利院,对他来说是好还是不好。
在姜印白情况稳定下来后,关楠先离开了医院。
洛暖留在病房里守着他,等他醒过来。
在姜印白持续陷入昏迷的时候,洛暖便坐在病床边看着他。
仔细描摹他没了痛苦之色的面容,再一点点与记忆中的那个男孩儿重合。
这样守到天黑,姜印白才慢慢睁开眼睛醒来。
看到他睁眼,洛暖惊喜了一下,连忙找了医生过来给他做全面检查。
得知身体没有问题,才完全放松下来。
姜印白靠坐在病床上,脸色还有些苍白,好像是极度充血过后又失了血色。
他盯着洛暖看,目光温和虚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洛暖回视他的目光,问他:“在想什么?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姜印白看着她还是没说话,好片刻,轻轻出声:“过来。”
洛暖起身,坐去床沿上,认真看着他。
他忽一伸手,把洛暖轻轻拥进怀里,之后便抱着她没再动。
好像在从她身上汲取温暖,也好像是在抓紧她。
洛暖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任他抱着没动。
她也没再多说话,想让他通过这样的方式,找回心里的踏实和安全感。
姜印白静静地抱了她一会,胳膊又微微收紧些。
而后在她耳边出声,话语轻轻的,“我从来就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从小就很坏,挺不招人喜欢的。常年生活在泥潭里,满身阴暗,身上唯有的那点阳光和温柔,都给你了。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是这世界上最温暖最美好的存在,再也不会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和你一样。”
听着姜印白的话,洛暖的身体一点点变得僵硬。
心底和眼角都泛酸,眼眶渐渐湿润,染开水意涔涔的红。
她只记得她沈问哥哥的好,可又什么时候见过他的不好呢?
她确实不知道,他那时候是做了多大的努力,才能藏起自己最不堪的那一面,在她面前笑得那么温暖阳光,才能给她那么多的温柔和体贴。
没能控制住眼角的湿意,洛暖微微抿住嘴唇不让自己出声,伸手抱住姜印白。
她怕自己一开口,整个人就彻底情绪崩溃,收也收不住。
第42章 生日
虽然身体已无大碍, 姜印白还是在医院里住了一晚。
洛暖也没有走,留在医院里陪着他。
晚上洛暖躺在病床边的陪护床上,借着墙角小夜灯的光, 侧着身子面向姜印白。
姜印白也转头看着她, 十分详细地和她说他小时候的那点事。
他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是有家的,但对于这个家的印象,几乎没什么具体的了。
以前的大部分记忆,都是发生在福利院里。
那个如今已经废旧的福利院,承载了他所有不好的回忆。
那时候他几乎每天都是在打骂声中度过的,穿不好也吃不好, 时常遭受虐待。
越是反抗越是没好日子过。
最严重的一次, 他被关在角落那个小屋子里关了几天, 差一点就死在了那个小屋里。
狭小脏乱的空间, 濒临死亡的窒息感, 失去意识时的黑暗,都深深扎在了他的脑海最深处。
即便丢失了所有记忆, 可潜意识和身体都记得。
就像,记得那时候唯一的美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