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暖侧身听着他慢慢说,还原当时的每一个细节,自己也听得几乎窒息。
和他比起来,自己从小到大受的那点委屈,似乎也不值一提了。
眼泪从眼角无声地滑下来, 沾湿了枕头。
洛暖抿住嘴唇,不让自己出声。
她不知道他现在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些事的, 是不是还在经历剧痛,或者,他已经可以直面过去那一切了?
听他说完, 洛暖轻轻吸一下鼻子。
努力稳住声音,轻声安慰他说:“都已经过去了。”
姜印白透过浅浅的夜灯光线看着她,好像已经并不在意过去那些事了,忽笑一下说:“是不是很心疼我?”
洛暖带着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姜印白又笑着说:“那要不要现在答应做我女朋友,抚慰一下我受伤的弱小心灵?”
洛暖白他一眼,翻身仰躺,带着鼻音嘀咕:“还有心情开玩笑。”
她知道的,他不过就是在缓解气氛,不像把她弄得这么伤感罢了。
而姜印白也确实就是这样的目的。
他选择把以前的事都说出来,是因为不想再隐瞒洛暖任何事情。
再者就是,他在逼着自己去面对自己内心深处排斥的那一切。
他心里也觉得。
如果倾听者换了一个人,他大概也说不出来。
面对洛暖,说的时候却心安很多。
吐完了多冒出来的所有记忆,夜也深了。
两个人都没有困意,洛暖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那你……是不是被姜家收养的?”
姜印白还是装着风轻云淡,回洛暖的话,“大概是吧。”
说完顿了一会,又道:“那时候出了一场车祸,姜培云好像就是在那场车祸中去世的。但是我想不起有别的内情,只记得出国治疗,并留在国外读书。至于过程,都不记得。”
洛暖轻轻吸口气,“你要问问俞阿姨吗?”
姜印白沉默了片刻,“我还在思考这件事,不那么着急,再说吧。”
如果俞婉玲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也不一定非要去掀开真相。
如今他和姜家,就是一体的。
有些事情撕开来,大概率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困扰,没什么其他益处。
没有好处的事,做了干什么呢?
洛暖没再多说这个事,只轻轻应了一声:“嗯。”
应完松口气,又问姜印白,“困不困,要睡觉吗?”
姜印白转头看她:“你快睡吧。”
洛暖低声回答:“我有点睡不着了。”
结果说着睡不着,躺在床上没一会,便睡着了过去。
姜印白看着她笑笑,心底有一股久违的暖意。
他是真睡不着,躺在病床上,脑子里还是过去那些事。
想忍住不想,可还是一桩桩一件件,像播电影一般,在脑子里一帧一帧地过。
时而想到呼吸困难,便暗自深深吸口气。
***
姜印白第二天一早便办了出院手续。
但出院没多一会,又去和关楠见了面。
不过就是看一下心理状况,以便制定新的治疗方案。
关楠认真了解完姜印白的情况,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原本还担心,福利院之行,可能会加重姜印白的病情。
再或者,会产生更严重的其他影响。
而现在看来,此行达到了比较好的效果。
他受到强烈刺激,扛了过来,也把过去丢失的记忆都找回来了。
最重要的,病因也完全查明白了。
关楠看着姜印白说:“你得知道,不是每一个狭小的空间都是那个小屋。那件事早就已经过去了,现在不会挨打不会挨饿,也不会被关死在里面。”
姜印白点点头,“我知道。”
关楠嘴角含一丝笑,“我感觉我们可能快要成功了。”
姜印白语气闲闲道:“钱没白花。”
关楠暗暗给他翻了个白眼。
了解完,关楠还嘱咐他,让他先别急着去上班。
接下来这几天,她帮他做集中治疗,看能不能彻底治愈。
主要就是在安全的环境下,一遍遍让他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
对于这件事,姜印白自然都配合。
他相信科学的手段,也不会盲目自信到自己就能完全克服,所以没有异议。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还是把大部分时间留给关楠。
他不想再把这种病一直拖在身上,早治愈早轻松。
持续治疗期间,除了洛暖不时关心他,周二的时候,王大发也来找了他。
要不是王大发主动出现,他都忘了之前让他私下去办的事。
王大发过来,把亲子鉴定结果送给了姜印白。
姜印白原本对结果毫无兴趣,因为按照他的记忆来说,基本没有任何其他悬念。
他一个在福利院长大的人,怎么会和俞婉玲有血缘关系?
但当他随意地把鉴定报告从文件袋里拿出来的时候,目光瞥到鉴定结果,瞬间便愣住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和俞婉玲之间,居然真的存在血缘关系。
眉心蓦地一拧,他看向王大发。
王大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小心问了句:“姜总,有什么问题吗?”
姜印白忙收一下表情,把鉴定报告塞回去,“没问题,你回去吧。”
王大发走后,姜印白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实在想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回头看一会放在书桌上的棕色文件袋,片刻后转身,拿着文件袋去找了俞婉玲。
俞婉玲到现在也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见他来找自己,还和平常一样,开口便说:“姜总抽空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啊?”
姜印白把手里的文件袋丢在茶几上,弯腰往沙发上一坐。
俞婉玲目露疑惑地看一眼文件袋,到沙发边坐下,伸手拿起文件袋,把里面的纸张抽出来。
抽出来一看,微微愣了一下。
倒不是对结果意外,只是意外于——姜印白会去做亲子鉴定。
看完后,她把纸张塞回文件袋里,放回茶几上,看着姜印白问:“你怀疑你不是我亲生的?”
姜印白也不再绕弯子,直接就道:“我全部都想起来了,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俞婉玲目光一定,看着他默了好片刻。
姜印白又说:“你不解释一下吗?”
俞婉玲低眉低声:“有什么好的,想起来干什么呢?”
姜印白急于知道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
俞婉玲抬头看向他,目光又定片刻。
随后深深吸口气,跟他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在姜家叫姜印白,在福利院里叫沈阅,在洛暖面前叫沈问。
而不管叫什么,都是他这个人。
俞婉玲语气微沉,慢慢陈述。
她的亲生儿子姜印白,在很小的时候被保姆带丢。
儿子没有找到,她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报警之后,便对外宣称,她把儿子送出国去了。
在此后的很多年,她也没有放弃寻找,可是始终没有找到。
找了十年之久,最后在一场惨烈的车祸中与自己的儿子重逢。
而她命运也悲惨,找回了儿子,又没了老公。
俞婉玲对姜印白说:“我是在那场车祸中怀疑你就是我儿子的,亲子鉴定的结果也证明了我的怀疑。你当时受伤很重,昏迷了很长时间,醒来后神智也有点问题,忘了以前的事。我调查了你的过去,得知你在福利院过得很不好,我很痛心愧疚。之后我送你出国治疗,为了让你和过去彻底划清界限,便让你做了全身疤痕修复,并在你失忆的时候找了催眠师,彻底篡改了你的记忆。我这么做,不是怕你怨恨我,只是想让你忘了过去的一切,轻松地活着……”
认认真真听完了俞婉玲的话,姜印白目光和软如水。
他看着她,“所以,除了办案人员,身边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我曾经在福利院里的一切,一直都以为我在国外,直到长大回国接手家里的公司?”
俞婉玲点点头,“确实可以这么说。”
说完看着姜印白,眼底泪意明显,“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把你弄丢,让你经历了那么多不幸的事情。没找到你之前,我做了整整十年的噩梦。”
姜印白绷紧的神经突然完全放松了下来。
虽然过去的一切都很痛苦,可好在,眼前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样。
所有对他而言十分珍贵的东西,他都拥有着。
心里似乎憋了很多话,可却组织不起合适的语言。
姜印白眼角一点点染开湿意,最终出声叫了一句:“妈。”
俞婉玲听到这声唤,眼泪突然夺眶而出,拿手捂住脸。
***
对于这件事的其他细节,姜印白从俞婉玲嘴里也都知道了。
当年他被拐卖到偏远农村,家里又遭变故成了孤儿,后来辗转到了福利院。
而这些事情,姜印白都不大记得清了。
俞婉玲知道的一些,也都是她调查来的。
至于虐待过姜印白的那些人,俞婉玲也尽己所能,让他们付出了代价。
对于这些事情,姜印白又消化了几天。
接受治疗的同时,让自己的记忆去伪存真全部完善起来。
他知道俞婉玲擅自篡改他的记忆,是为了他好。
可即便真的忘了,但他的潜意识和身体都还记得,不然不会有那么严重的恐惧症。
他所需要的不是忘记那些事,而是记得,然后去接受。
因为一切都有了因果,之后的治疗都挺顺利的。
当然最主要的,是失而复得的洛暖和俞婉玲,给了他无限的力量。
老天爷对他还是不错的,至少没有真的把他的一切都夺走。
又持续治疗了小半个月后,姜印白最后一次从关楠的办公室走出去。
此时已是初春时节,外面的阳光很暖很亮,仿佛把他的灵魂也照得透明起来。
他回到家休息了半天,在院子里散步,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如季节一样美好了起来。
严冬过去,迎来了春暖花开的温暖烂漫时节。
散步的时候心情舒畅开阔。
他给洛暖发信息,约她明晚八点在她家那边的小公园里见面。
洛暖收到信息,问他:【干嘛?】
姜印白直截了当道:【约会】
洛暖:【小气,约会不是应该吃牛排大餐吗?】
姜印白:【有钱人都比较小气】
洛暖:【。。。】
贫归贫,洛暖第二天晚上,还是准时去了小公园。
她以为姜印白会早到那里等她,结果到了一看,他根本都没来。
站在河边等了两分钟还是不见人,她拿出手机准备给姜印白打电话。
而手机刚一解锁,还没点开通讯录,周围突然亮起一片彩色灯带,湖面上同时亮起一片花灯。
本来漆黑的环境,一下子被碎亮的灯光渲染得梦幻起来。
继而伴随着“嘭”的一声响,洛暖转过头去,只见空中绽开彩色烟火。
等所有的烟火在空中绽放殆尽,她再有些懵地回过头来,忽又见姜印白出现了。
他手里捧着一个很小的蛋糕,只有巴掌大小,上面插着火苗摇曳的红蜡烛。
这样的场景,和记忆中的场景再度重合。
眼眶瞬间湿润起来,洛暖站着没动。
姜印白捧着蛋糕到她面前,语气很是温和道:“生日快乐。”
洛暖低头忍了忍眼泪,再抬起头来看向他,声音微紧,“你还记得?”
自从他走后,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的生日了。
没有别人记得,从来也没再过过。
姜印白说:“以前忘了,是我的不对。”
洛暖实在有点忍不住了,上去伸手抱住他,趴在他怀里,直接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说:“太讨厌了,我还没有原谅你呢。”
姜印白手里还端着小蛋糕,只能腾出一只手来抱她。
看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在笑,心里同时甜得像化开了奶油。
洛暖好一会才收住情绪,然后和姜印白一起坐在长椅上。
和以前一样,吹着湖面的晚风,一起吃那个只能算是一人份的小蛋糕。
蛋糕吃完,扑面的风也甜了。
洛暖转头看姜印白,有些不是很自然地问他:“吃完蛋糕做什么?回……回家吗?”
姜印白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慢声问:“你是不是……有一点紧张?”
洛暖听他这么问,忙笑了一下掩饰心虚,双手捏在一起,故意轻松道:“没有啊,我紧张什么啊?”
姜印白嘴角压着笑意,伸手扶上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面对自己。
与她目光相对,在她耳尖微红,目光意图闪躲的时候,慢慢低头往她面前凑过去。
凑到她面前,还没有碰上嘴唇,洛暖忽然往后避了一下。
距离拉开,姜印白也适时停住了动作。
洛暖还记得上一次被他亲,是被按在墙上强吻。
对于这件事,总还有那么点不是很自在,她抬起目光看着他说:“我确实有点紧张,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姜印白并不在意,只看着她问:“那你要准备多久?”
洛暖想了想,片刻后红着脸出声,“一……一分钟吧……”
姜印白眉梢眼角都溢满了笑意。
然后他突然往洛暖耳边凑过去些,低声对她说:“好,那你从现在开始准备,我帮你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