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笔银子最起码是这块地十倍价格,中午几人就去里正那写好契书。冬日闲散的人也多,恰好今日就是个吉日,云郦就请了个十余个人,开始动工造墓。
闲在屋里甚是无聊,大家一窝蜂跑出来瞧热闹,云郦站在一侧,看风水先生先挖了第一土,其余的帮工这才一涌而上。
周围的人看着云郦圈出来的好大一块地,再听帮工的人一说,她要给她娘立的新坟要求。
大家啧啧几声,“这没个一两百两银子不成吧。”十两银子就够四五口之家在乡下松快地过一年。
“这可不止,你没听那赵六先说吗?新棺木就花了一百多两性子,这摊事下来,最起码三四百两。”
大家倒吸一口凉气,这可都赶得上大半辈子的收入了。
思及此,大家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最北边飘去,北边柳树下立了对中年夫妻。
男的四十出头,皮肤黝黑,却看的出来五官端正,年轻时定是个俊小子,男子旁边的女人则寻常的多,中等身量,体格圆润,模样寻常。
林燕子推了把男人,赵全沉吸了口气,上前一步,看着云郦的背影道:
“秀秀,你看你娘孤零零地在这也不是事。”
没等云郦扭过头,周围的人见他出来了,彼此交头接耳。
赵全的脸红了红,可看着云郦披着的雪锦斗篷,价值不菲,他搓了搓手:“秀秀,咋家祖坟空着的位置还多着呢,你把你娘挪回去吧。”
云郦慢慢转过头,中年男子微微弯腰,笑容讨好,和记忆里那个吆五喝六的男子截然不同。
“咋家?这位大爷,我认识你吗?”云郦缓缓道。
赵全脸色一变,立马道:“秀秀,我是你爹啊。”
林燕子赶紧附和道:“是啊,秀秀,这可是你亲爹啊!你不能发达了就不认自己的亲爹啊!”
云郦散漫地扯了扯唇:“你又是谁?”
林燕子一僵。
这建坟需要一两日,云郦不需要一直在这候着,她似乎不想和她们有任何瓜葛,叮嘱两句,就准备回路家。
林燕子见云郦要离开,心头一急:“秀秀。”
云郦停都没停,林燕子连忙上前几步,想去拽她的衣裳,手还没碰到,翠屏猛地握她的手腕。
“你干什么?”林燕子本就性情暴烈,自己死活不能从翠屏手中解脱,她大嗓子道,“打人了打人了。”
周围的村民没有一个上前。
翠屏既然跟云郦回家村,扁余便向她科普了赵家的事,就知道眼前这个妇人心眼坏,为人歹,下手更重,用力攥住她的手腕。
刚刚只是桎梏,现在手腕则是火辣辣的疼。林燕子尖叫一声,云郦扭过头,盯着她惨白的脸色,她沉默片刻,轻轻地说,“翠屏,松开她吧。”
翠屏又使了使力,等林燕疼的说疼力气都没有了,翠屏才松开她。
云郦扫了她眼,目光向前,落在远处赵全身上,赵全飞快地低下头。
云郦缓缓转身,往路家去。
等云郦走后,赵全才上前,扶起疼的全身无力的林燕子。
“赵全,你就看着你女儿这么欺负我!”赵燕子黑着脸道。
赵全低呵一声:“你先闭嘴。”
赵全领着林燕子回了家,赵全家的房子在村里颇是不错,红砖白瓦,院子都是铺了石板的,房间里陈设不说富贵,在乡下,绝对担得起家境尚可四个字。
林燕子倒了药酒处理伤,赵全蹲
在门口,这时候,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推开院门进来,还没入内她咋呼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爹,娘,我刚从外祖母家回来,一进村就听见有人说赵秀秀回来了,穿金戴银的。”这姑娘一身细棉衣裳,五官寻常,可皮肤白净,勉强也是个清秀美人,只眉眼间的戾气冲淡了她容貌里的秀气,显得她有些不好相处。
赵全看她一眼,没吭声。林燕子闻言,赶紧从房间出来,见是自己女儿回来了,一拍大腿道:“可不是那个白眼狼,再怎么说我们也养她到了十三岁!如今爹娘不认就算了,她还叫人打我!”
赵翠翠闻言两步上前,林燕子掀开袖子,微黑的手腕上有不明显的痕迹。
“几年不见,她胆儿真肥了!”赵翠翠脸一黑,挽起袖子就道:“我现在就去找她算账!”
见自己的亲女儿要去找云郦算账,林燕子连忙拉住她:“翠翠,她身边跟了两个人,尤其是那个女的,力气特别大,你弟弟这两天又不在家,你一个人去……”
“我去把刘奇和他兄弟找来。”
刘奇就是赵翠翠定了婚的未婚夫,长的结实高壮,他这几日也在乡下老家,距离赵家村小两个时辰的脚程,林燕子一想,赶紧放下药酒道:“我和你一起去。”
赵全看着两人,似乎想说什么,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有说。
云郦回到路家,用过午膳,也懒的出门。赵全是她亲爹,林燕子是她两岁大的时候,她爹娶的新媳妇,至于赵翠翠,是林燕子带来的女儿,和她没有任何血缘。
她有记忆的时候,林燕子就对她们三姐妹不好,大姐说,其实最开始林燕子不是这样的,尤其是还没嫁给他爹的时候,每次来看他们三姐妹,都会嘘寒问暖,比对自己亲女儿也不差什么。嫁给赵全的头月,林燕子就怀了孕,但那时候对她们三姐妹和赵翠翠也算一碗水端平。
直到她生下一个儿子,赵全梦寐以求的儿子,她的态度渐渐变了,甚至恨不能将她们三姐妹撵出赵家。
至于赵翠翠,嫉妒心强,心胸狭隘,容不得人,她和她岁数接近,她便特别爱和她比较,凡是她有的东西,她都想抢过去。
云郦昨天刚回来,就听人
说赵翠翠去了外祖家,不过似乎刚刚回来了。根据打听出来的消息,赵翠翠性格不曾改变,按照她的为人,得知她的人伤了她娘,还有她如今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底的态度,应该会迫不及待地想收拾她。
云郦有些期待,期待她快点找上门来,不这样,怎么让裴钰安对赵家愤恨不已,怎么让裴钰安觉得她需要他。有些男人喜欢强势能干的女人,可云郦清楚,裴钰安其实挺喜欢为人出头,需要那种存在感。
如此一来,她只要委委屈屈再掉两颗眼泪,不仅能让他更心疼,觉得她需要他,赵全四人也能家破人亡。
简直一石二鸟,比她自己让扁余翠屏动手好极了。
云郦坐在房间里,黄昏渐至,云郦都以为赵翠翠今日不会来了,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愤怒的声音,“赵秀秀,你给我出来!”
云郦挑了挑眉,就要从椅子上起身,翠屏忙道:“夫人,我去解决她们。”
云郦笑着摇摇头:“不必了,我出去看看。”
“可……”
云郦安抚地的冲她笑笑。
如果现在就解决她,岂不是她们要付出的代价只是一顿暴揍,这可不是云郦希望看到的。
云郦走出房间,路奶奶正站门口和赵翠翠交涉,让她们走,云郦走上前去:“你们找我干什么?”
在赵翠翠的记忆里,云郦那双眼睛长得很好看,她不止一次埋怨她娘没有给她生出一双同样好看的眼睛,但也就止于此。
除了眼睛好看,人是个病秧子,脸蛋尖尖小小的,还有些黑,一看就命不长久。
可眼前人实在是太好看,她引以为豪的皮肤白在她面前黯然失色,她甚至比她在画里看到的美人还要好看。她觉得她不是赵秀秀,可那双眼睛又和记忆里如出一辙。
她衣裳也穿得好看,那样的料子摆在铺子里她甚至都不敢上手去摸。
可越是这样,赵翠翠心里愤恨就越大,她是卖去做奴才的人,应该畏畏缩缩,面目可憎才对。
她立在路家门口,表情扭曲道:“赵秀秀,今儿你要不给我娘赔礼道歉,你别想善了。”
她身后三个壮汉似乎是给她撑腰的,见状挺挺胸,只是在抬起眼看见云郦时,最前头那个人呆住了。
赵翠翠瞧见这一幕,恶狠狠地瞪了瞪她未婚夫,她未婚夫对赵翠翠有几分喜欢,赶紧回神。
而见自己的未婚夫竟然对云郦失神,赵翠翠对云郦的恨意愈大,死死地瞪着她。
云郦轻轻地笑了笑:“我的丫鬟不过是碰了你娘一下,你娘以前打我的时候可打断了棍子。”
赵翠翠理直气壮道:“那还不是你干错了事,我娘是为你好,教你道理。”
林燕子闻言,赶紧附和:“秀秀,我虽不是你亲娘,但后娘也带个娘字。”
云郦觉得有些好笑:“做错了什么事?是你把打人的事栽赃到我头上,我不替你背黑锅吗?”
“总而言之,我娘也是你娘,你让人欺负她,就是大逆不道,你若是不磕头谢罪,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赵翠翠沉着脸道。
她说着,看着云郦精致漂亮的衣裳,越发气愤:“别以为你和某个肥头大耳的老男人睡了几觉,就能在我头上耀武扬威了,信不信我今日就让人划烂了你这行脸……”
就算她如今穿着再好,再有钱,一个伺候人的下贱胚子,难不成还有人愿意娶她?无外乎就是仗着两分姿色勾搭上家主。
赵翠翠不是没见过给人做妾的人,大部分都是伺候又老又丑的男人,天天被大妇管束,说不准避子汤都被灌了,一个孩子都生不出来,思及此,赵翠翠觉得自己真的没什么好羡慕她的。
她要嫁的人年轻有为,在官府里还有人脉,她以后说不准就是正儿八经的官太太。
翠屏实在受不住赵翠翠的恶语:“夫人,我去……”
收拾她三个字尚未出口,云郦握住她的手道:“让她继续说。”
赵翠翠一听,更觉得云郦怕了她,趾高气扬道:“怕了吧,我未婚夫可是在官署里可是有人的,我就算毁了你的容,你也只有认命的份。”
裴钰安刚走到路家所在的路口,距离路家还有数十米之遥,就听到这样张牙舞爪的尖锐声音,他脸色瞬间一变,正欲出声。
一道清冷男声先他一步响起:“赵翠翠,你给我住口!”
裴钰安眯眼看去,出声的男子从隔壁院子走出来,一袭青袍,面目俊秀。然后看向云郦,只见她也愣了愣,旋即冲男子笑了
笑,裴钰安见此,面色青白不定。
赵翠翠扭过头,见是陈宣,啧啧两声:“原来是姘头来了啊。”她说着,嘴边扯出一抹恶毒的笑:“秀秀,是不是你家里的老男人满足不了你,故意回村来找你的奸夫啊。”
“你……”陈宣大怒。
裴钰安再忍不住,握紧拳头道:“常余常生,让她闭嘴。”
赵翠翠还想说话,就在这时,突然嘴巴里被塞了个东西,她想扭头看,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有绳索背后绕过来。
云郦瞧见这一幕,连忙往前方看去,果不其然,瞧见一袭便装的裴钰安。但云郦站在路家院内,裴钰安的脸色被篱笆遮挡,瞧不真切。
陈宣站在路家外,他察觉不对后,便向远方望去,便瞧见了阔步走来的裴钰安。
路奶奶瞧着几乎是瞬间,赵翠翠一行人就被两个青年五花大绑,动作迅速得让人眼花缭乱,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走了过来。
没等她老人家问出口,便听到云郦先低低地开口了:“世……公子,你怎么来了?”
裴钰安瞧她一眼,他眼神在捆成一团的赵翠翠身上转了转。
赵翠翠看见裴钰安,彻底失神,她自诩长在天子脚下,遇到过无数的贵公子,可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矜贵俊朗的人。而这个人,一看就和云郦的关系不一般。
她盯着云郦的眼神愈发恶毒。云郦没想到这么巧,她本来是等着扁余给裴钰安细细描绘赵家人的可恶,但既然裴钰安撞上了,她侧过头,在裴钰安和扁余瞧不见的角度,居高临下地对她笑了笑,赵翠翠见她高高在上,愈发气恼,四肢开始挣扎,眼神恨不能毒死云郦。
裴钰安正思考如何处理赵翠翠,便看见她这样看云郦的眼神。他想过要收拾刘家为云郦出气,可到底都是云郦的亲人,这个度还没决定,如今见翠翠和林燕子眼神如此歹毒,裴钰安瞬间下了决定,他必须让她们后悔莫及。
就算是云郦心软,那也不成。
“大安律法第六十九条,凡故意污蔑诽谤他人,杖二十,大安律第四十六条,私闯民宅,意图伤人,视情况处置。常余,将这几人送进县狱,此外,再查查她未婚夫在官署里的亲戚
是谁,若是真的徇私枉法,依法处置。记住,一定要将情况给孙县令说清楚,让他仔细处理。”赵家村虽距离京城只有六十里地,但他们犯事则归二十里外周县管,孙县令便是周县的县令。
常余再笨也知道这几个人不能善了,今日他们对云郦做的事不够她们生不如死,可世子亲口让孙县令仔细关照,既然敢这样对云郦,想必身上的小毛病还不少,不知今生还有没出来的机会。
几人闻言剧烈挣扎,可常余一手拎起两个,往车上扔。
等将人拖走,裴钰安的目光落在扁余和翠屏两人身上,嗓音冷淡:“我让你们保护夫人,你们两个就是这么办事的?”
常余扁余两人立刻跪下道:“属下失职。”
云郦扯了扯裴钰安的的袖子,赶紧解释:“不关他们的事,是我不让她们出手的。”
裴钰安扫了云郦一眼,并没有让两人起来,他看向陈宣,拱了拱手道:“多谢这位公子刚才出手维护贱内,敢问公子大名?”
贱内?只有妻子可以称贱内,云郦垂下眼眸。
陈宣瞥了眼立在裴钰安身边的云郦,低声道:“在下陈宣。”
裴钰安唇角笑意扩大:“我是徐墨。”
话罢,裴钰安道:“陈公子,我还有事要和我夫人说,便不耽搁你的时间了。”
陈宣看了看云郦,这才低头离开。
人都离开,路奶奶这才反应过来,虽老人家一辈子都待在村里,不曾见过大世面,却也知道裴钰安并非凡人,再想想刚刚他为云郦出头的事,老人热情地道:“秀秀,这是你夫君吧?可真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