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泰郡主蹙着眉道:“以后若是有这种事,你躲远些,这次是你运气好,下一次不一不定还有这样的好运气。”
裴钰安听了这话,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脸上却点了点头。
昌泰郡主又扭过头,问大夫有什么注意的,大夫道:“按时吃药换药,左臂不能用力,注意饮食清淡,不出一个月,世子的胳膊便能恢复如初。”
昌泰郡主听后,忙念了句阿弥陀佛,又派人送大夫离开。
等大夫离开后,昌泰郡主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给裴钰安重复了几遍,最后余光落在云郦的身上,她不知道想到什么,拉过她道:“云郦,大夫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这段时间务必要好好照顾世子,知道吗?”
云郦看了眼裴钰安,垂眸道:“奴婢谨遵夫人的吩咐。”
昌泰郡主刚满意,也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却是镇国公裴鹤走了进来,“临嘉,你无事吧?”
昌泰郡主见是裴鹤,脸色变得冷淡了些,对着裴钰安道:“你养伤吧,我先回去了。”
镇国公听见这句话,入内的脚步滞了滞,不过没有多说什么。
裴钰安见她们两人生疏的态度,想到了幼年时昌泰郡主怀着朵儿低声垂泪的模样,镇国公和姨娘寻欢作乐的模样,遮住了眸中的深色。
裴鹤和裴钰安的关系不算差,毕竟一个算的上是慈父,一个是除了婚姻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儿子,不过云郦见两个人并不太热络,一刻钟后,裴鹤叮嘱完裴钰安好好养伤后,便也离开了外书房。
他走后,裴钰安靠着凉枕闭上了眼睛。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云郦敏锐地觉察到他心情有些复杂,便安静地立在一侧给裴钰安打扇,估摸着药快好,她才去小厨房把乌漆嘛黑的中药给端上来,放在裴钰安手旁小桌上。
裴钰安睁开眼。
云郦柔声道:“大夫吩咐过了,这药要趁热喝。”
裴钰安盯着那冒着浓浓苦气的黑色药汁,眉眼间略过一丝抗拒,下一瞬,寸寸都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药碗,他拧着眉一饮而尽,然后飞快地把药碗推远。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块绞丝蜜糖被塞进掌心。
裴钰安微僵了下,他把蜜糖还给云郦,淡淡地道:“我不怕苦。”
云郦低头笑道:“世子自然是不怕苦的,可就算不怕苦吃了甜的也要好受些。”说着她觑了觑裴钰安的神色,低声道:“这可是厨房林大娘最拿手的绞丝蜜糖,奴婢以前尝过很不错,世子看在奴婢的面子上,也尝尝味可好?”
裴钰安眼睛先看向云郦,然后又盯着掌心的那块糖,轻咳一声:“既如此,我尝尝。”
他把那块糖含进嘴里,刹那间,甜意压过苦涩,他微皱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松开。
云郦见状垂下眼眸。
吃完糖,裴钰安抿了抿唇,记起另一件事,他低声道,“你昨天说我的事我已经办妥了,那几个歹徒已入刑狱,不会再骚扰你的姐姐。”
云郦眼底的雀跃尽显,她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奴婢就知道世子出手,定能妥善解决,奴婢谢过世子。”
淡淡的桃子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裴钰安往后避了避,淡淡地道:“不客气。”
云郦还挺庆幸裴钰安受这点小伤,因是为救顶头上司受的伤,他得了一段时间的假,毕竟碍于设定,云郦不能动不动就往他跟前凑,且裴钰安平日办公认真,常常傍晚归家,两人见面的机会就更少。
绕是云郦有百种手段,见不到人也是白搭。
当天晚上回房后,云郦首先拿了一块给男子做衣裳的布慢慢剪裁,他既然帮了她姐姐,她当然不能只是口头谢谢便作罢,裁剪好布匹,云郦便翻开她的诗经,把有些形体复杂的字圈出来。
然后她蹙着眉过了一道外书房的人,最后将目标定在了裴钰安的贴身常随之一,常余身上。
翌日午后,云郦端着一盘切好的冰镇西瓜走向侯在抱厦的常余,常余今年十八,模样俊俏,性格活泼。
看见来人,嘴里嚼着根杂草的常余吐出草,从椅子上起身笑道:“云郦姑娘。”
“常余公子,我切了些冰镇西瓜,你尝尝。”云郦把果盘放在木编长桌上。
她今天穿了条淡青色的襦裙,裸露在外的皮肤白净,腰肢勒的细细,体态轻盈,宛若闷热夏季里一道心旷神怡的风景。
常余抓了抓头发道:“云郦姑娘你不用叫我公子,叫我名字就成,谢谢你给我端的西瓜。”
“那你也别叫我姑娘了,”云郦闻言把左手里拿的诗经举高,俏皮地道:“还有你也别忙着谢我,其实我是有求而来,我看书时有些字不认识,不知道你愿不愿给我说说。”
常余不过是个热心肠的少年,且云郦绝色温柔,还带了吃食,他立刻道:“你有那些字不认识?”
云郦被水洗过般的眸子一亮,连忙扯了小凳子在常余身边坐下,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有点多,你别嫌弃我啊,而且我认字有些慢。”
“你肯定没我慢,我当年认字可是被世子教训过的。”
云郦微微惊讶地抬起头,“是吗?”
常余马上便侃侃而谈他从前认字时的趣事,云郦不由得笑了下,这就是她为什么挑常余的原因,因为年轻话多活泼,不像有些闷棍子,三天打不出一个屁来,她带个话头,他便能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毕竟她识字只是她的一个目的,主要目的可在房里那人身上。
习武之人,听力本就过人,常余刚开始顾忌休息的裴钰安,还会压低声音,后来说到兴头,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
裴钰安睁开眼,过于优秀的耳朵听着外面传来的说笑声,他沉默片刻,最后实在忍不住抬脚走了出去。
站在门口,便能瞧见抱厦里的少年少女,浮着细小颗粒的日光投射进宽敞明亮抱厦里,给青葱水嫩的少年少女镀上浅浅的金光。
从裴钰安的位置看去,青衣女子微垂着头,脸上细小绒毛都纤毫毕现,她嘴角略略往上翘起,时不时看一眼身旁的少年,神色温柔灵俏。
裴钰安眉心不可查地一皱道:“你们在干什么?”
好似云郦一直沉迷于识字中,此时才注意到裴钰安的出现,她抬起头,目光有点惊愕,又赶快回答裴钰安的问题:“世子爷,奴婢有些字不认识,来向常余请教请教。”
云郦识字不久是事实,也早就给裴钰安留下认错字的深刻印象,所以云郦觉得今天她的行为是自然而然,毫无惹得他怀疑的地方,当然这也是前书房的婢女都不怎么识字,她才能找常余,否则就要另想办法引诱裴钰安教她识字了。
“是啊,属下也当了一回先生。”常余乐呵呵地咧嘴道。
即使裴钰安耐静,也不得不承认养病的日子很无聊,于是他走向抱厦问:“认了那些了?”
“认了好几首诗了。”云郦说完又看着裴钰安道,眼睛微亮道,“世子,你在屋子里坐久了也闷得慌,不利养伤,奴婢给你念念诗吧,奴婢今日新学了好几首诗呢。”
裴钰安看着跃跃欲试的云郦,不置可否地坐下:“既如此,你念念吧。”
云郦闻言拿起诗经,翻开最初询问常余的那首《小戎》,这首诗生僻字极多,她做了三个准备,一是里面有些生僻字常余也不认识,这样她就能在裴钰安出来的时候顺其自然地请教他,如果他没出来,她就在晚上给他端药的时候顺嘴一提。
第二种坏情况便是常余认识,然后她就故意在裴钰安跟前曲解这首诗的意思,引得他神色复杂。
第三种便是如今这种,常余教给她错误的发音,当然这也不奇怪,云郦是刻意挑选生僻字多的诗词,而常余只是个常随,只云郦没想到,这个少年是如此自信十足,毫不怀疑自己所学。
“小戎俴(fa)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wo)续,文……”
读到这儿,裴钰安便打断道:“停。”
云郦一愣:“世子,怎么了?”
裴钰安瞥了眼常余,见常余也正好奇地盯着他,他揉了揉眉心道:“十七个字,读错了两个。”
云郦立刻瞪大杏眼,看向常余,常余拿过书,凤眼直直盯在上面:“读错了,没有吧。”
裴钰安无言以对,而云郦心里暗暗鼓掌,她就喜欢常余这样的助攻。
要是能助攻到把她送到裴钰安的床上,让裴钰安睡了她还心怀愧疚就好了。
第11章 欲迎还拒的第十一天
“是哪几个字错?”云郦连忙问道。
“是小戎俴(jian)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wu)续。”
云郦听罢,复杂的目光落在常余身上。
主子已经明确指出自己错误,常余再有信心,也得分崩离析。
云郦见他脸色颓败,忙善解人意地道:“常余,你已经很厉害,十七个字认得十五个,你没教我之前,我只认识十一个呢,还有许多人一个字都不认得。”
常余听了这话,黯淡无光的眸子蹭蹭亮起来。
裴钰安摇了摇头,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云郦认字,是近年来自己抽空学习,而常余识字,是他自幼年开始督促,《小戎》他原来也一字不错的背诵过。
思及此,裴钰安实在不忍常余误人子弟,他示意云郦把书拿来,问她:“你哪些字不认识?”
云郦明显一惊,她愣愣地看向裴钰安。
美人双眸微瞪,红唇微张的样子比起平日别有番娇憨可爱的味道。
裴钰安笑了一下:“错过了这个机会可不一定有下次。”
云郦连忙回神,她拉着小凳在裴钰安身旁急急坐下,“下面画墨点的都不认识。”
她或许是因为急,那凳子不由靠的裴钰安太近了些,凳子近,人便也近了,她慌忙低头时,几缕乌发便掠过裴钰安的下巴,痒酥酥的。
没等裴钰安回过神,她又突然抬起头,两张脸的距离不过一寸,近到裴钰安能瞧见她乌黑透亮的瞳仁里他的倒影,同时,他还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那是属于她的香味。
汁水饱满的桃香。
裴钰安骤然收回神,却不知何时云郦注意到方才离得太近,不动声色地拉开凳子。
他垂下眼睫,看着翻开的诗经道:“我先把这首诗给你读一遍。”
云郦欢喜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多谢世子。”
裴钰安最开始有点失神,可他心性坚定,专注力强,片刻后精力全都落在授业解惑上。说起来,裴钰安颇爱监督人学习,比如裴意朵,常余扁余等,但未曾有一个如有教导云郦流利酣畅之感,甚至刘青燕他也教过她,只是她天赋寻常,又只爱舞刀弄枪不爱看书写字,精力和回报悬殊颇大。
看着云郦,裴钰安突然明白私塾学馆里的先生为何偏爱优生,那股成就感满足感非普通学子可比。
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还是云郦注意到已到喝药的时辰,忙收起书道:“世子,奴婢去厨房看看煎的药好了吗。”
说完后她又有些迟疑地看着裴钰安。
裴钰安动了动久坐的骨头,问道:“还有何事?”
云郦眼睛水汪汪的,颇像出生不久的小奶狗,带着股可爱可怜,她语气带着希冀、恳求和小心翼翼,“以后世子闲暇时,奴婢能再向你请教吗?”
裴钰安想了下,“可以。”
云郦声音带笑雀跃道:“多谢世子。”
云郦虽得了裴钰安的首肯,但最多三日问一回,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越是急越要学会水磨功夫。毕竟你急得猛火烈烧,最后说不准得到焦糊黑炭豆腐,求你要你都不想要。
又隔几日后,云郦拿着诗经向裴钰安请教一首诗的意思,她选的是《野有死麕》,一首的情诗,且复杂的字稍微多点。
她先把书摊开在裴钰安的手边,指了指不认识的字。
裴钰安瞧见她裹着纱布的食指,“你的手怎么了?”
“昨儿个不小心弄伤了。”云郦笑着掠过这个话题,“世子,这个字读什么?”
说完不认识的字,云郦就捧着诗经解释这首诗的意思。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这句话的意思是野地里猎得獐子用白茅包裹起来,有个少女怀春,男子来引诱她。”云郦解释完之句话的意思后,皱着眉头道,“世子,我不喜欢这首诗里的男子!”
“哦,为何?”裴钰安坐在书桌前的太师椅上,抬眸问道。
云郦闻言立刻把那本书拿得远远的,“你说这个男子引诱就算了,大白天还,还脱脱兮!”
脱脱兮,裴钰安愣了下,回忆起《野有死麕》的原文,好笑地摇头道:“我不是给你说过吗,先秦时民风大胆开放,对待爱情也是直接热诚,不矫揉造作。”
“那也不能挑逗后大白天就脱脱兮呀。”如此都让她嫉妒了呢。
裴钰安扶额道:“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前面不是挑逗勾引,是男子用白茅包裹好刚打到的獐子,心情忐忑地送给心爱的女子。”
“这样吗?”云郦惊讶地低头看诗。
裴钰安颔首:“就是这样。”
云郦把诗读了一遍,然后又抬起头望着裴钰安道:“那这样我可真羡慕那个时候的人!”
“喜欢?”
“是啊,那个时候不遮不掩不装,现在奴婢要是敢给别的男子送个荷包什么的,恐怕马上就要被口诛笔伐,说我不守妇道。”云郦边说话边看着裴钰安的神色,她现在了解他一些性格特点,比如看似端方温和,是个很好相处的主子,但他同时戒备心很强,不易靠近,这样的人你只有走近他的心里去,才会被他接纳。
现在则是一个了解他心的机会。
裴钰安垂下眼眸,轻轻地笑了下:“的确让人有些羡慕。”不过说完这句话他似乎不想再说,立刻换了个话题:“你解释下一句。”
云郦心底忧伤地叹了口气,嘴巴却乖乖地解释,裴钰安内里还真是冷淡冰冷。两首诗后,估摸时间差不多,云郦便准备告辞,这个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郦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