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只剩下顾明朝和时于归两人,时于归看着顾明朝露出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抱胸,质问道:“我还以为你打算在里面安家呢。”
顾明朝摇了摇头,声音透过方巾传来,认真解释道:“死者烧焦,尸体狰狞,是怕公主受到惊吓,这才执意不让公主来的。”
“那你为何刚才开门。”时于归郁闷心情顿减,脸上却依旧是虎着一张脸,继续问道。
顾明朝一直敛下的眼睛,眼皮子抖动一下,继而抬起头来,狭长内敛的眼睛微微弯着,黑如龙尾石的眼珠倒影着时于归的脸。
娇小的时于归完整倒影在他眼底,他专注认真的模样就像连身心都充斥着公主的身影。黑沉亮堂的眼睛像是一个漩涡,把近在咫尺的时于归拉进黑色的海洋中沉沦。
“我怕公主生气,又想着停尸房冷清,若是有公主在,心里高兴。”
停尸房实在太偏僻了,这话说完,除了枝头不知羞的麻雀扯着嗓子在胡乱叫着,连一个接话的生物都没有,浮动的心思在沉默中跳跃。
话题中心的两人,一人说完便低下头,耳尖通红,另外一人,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琉璃大眼睛清透明亮,她像是喝醉的人迟迟才反应过来,先是一愣,后是脸颊倏地红了。
森冷阴森的刑部停尸间,除了不知情识趣的小鸟一直在叽叽喳喳,只剩下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悉悉索索像是隔靴挠痒一般。恍若一根细软的羽毛在呼吸间,在心跳处若有若无地晃着,又似波光粼粼的湖面在随风荡漾,涟漪四处扩散,无所依靠所以心惊胆战,又带着奇异的喜悦。
屋檐上橘黄色小猫一闪而过,像是一颗石子打破寂静,湖面发出扑通的声响,吓得树梢上的小鸟扑腾着翅膀消失在天边。
时于归摸了摸脸,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来,她强忍着上扬的弧度,眼珠子在日光下闪着明亮又天真的光芒,在阴沉阴森的停尸房前明媚耀眼,令人移不开视线。
顾明朝看着她,温柔又沉默,而时于归同样看着他,笑眯了的眼睛,愉悦娇媚的深情。
她背着手,脚尖不由自主向前挪了一步,上身前倾,伸出细白修长的手指,手指灵活地摘下他的方巾,露出顾明朝错愕的脸。她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意,笑容灿烂,捏着方巾的手向上一抛,洁白的纱巾在蓝天下闪着耀眼的光泽。
顾明朝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俏丽小脸,两人的呼吸相互缠绵,近到她颤巍巍的睫毛像个刷子一样刷得他心都软了。
唇上温热感觉一瞬即逝,原本亮堂的视线突然被蒙上一层朦胧的光泽,白色的纱巾盖在两人相碰触的头顶上,热烈刺眼的光芒瞬间变得朦胧柔和。
时于归刚才的举动不过是鬼使神差,只是一碰上顾明朝的唇,带着微微的干涩,却又出奇的软,比御膳房的奶酪还要甜,她忍不住轻轻舔了一口。
顾明朝下意识扣住她的肩膀,手指微微用力,时于归本就是背着手半倾的姿态,给他猛地用力,重心不稳,向前踉跄了几下。两人唇齿相碰,还好顾明朝及时握住时于归的肩膀,才没酿成惨案。
白色纱巾下,两人四目相对,时于归侧开脑袋看着他,极近的距离下,好像天地间除了对方的眼睛就容不下其他东西。
“公主。”顾明朝嘴唇鲜红,唇齿间冒出一声叹息。都说千秋公主离经叛道,胆大妄为,今日发生在自己身上才觉得任何词语放在她身上都不够形容他受到的刺激。
公主单纯无畏,像只勇敢的小兽,哪怕是这般事情都做得问心无愧,大方磊落,明明是她主动之事,被她这般看着后,竟只觉得自己孟浪。
时于归眼睛晶亮,笑眯着眼,她盯着顾明朝的嘴巴,之前看的风月话本上那些主角做的羞羞事的情节又冒上心头。
——原来亲嘴是这样的。顾侍郎的嘴软软的,甜甜的,话本里说的都是真的。
“你给我点时间。”顾明朝看着这双闪着光的眼睛,蓦得笑了起来,伸手蒙住她的眼睛,在她耳边轻声低喃道。
她能感到前面的人俯身下来,黑沉的阴影全身心地笼罩着她,把她完完全全遮住。唇上的力道是比刚才自己的蜻蜓点水还要重的威压,她的鼻息间全是顾明朝身上淡淡皂角的味道,无孔不入地围绕着她。
抱着她的顾明朝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只要稍一用力又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研磨轻啄,极尽温柔。
风吹过树梢,眷恋着树枝,带出沙哑的笑声,去而复返的小鸟叽喳几声,隐在树梢内,黑豆小眼好奇地望着底下的人,朦胧又无知。
顾明朝眼眸低垂,注视着时于归,刚一放开她,便看到小道尽头立春的身影。
“公主。”立春出现在小道尽头,她远远看到公主和顾侍郎气氛怪异地站着,眉心一跳,浸染宫廷多年,这模样只怕刚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时于归还没从惊愕中回神,猛地被立春吓了一跳,正要回头,顾明朝递过来那块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中的方巾。
她疑惑地看着顾明朝,顾明朝盯着她的嘴唇,脸色突然爆红,修长的手指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嘴唇。时于归之前注意力不在这里还不觉得有何怪异,如今注意力被集中在嘴唇上,只觉得嘴巴发麻发胀,还带着滚烫的温度。
小霸王时于归这么多年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此时此刻,活像被捉奸在床的偷情人,一张小脸跟着红了起来像是要滴出血来。
她瞪了顾明朝一眼,摸着嘴巴自顾自地系上方巾,这才扭头和立春说话。
立春带着阿瞳走到时于归面前,上下打量着时于归,见她毫无异样,可刚才两人的怪异气氛实在是大写的有问题,心中难免嘀咕。
“怎么了。”时于归有些心虚,声音都弱弱的,底气不足。
立春按捺下心思,笑了笑说道:“太子殿下派人寻您回宫!”
时于归心不在焉,闷闷地说道:“我不回,有事直接派人跟我说就好了。”
立春眉头微微皱起,脸上还是带着笑,眼睛却是盯着她的方巾。
“太子殿下既然派人匆匆来寻定是有要事,公主不妨回去一趟,若是无事再来。”
时于归也不知想起什么,眼睛顿时游离,扣着下巴,神不守舍的样子,她只是摇头,也不说话,扣下巴的手又摸上嘴巴。
嘴巴上奇怪的感觉好生难受,话本说这是很舒服的事情啊,骗人!
“今天天气闷热,公主带着方巾做什么。 ”立春脸上已经是勉强挂着笑。
她七岁时入宫,到了年纪也不出宫嫁人,如今照顾千秋公主十四年之久,看着她从一个雪白团子到了现在的模样,她的一言一行都记在脑海中,她眨眨眼都知道她下一秒要做什么。
这模样分明是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向来一有心事便眼神游离,摸着下巴不说话。她在宫内十四年,什么事情没见过,眉心忍不住皱起,心中闪过什么,但终究还是压着不说,只是狠狠地刮了顾明朝一眼。
顾明朝摸了摸鼻子,低下头不说话。都道千秋公主身边的立春大宫女厉害,年纪轻轻便是三品女官,眼尖心细,足智多谋,千秋殿如今完全把控在公主手中,得益于立春大宫女手腕,今天也算见识到了。
“哎,我不去啊。我晚上也不回宫,我要去找静兰。”时于归回神,哼哼唧唧地说着,躲到顾明朝背后,露出的大眼睛扑闪着,委屈巴巴地说着。
现在回去不就露馅了。她舔了舔嘴巴,伸手在顾明朝腰后狠狠拧了一下。
立春没法,想着回去也不行,太子殿下要是知道了还不把东宫掀了,只得跺跺脚,推着阿瞳,挤进两人中间,意有所指地说道:“你就在这呆着。”
阿瞳像个布娃娃,一脸茫然地被推到顾明朝和时于归中间,呆滞地看着立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时于归和阿瞳面面相觑,阿瞳一脸迷茫,时于归满心心虚。
“顾侍郎,有人在场,可得好好照顾公主。”立春看着顾明朝咬着牙说道。
顾明朝连连拱手,明白立春话中深意,脸色微红。
立春离去后,时于归和顾明朝对视一眼后又双双移开视线,沉默在寂静的空间中弥漫。
阿瞳仰着头看着两人,敏感如他,奇异地觉得自己不该说话,最好消失不见,可刚才带他来的大姐姐许诺他,只要紧跟着顾侍郎,明天便给他带一把小铁剑,所以他下意识地抓住顾明朝的下摆。
这一动作惊醒了两人,顾明朝回神,低声说道:“尸体恐怖,公主要做好准备。”
时于归胡乱地点点头,也不知听到了没有,随意地推门而入,没想到一进门,就被一股烧焦的腥味冲了个踉跄,干呕着退了出来。
顾明朝无奈摇头,拿出一颗香丸递给她,时于归眼泪都吐出来了,手脚无力地含在嘴里,这才把那股恶心的味道压了下去。
——公主殿下被蚊子咬了吗?
阿瞳挠了挠脑袋,伸手拍了拍,果然拍死了一只蚊子,可惜蚊子没有血,不是叮公主的那只。
“什么!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太子殿下听到黄门的禀告,大惊失色,脑中闪过八百台戏文。他晃了晃脑袋,暗道:不能细想,再想下去,侄子都可以读书了。
“去,把公主带回来……算了,我亲自去接她。”自从时于归对太子殿下坦白心事,当众拉着顾明朝跑了,完全不顾自家哥哥晴天霹雳的心情后,时庭瑜如今和顾明朝公事都忍不住抱着挑剔的目光打量他,现在一听到公主去了顾府,去了刑部,都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还好公主从不看话本,顾明朝为人还算正直。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没这么快,后来想想这个案子开始了,估计拖太晚了,嘻嘻,写的文思泉涌,舒服啊!
第75章 谢家幺蛾
验尸的仵作是个老仵作, 自从上次发生长安县验尸谜团后,盛潜大刀阔斧地对地方调上来的人进行全部排查,对于来历不明,值得商榷的, 通通调离原先位置, 去干清闲的差事了。如今刑部还剩下三位仵作, 都是资历深厚,背景干净的人。
“男的是一刀毙命后杀死的, 后脖颈有明显刀痕,腹部、胸腔各有一刀, 致命伤在腹部, 这个刀具倒是有些奇特。”仵作眯着眼仔细地看着骨架稍大的尸体,沉吟一番后继续说道。
“脖颈是人最脆弱的地方,所以杀人者当时朝这里砍了一刀, 剑身轻薄狭长, 不适合用砍的动作, 一般刺的话, 伤口小而窄,用力均匀。而刀身宽而厚,一般伤口长而宽, 力道不均,侍郎看,这具尸体脖颈处却是长而薄。这不符合刀具的一般规格, 但腹部和胸腔又确实是刀的痕迹,可见这把刀有些来历。”
顾明朝还没过去细看,便见时于归趴在那边看得尤为仔细,距离之近, 只有半个手臂的距离,仵作眼皮子一跳,只是拿眼睛看着顾明朝。
“不要靠这么近,之前不是还难受吗?”顾明朝拉起时于归说着。
“验证一下仵作说的而已。”时于归嘴里含着香片,含含糊糊地说着。
“这具尸体就这样了吗?”时于归问道,仵作连官都没见过几个,看到时于归问话便忍不住腿软。
“老吴别怕,直说吧。”顾明朝安抚他的情绪,温和的说着。
老吴唉唉了几声,这才回道:“尸体毁坏得太厉害了,看不出什么。”
“来看这个女尸吧。”顾明朝见他实在害怕便换了个话题。
“这个一早便看过了,被活活烧死的,口鼻全是灰。无外伤,有挣扎痕迹,具体如何需要进一步解剖。”老吴说到自己专业的领域才冷静了许多,摇着头说道。
“两个死法不一样的人怎么会在一起。”时于归好奇地说着。
顾明朝显然也是想到这点,眉头紧皱,老吴摇了摇头。门口王主事急匆匆跑来,满头大汗,脸色通红。
“快,今天曹家人已被斩首,盛尚书命你去验尸,来不及,赶紧的,对了,别经过刑部大牢,最近一批流放的今天城门落锁前全部出去,别去那边凑热闹。”王主事风风火火地来,急急忙忙地走,眼中只看到一个仵作,说完话便又跑了。
老吴急忙行礼退去,屋内只剩下顾明朝和时于归,哦,还有一个瑟瑟发抖的阿瞳。
阿瞳紧紧跟在顾明朝后面,一直盯着地面,不敢抬头看桌上的两具尸体。
顾明朝一停阿瞳也停了下来,两人动作倒是整齐,他低下头,用手肘揉了揉阿瞳的脑袋,无奈地说道:“你不要这样跟着我,要是怕了你就去外面。”
阿瞳心心念念那把铁剑,咬了咬牙摇着头拒绝了,他扫了一眼千秋公主,见她兴致勃勃地趴在尸体面前,大眼睛看尸体看得专注。
时于归的胆子是真得大,哪怕被猝不及防吓吐了,回神后生龙活虎,要不是仵作看着,大概能立刻把尸体解剖了。
“不要。立春姐姐叫我跟着你。”阿瞳贴着顾明朝的大腿,小声拒绝了。
“立春?她答应你什么了,我能给你十倍。”时于归耳尖,立马财大气粗地补充道。
阿瞳身为一个乖小孩,另投阵营的事情可做不出来,可是他又想,他长得这么快,铁剑会不会马上就不合手了,两厢对比后越发烦恼,最后诺诺地说不出话来。
“她答应给你剑了吗?”顾明朝对他向来细心。
之前教他读书习字,没想到阿瞳榆木脑袋,连自己的名字都学不会,写得比狗爬还难看,这才歇了心思。前几日看到他屋里有几根木棍,这才知道他在自学剑法。
阿瞳看着顾明朝,眨眨眼,低下头,非常有心机地想着:这可不是我说的。
时于归眼睛一亮,直起身子,大方地说道:“千秋殿内有一组剑,是前朝巨匠为自己小儿子打造的,他小儿子身量奇高,市面上所有的剑都不符合他的手感,所以他父亲特意为他从七岁开始到二十岁打造了七把剑……”时于归慢吞吞地说着,话停得极有技巧,眼睛瞟向阿瞳。
果不其然,阿瞳眼睛发亮,不由自主地靠近时于归的方向,想要听得更清楚。
时于归大眼闪着诱惑的光芒,继续加大筹码,像是举着一块肉的打猎人引诱猎物跳入陷阱:“而且我可以让长丰教你。”
谁也没想到,时于归话音刚落,阿瞳眼睛瞬间暗了下去,脑袋躲到后面,继续抱着顾明朝大腿。时于归脑门上冒出大写的疑惑,不信邪地补充道:“长丰可是大内第一剑客,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