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喜欢小孩,年纪小照顾一点也没事!可不许给我照顾大的。不说她了,那个簪子怎么样了?”时于归知道顾明朝心思柔软,嘴巴吃了个醋,便换了个话题说道。
——她可是来办事的。她一脸认真地想着。
“海家雇不起专门制簪人,我便拿着簪子去了长安城的首饰铺询问,倒是真有人认领了这个簪子,那人说是十天前送来的,因为前两天刚好杨府大火,他们离得近所以记得特别清楚。海家在他们那边买过几次首饰,所以他认识那人是海家的丫鬟。”
“你找过海家人了吗?”时于归口中的海家人宛若阿猫阿狗可以随便拿捏,便态度随意地问道。
顾明朝摇了摇头,失笑:“好歹也算官宦人家,怎好平白无故召人来问。”
时于归皱眉,大概没想到顾明朝还有这个顾虑,皱皱鼻子说道:“明的不行,来暗的呗。”
“你还在禁足呢,太子殿下知道了又要生气了。”顾明朝怕她冲动,安抚着。现在时于归能出来本就是太子睁一眼闭一只眼的结果,若是时于归这样还明目张胆闹事,只怕下次是出不来了。
时于归无所谓地哼了哼,也不知听到了没有,顾左右而言其他地说道:“你的脸可得好好涂药,丑了我可不要。”
顾明朝点头笑着。
时于归视线一扫,看到匆匆而来的立春,眼睛一亮。
第89章 骗人说簪
长丰面无表情地站在海府门口, 觉得肩上责任重大,阿瞳被他揪来充当之后的跑腿小孩,小夏则是被阿瞳强拖着拉过来的人。
三人坐在路边的凉棚里,小夏高兴地嗦着面片汤, 吃得嘴角都是汤汁, 整张脸都要埋在海碗中, 阿瞳还显矜持,一口一口吃着, 眼睛时不时看向海家大门或者对面不动如山的长丰,长丰抱剑坐在椅子上, 周边几张椅子空无一人, 气场冷冽。
小夏吃完了一碗汤面的时候,对面海府大门终于也打开了,出来一个穿着鸦青色衣裙, 梳着双环垂髻的丫鬟, 紧接着门房拆了门槛, 一辆马车被拉了出来。
长丰睁开眼, 天气逐渐入夏,马车内的门帘已经换成透风的竹帘。他远远看了一眼,看清里面人的样貌便推了推阿瞳, 阿瞳警觉地放下碗筷,握紧手中的发簪。
马夫甩了甩鞭子,马便滴滴哒哒地跑了起来。阿瞳蹲下身来用手捏了把土抹在脸上, 又把头发弄得乱糟糟的,然后拿着发簪冲了出去。小夏捧着空空如也的大碗,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人跑了出去,眼睛下意识地看向阿瞳那碗没吃多少的面片汤, 咽了咽口水。
虽然海姝瑶精心打扮但还是可以看出面容上有几分憔悴,自从七天前公主在杨府为她簪了一朵花,杨如絮便彻底冷落了她。她接连几日上门都吃了闭门羹,今日她不想出门,奈何家里所有人都逼着她再次上门,因此出门的时候她面容阴沉,心底又是厌恶又是烦闷。
海家作为依附杨家的主要家族,而海姝瑶作为海家嫡女,自幼就被教导要事事听从杨如絮,还要附小做低,博得杨家女高兴。偏偏,杨如絮脾气不好,自以为是,骄纵任性,跟她在一起更是不能有一点压过她,平日里便都是人人吹捧着她才高兴,对着她们非打即骂,虽然之后也会赏下很多东西,但当时的屈辱感却是难以忘怀的。
海姝瑶伸手摸了摸发髻,入手的不是早已熟悉的簪子,她脸色又阴沉了几分。这簪子便是前几日杨如絮给的,当时拿到手的时候模样破碎,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之前曹文依宴会上赢的东西。这种难得的蓝宝石色泽剔透,是海家很难获得的,她心中奇怪但还是挡不住喜欢,伸手接了过来,回府之后找人打磨一番,这才兴高采烈地带上去,没想到第一天便为她带来麻烦。
曹家人果然都是祸害。她不忿地想着。
马车突然停住,车厢都晃了晃,她脸色一变,马车内的丫鬟厉声呵斥道:“怎么回事?”
“你个小乞丐不要命了,好端端来马蹄子下面。”马夫骂咧咧地说着,听到丫鬟的声音立刻谄媚地说道,“有人不要命了,惊扰了主子,我这便教训教训他。”
海姝瑶皱眉,不高兴地说道:“赶紧给我赶走,不要耽误时辰。”
车夫诺诺应下,挥着鞭子吓唬着蓬头垢面的人,没想到那个小乞丐站起来,小声地说道:“有人叫我给你们送东西的。”
没想到车夫嗤笑,上下打量着拦在马车前蓬头垢面的人,毫不留情地说道:“你知道马车内坐的是谁吗?谁和你这等人认识,还不赶紧让开,滚滚滚,换个地方乞讨去。”
阿瞳扮演着一个合格的乞丐,一动不动继续说着:“是一个簪子,那个人说你见到便知道了。”
海姝瑶本就心情烦躁,见马车迟迟不动,脸色更加阴沉,阴云密布,一旁的丫鬟见状连忙掀开帘子,怒声呵斥道:“什么破烂玩意想见我家娘子,还不给我滚开。”
阿瞳连忙掏出怀里的发簪,丫鬟瞪大眼睛,脸上惧意一闪而过,她收敛脸上颐指气使的表情,放下帘子和海姝瑶惊疑不定地说道:“外面有个乞丐拿着被公主拿走的簪子。”
海姝瑶不耐烦的表情僵硬在脸上,紧抿着唇,厉声说道:“可是看仔细了?”
丫鬟紧张地点了点头:“发簪是奴婢亲手去铺子里弄的,万万不会认错。”
主仆两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公主意图。海姝瑶心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大胆又冒险。她一咬牙说道:“去,把簪子拿过来,问那乞丐,那人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阿瞳见那个丫鬟重新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那丫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掩着口鼻,厌恶地说道:“东西给我,公……那人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阿瞳递上那个簪子,丫鬟翘着小拇指,用两根手指捏着手帕夹起簪子,那模样活像捧着一碗泔水一样。阿瞳站在地下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不过还是尽心尽职地说道:“那人叫你午时前去刑部西角门,那边有人会为你开门。”
海姝瑶在车内心中一喜,早有传闻圣人钦定公主为刑部监督司,那今日来送信的人便是真的公主了。她嘴角抑制不住喜意,公主可从未单独召唤过别人,虽说当时海家未被选为陪礼人,但之前却在众多贵女中只为她一人簪花,可见对她印象深刻,说不定海家飞黄腾达的机会来了。
她坐在车内胸有成竹地笑着,摸了摸发鬓,隔着门帘,对着丫鬟小声说道:“去刑部西角门。”
丫鬟应下,嫌弃地挥了挥手,赶着阿瞳:“走开走开。”
阿瞳无语至极,现在公主都没这等派头的,一个在长安城官宦中叫不出名字的海家倒是官威十足。他撇撇嘴不高兴地走了,那个丫鬟见到他这个模样,刻薄了一声:“不过是个乞丐,传个话而已,当自己是什么东西,摆脸色给谁看。”
海姝瑶坐在马车内突然想到这是在大街上,杨家势大,这事万一传到杨家耳里,怕是整个海家都要完蛋,她看着车门外那个瘦弱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她对着丫鬟眨眨眼,丫鬟楞了一下,犹豫地说道:“不过是一个乞……是,奴婢这就去办。”
阿瞳兴高采烈地回到凉棚,接过长丰递来的手帕擦着脸,重新坐回椅子上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面碗空了。他一脸震惊,看到旁边心虚的小夏,恶狠狠地说道:“是不是你吃的?”
小夏磕磕绊绊地回嘴着:“才……才……不是……是我!”
阿瞳冷哼一声,长丰见马车调转方向回了海府,过了一会又重新向着西边走去,这才用剑拍了拍阿瞳的背,把小夏解救出来:“吃你一碗面怎么了,你不吃也浪费了,小夏是你非要拉出来的,现在计较有什么用。”
一直不敢说话的小夏见有人撑腰这才直起腰来,一本正经地说道:“老瞎子说不能浪费粮食。”
阿瞳被教训之后,哼哼唧唧地说着:“你的老瞎子现在都不来找你,搞不好不要你了。”
小夏脸色一变,长丰闻言,用剑又拍了阿瞳的脊背,敛下眉看着他,呵斥道:“不要胡说八道。”
阿瞳闭上嘴,心觉师傅不如收小夏做徒弟好了,他瘪瘪嘴走在最前方,长丰抱着小夏走在后面。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群人,拿着棒棍气势汹汹地围上来,其中为首一人看着几人,大声说道:“偷东西的小乞丐,给我抓起来。”
几个成年壮汉对着阿瞳扑过去,阿瞳反应不错,瞬间从人群中钻出来躲到长丰后面,长丰一手抱着被吓到的小夏,一手握剑厉声说道:“你们是谁?”
那架势不像花架子,为首的管家有些心虚,又想起这是五娘子吩咐的事情,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我们今天只找你身后的人,他偷了我家娘子的东西,这位兄台还是闲事莫管。”
阿瞳躲在后面瞎嚷嚷道:“你家娘子是谁,我认都不认识,别胡说八道。”
小夏也是皱着眉头,认真附和着:“胡说八道!”
管家被两个小孩弄得下不了台面,又见正中间的男子不肯退让的样子,想着他带着两个孩子,自己这么多人应该不会失手,便说道:“上,别跟他们废话。”
长丰把小夏放在阿瞳身边,把两人推到一旁去:“好好呆着。”
阿瞳看着在人群中姿态潇洒,气势如虹的长丰眼睛发亮,让小夏在角落里躲好,自己捡了根木棍去边缘敲黑棍。
小夏乖乖躲在桌子下,看着外面乱成一团,街边的行人早已如作鸟散,她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她吓了一跳,正要钻出来,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沙哑的声音。
“别怕是我,别说话。”
“老瞎子。”小夏用手捂住嘴巴,把这话压在喉咙里,眼睛闪闪着,高兴地看着半露出脸的男人。
“我晚上来找你,乖,照顾好自己。”老瞎子面容枯瘦,眼睛说话的总是眯着。他伸手摸了摸小夏的脸,小夏开心地蹭了蹭。
小夏看着他消失在胡同巷里,有些失落,不过很快想着晚上就能见面便又高兴起来。那边,长丰教训完那些家丁也问出他们是海府家丁后,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阿瞳拿着棍子,傻傻地问着:“她干嘛污蔑我,我见都没见她,还给她传话了呢。”
长丰收剑,示意海府家丁滚蛋,见他们匆匆关了大门,眼睛微眯,眼底冒出杀气。阿瞳还在碎碎念,他收剑,见小夏独自一人缩在桌子下,斜看了一眼阿瞳,教训着他:“小夏没有自保能力,以后不可以把小夏一个人丢在一旁。”
阿瞳怵他,连连点头。
那边刑部西门,海姝瑶刚敲响刑部西角门,便看到角门打开,立春大宫女站在门后。立春见到来人,脸色平静,一点都没有意外,伸手示意道:“公主有请。”
海姝瑶见到时于归的时候才后知后觉不简单,毕竟堂上还坐着一个顾明朝,也多亏了顾静兰被选为公主陪礼人,当时顾家人可都是被人扒得一个底朝天,其中这个顾明朝还是众人惋惜的对象。
“公主万福。”她行礼说道。
时于归仔细打量着海姝瑶,这个海家五娘子姿色不错,只是穿得却是有些朴素,说话的时候眉眼低垂,细细柔柔,大家闺范学得不错。
“起来吧,今日请你来是有话要问你。”时于归神色淡淡的,这般模样让海姝瑶心中咯噔一声,“让顾侍郎问吧。”
顾明朝接过时于归的话茬,对着呆怔的海姝瑶点点头,脸上带着疏离的笑意,伸手指了指被海姝瑶重新带入发髻的发簪问道:“失礼了,请问这支簪子是你的吗?”
海姝瑶觎了一眼时于归,见她无动于衷,便点了点头。
“据我所知,这根簪子上的蓝宝石极为稀有,不知海家是如何得到的。”顾明朝直白地说着,海姝瑶面色一变,一旁的丫鬟上前大声呵斥着。
时于归轻轻磕了下茶杯,扫了一眼主仆二人,轻笑:“主子说话,你插什么嘴,立春,带下去。”
那丫鬟被吓得愣住了,立春先见之明地堵住她的嘴巴,把人拖了下去,海姝瑶一开始还有些动摇,但最后还是咬咬牙狠心不去看她,任由她被立春责罚。
这般冷酷的模样,倒是让时于归不由重新审视着眼前的海家五姑娘,倒是个面慈心狠之人。
海姝瑶心中动摇,她隐约觉得是这根簪子有问题,但不知问题大小,也在犹豫要不要把杨如絮供出来,若是说出杨如絮却又不是什么大事,这便会是一个隐患,说不准哪天就会爆发,海家便完了。但若是大事,不说便是得罪公主,也会被牵连,甚至成为杨家的垫脚石。她心中反复打鼓,外面是贴身丫鬟闷声哭泣,里面公主打量的目光和顾侍郎压迫十足的视线让她额间冒出冷汗。
“我已经找到为你重做这个簪子的人,他也都说了,这簪子前身似乎并不简单,不然公主今日也不会在这里,杨家对海家如何,外人怎般说都不重要,海家人自己觉得才是最重要的。”顾明朝见她犹豫,像是钓鱼人,一点点扔出诱饵,引诱着大鱼上钩,面上则是不动声色,稳如泰山,一点都不放过海姝瑶面上的表情,揣摩着她的心思,继续说道,“我只能告诉你,这是一个大案。”
海姝瑶面色一变,心中的天平瞬间倾斜了过去,她看向时于归,见时于归放下茶杯,对着她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杨家的做派你是最为清楚的,曹家便是最简单的例子,你该听你父亲说过几句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到时候谁出来挨第一刀可就说不准了。”
公主的话每个字都戳中她心底的恐惧,曹家的事情她若不是无意间听父亲抱怨过几句,也不过以为是到此为止,曹家自作自受,直到那日她听到父亲与伯伯谈话,其中说到‘曹海为了保全儿女倒是硬气,一口气把事情都扛了下来,杨公手段了得。’。
若真是大事,还牵连到海家,那海家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曹家。海姝瑶恐惧地想着。她想着杨如絮的性格,早已听闻这人动不动就打杀下人,杨家子嗣单薄,杨家内院人手上可是染了不少血,再者便是杨家人在外嚣张跋扈,欺压良民,闹出了不少事情,只是有杨安等人遮着,这才一直安然无恙。
“杨如絮给我的。”她轻声说道,脸色惨白。
“给你的是一只完整的簪子?”顾明朝眯着眼,步步逼近。
海姝瑶忍着被人当众质问的愤怒感,强咬着牙摇头:“不是,是碎了的。”她不等顾明朝继续发问,自顾自说道,“那簪子是曹文依的簪子,想必公主也是觉得眼熟那日才拿了过去,至于如何到她手中的,我更是不知,还请公主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