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占——胧十
时间:2020-08-10 09:43:42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温笙特意去打过招呼,社区里有一个专门的小姑娘陪着温奶奶一起。
  温笙在后边远远看着奶奶和人说笑,心下略感安慰。
  徐川和方妍去买了香,准备进去拜一拜。
  温笙不信这个,没跟着一起。
  她只在门前跟着人流走了一圈,确定温奶奶有人陪伴,便退了出去。
  寺外,周驭等在大树下的阴凉处,背靠着树干,半边身子隐在树荫下,有淡青的烟雾从他身旁散出。
  温笙走近,脚步很轻,周驭在想事,没察觉。直到她出声讲话,他才回过神来。
  “周驭。”
  周驭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温笙会出来得这么快。“这么快就逛完了?”他不动声色将手里的烟头扔到地上,装作无事地侧过身子倚在树上,勾了勾唇,“听一群和尚念经,无聊吧。”
  温笙看一眼被他扔掉的烟头。
  这在山里,周围都是树林,任意一点火星都有可能酿成大祸。
  “我没进去,转一圈就出来了。”她说着,绕到周驭身后,手上的矿泉水瓶盖没拧紧,随着她走动时洒出来一些,溅到白色的帆布鞋上。她跺跺脚,不太在意。“你呢,你在这儿不无聊么?”
  刚才到了寺庙门前,周驭突然说不进去了。
  他说他受不了寺里熏香的味道。
  徐川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冒出的这样的忌讳,但也不敢问。
  温笙在他脸上找不到什么破绽,只以为他是不想随着人潮拥挤。
  这会儿看他一个人在这抽烟,温笙猜,他还在想那通电话。
  周驭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黑眸微沉。
  这时,突然从寺里传出了浑厚的钟声。
  那钟声悠长,震耳发聩的厚重音色仿佛能通达天地。
  一声又一声,在山林之间回荡。
  听闻钟响,周驭黑眸里似乎有些意外。
  温笙注意到他的神情,解释道:“清业寺里的梵钟巨大,本身就是宝贵文物。不管信不信佛,来寺里参观的人,都想亲自敲一敲钟。现在,估计也是游客在敲钟吧。”
  周驭侧眸,嗯了一声。
  那钟声一直不停,周驭这时突然问:“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敲钟么。”
  “佛经里说,梵钟的钟声可消苦厄,三道轮回之内,众生所受之苦,都会在梵钟响起时得到暂时的解脱。”
  温笙一愣,不知道他竟还读佛经?
  周驭望着清业寺门上牌匾,那烫金的三个大字,一撇一捺都是风骨,大约是位大家所书。
  温笙看见周驭望着寺门出神,半晌,他突然双手合十在额前,紧闭的眼角不知是狂妄还是虔诚。
  周驭从来不信神佛,不信恶鬼。
  在这世上,他只信自己。
  -
  从清业寺回到民宿,一路不远,但也折腾到了太阳下山。
  徐川提议先回房洗澡换衣服,然后出门觅食。
  温笙和方妍一个房间,在三楼。
  两人挽着手上楼的时候,周驭突然叫住温笙。
  他说有事要跟她说。
  他们出门前,方妍问了一句一会儿还等不等他们一起一起吃饭。
  周驭没回应。
  温笙也不知道,但还是回头来对她说不用等。
  方妍彼时只以为是不用等他们吃晚饭,却不想,他们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回来。
  周驭开车带着温笙一路向北。
  温笙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周驭一言不发的侧脸冷漠地让她没法开口问。
  一直到车外完全没有了人迹,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
  周驭终于停了车。
  引擎的声音一停,车灯熄灭,车外是一片黑漆漆的荒芜。
  前挡风玻璃之上,有一轮淡白色的半月挂在天边,耳边隐约有浪潮拍打礁石的声音被风送来。
  温笙一惊。
  “我们现在,在海边吗?”
  周驭没回答。
  他转脸,眸光晦暗地望着温笙:“你不问我为什么带你来这。”
  月色太淡,淡到温笙看不清周驭此时的神情。
  她轻声问:“你想说么?”
  周驭轻笑。“想。”
  关掉了引擎,车里的空调系统也不运作了。
  周驭打开四面车窗,带着淡淡咸腥味的潮湿空气涌进车内。
  温热,黏腻。
  在此之前,温笙觉得自己对周驭的了解大约只有不到他所表现出来的十分之一。
  但在周驭和她讲了那些事情之后,她却觉得笼在他身上的浓雾更浓重了几分。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永远都无法真正地了解他了。
  周驭问她:“你知道周显兴么。”
  “M城的周显兴。”
  周显兴这个名字对旁人来说或许陌生,但对温笙,这是她时常能从温世礼口中听见的名字。
  周显兴这个人的一生充满着传奇色彩,他十六岁下海,十八岁赚得人生第一桶金,不到半年赔个精光,在典当行里做了两年学徒,二十岁那年,他认识了当时M城最显赫的世家名媛周梦楠。
  周显兴和周梦楠相识于动荡的时代,陈旧世俗,先驱潮流,新旧观念的碰撞让他们的爱情故事在后人口中变得凄美又梦幻。
  温笙对这段爱情故事晓得并不全面,只知道周梦楠排除万难嫁给了当时一无所有的周显兴,而周显兴也因为周家一跃成为了M城珠宝行业的领头人。
  周显兴自与周梦楠结为夫妇之后,生意越做越大,当时M城内所有的珠宝商行,典当行,不久之后几乎全部都成了周显兴名下的产业。
  很快他开始不满足于M城这一个地方,所涉猎的商业范畴也不只是珠宝行业。
  当年的显兴商行在短短十二年间成为显兴贸易股份有限公司,再到今天的显兴集团。周显兴的身价从他做典当行学徒时的一文不值,到今天跻身福布斯,坐拥千亿资产,已经完全脱胎换骨,判若两人。
  温世礼是个十分自傲的人,他曾跟温笙说过,到了他如今这个地位,已经很难再有能让他打从心里佩服的人。
  但周显兴却是其中一个。
  温世礼的公司和显兴集团曾有业务上的往来,温笙和温世礼屈指可数的见面中,她曾两次听温世礼提到周显兴这个人。
  在周驭说出下一句话之前,温笙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周显兴?”
  周驭趴在方向盘上,对温笙眨了眨眼。
  海浪被月色下的温风吹出了褶皱,浪花一朵朵在堤旁绽放,夜色宁静至极。
  海浪声在这样寂静的氛围之下,显得诡异非常。
  哗——
  “我是周显兴的儿子。”
  哗——
  “私生子。”
  车内外的声音好吵,心跳和海浪都好吵。
  吵得温笙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讯息。
  或许她现在的表情就是最好的回应。
  她看见周驭勾了勾唇角,对自己笑。
  “我可是有一个,富可敌国的爹啊。”
  -
  温笙至今还记得温奶奶是如何评价周驭。
  ‘小周是个好孩子,就是成长环境太过复杂。’
  ‘那孩子家里没大人,就他一个。从小没人教他怎么生活,以前靠着社区救济,后来长大认识了些混球,现在可不就越走越远了。’
  从温笙认识周驭到现在,除了这辆车,他浑身上下每一块地方都和温奶奶评价的相差无几。
  颓废,阴沉,苍白,消瘦。
  他不知道怎么生活,人生意义对他来说只是四个他能认能读能写的字罢了。
  至于别的,他什么都没有。
  但M城的周家,却不是像这样什么都没有的样子。
  温笙似乎被吓到了,半天不说话。
  周驭觉得好笑,唇边笑意愈发大了。
  温笙分不清他是不是真的愉悦,因为他问:“我想抽烟,需要我下车吗。”
  没等温笙回答,周驭打开了车门。
  “很快上来。”他说。
  车里没了周驭,一下子好像空荡了许多。
  他站在车头,站姿是一惯的懒散提不起劲。
  月色仿佛就在他头顶,幽幽皎洁。
  温笙望着他的背影,大脑好像终于开始运转了。
  周显兴生于乱世,如今也有七八十的高龄了。
  温笙不了解他和周梦楠的爱情史和婚姻情况,也没有天真到会认为这样一个商业巨头在情事方面会是一张白纸,相反,她很清楚所谓名流,名利与下流缺一不可。
  但她意外的是,像周家那样的存在,怎么会,怎么可能放自己的骨血在外流浪。就算真有如此,也是代表他被周家彻底放弃的意思。
  可中午那通电话,那个称呼周驭少爷的男人,言语之间却没有半点要放弃周驭的意思。
  下午的时候,温笙其实一直在想,打电话来的到底是什么人。他没有直接联系周驭,而是辗转让自己把电话交给周驭的理由。还有,他是从哪里得知她的号码。
  这些温笙想不通的问题,在得知对方是周家的人之后,似乎一切都变得通顺了起来。
  周家那样的人家,想查一个人的背景,岂不易如反掌。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找上自己,温笙想,那大概就是让周驭此时变得沉郁的原因。
  一支烟,几分钟抽完。
  不解决什么问题,但至少让周驭缓了口气。
  他重新上车,身上带着薄荷烟草和海风腥咸的味道。
  车里没有开灯,只有一轮半残的月。幽幽月辉,无尽凄冷。
  半晌无人说话。
  周驭问:“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温笙抿唇,摇头。
  “是么。”周驭弯起眼,“我以为你该有很多想问我的。”
  温笙顿了顿,“有,很多。所以一时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这次换成周驭怔愣。
  他喉间微动,笑声低低地传出来,“这么诚实。”
  温笙看着他笑,等他笑声稍停,她问:“周驭,我有让你为难的地方吗?”
  她不知道自己表述地是否准确,咬了咬唇,她再修正了一下自己的问句:“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温笙是个很通透的人,她很聪明。比周驭想象的要聪明太多。
  赵邦为什么独独打了她的电话,他现在又为什么带着她到这种荒无人烟的位置来,为什么突然说起自己的身世,这些看似突如其来的为什么,其实很容易被串联成一个圆圈。
  温笙猜,出于某种目的,赵邦可能拿她威胁了周驭。
  尽管她现在还不知道这个目的到底是什么,但她基本可以确定,目前的自己对周驭来说,恐怕是个累赘。
  她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也不知道周驭有没有听懂她的问句。
  带着薄荷烟草气息的身体靠过来的时候,温笙脑子里还盘旋着自己的猜测。
  周驭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他掌心里些微粗糙的触感在她脸颊两边摩挲出一种难言的暧昧刺激。
  他声音很低,低到温笙仿佛只能听见他的吐息。
  “想不择手段把你吃干抹净,又怕被你当成混蛋渣滓。
  “笙笙,你确实让我很为难。”
  他眨眨眼睛,黑眸里的月华幽暗。
  温笙对上这样一双眼,脸上的温度以不受控制的速度开始上升。但莫名的,她心里很静。
  面对周驭,心动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温笙这次,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周驭。”
  “如果,我真的让你为难,请你舍弃我。”
  温笙冷静地和他对视,看着他眼中的幽暗一点点暗下去,脸颊边的大手逐渐收紧。
  疼痛比预想的来得更轻易,也更让温笙容易接受。
  周驭的嗓音冷了下去。
  “你知道什么?让我为难,你以为你是谁?”
  温笙从未听周驭以这样冷漠的口吻和自己说话。
  莫名的,她突然想起来在摩天轮上的时候,周驭故意痞里痞气地要让她站起来跟他一块儿活动活动。
  那天是他的生日。
  不知道周家的人知不知道他的生日。
  温笙望着周驭,望着他眼中逐渐熄灭的光亮,她告诉他。
  “我是温笙。”
  “周驭,我是温笙。”
  而你是周驭。
  不管你是不是周显兴的孩子,不管那个人到底想做什么,你都是周驭。
  “周驭,你是你自己。”
  “没人能掌控你的人生。除了你自己。”
  温笙平静的陈述,她温和却有力量的一字一句,在往后数千个日日夜夜中,都不断地在周驭的内心回放。
  在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值得人活一遭的时候,温笙此时的声音,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她眼里澄净的光,都会出现。
  提醒他,保护他。
  她告诉周驭,他是他自己。
  温笙的唇瓣很软,大约是因为被他吓到了的缘故,她唇上也很凉。
  不似前两次那样猝不及防,这次周驭吻上来的时候,温笙是有准备的。
  她想过自己要干脆地推开他,也想过应该给他一巴掌,让他知道什么叫礼貌和尊重。
  但他唇上苦涩的烟草味道进入口腔的时候,温笙强迫自己硬起来的心肠莫名地软了下去。
  她不讨厌周驭,甚至喜欢。
  在他狼狈倒在脚下的时候,在他以街头混混的形象示人的时候,在他莫名其妙不由分说地拿走自己初吻的时候。
  温笙没有过恋爱经验,交友经验甚至也不太多。
  她不确定自己看人的眼光是不是准确,但她莫名的相信周驭。
  她相信他对人出手的不得已,相信他被押进派出所是有苦衷,相信他身上所有阴暗的部分都不是一天养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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