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驭的病房正对着护士站,温笙给周驭换好了衣服,搀扶着他下了床。
她率先出去,轻手轻脚地推开了病房的门。
这个时候,长长的走廊里是一片昏暗的沉静,只有墙边两盏泛着蓝色的应急灯是亮着的。
幽幽灯光昏暗,走廊两端看不见尽头似的。
周驭转院这件事情不能让周梦楠知道,否则她一定不会允许。毕竟只要周驭在这里一天,周梦楠就能控制他一天,能控制周驭,也就代表着能钳制周显兴。
她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周驭将其中利害关系说给温笙听,温笙告诉他,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你?”
周驭一惯知道温笙心里其实都有自己的主意,她只是不说。
但这次,他仿佛看见了温笙正悄悄地露出了爪子和牙齿,一点点的小尖,却也锋利至极。
电梯间在走廊的另一端,温笙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脚步,怕碰见寻房的护士,她干脆扶着周驭去了楼梯间。
幸好这里只有五层楼,他们所在的位置不过三楼罢了,周驭咬牙借着一旁的扶手和温笙撑着他的力道,下楼速度倒是不慢。
温笙见他唇色苍白,只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她忧心,“撑得住吗?”
周驭揉揉她的后脑,速度不减。“放心。”
温笙已经提前摸清了这里的路线,下到一楼,他们没走正门出去,而是从侧门到了后边花园草坪外。
巡楼的保安这会儿还在前台,他们一路出来都没碰到一个人。
顺利得让温笙心里极度不安。
夜晚安静,后院偌大,只有隐隐月光照拂,周遭的一切,包括那两幢精致的小楼都隐匿在黑暗之中,一扇扇漆黑的窗口如同一双双在黑夜里沉寂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在草坪上疾行的二人。
温笙不知道周梦楠事后查出来他们是这样离开医院的会不会大发雷霆,但无论事后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温笙都不能让周驭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周梦楠那个人,看起来比周显兴更可怕。
到了室外,夏夜晚风吹散白日留下的燥热,周驭的手臂环在温笙肩上,另一只手捂着腹部伤口。他唇色如白纸,侧眼睛打量温笙的时候,忽而弯了弯。
她仍然是下午时的那个样子,发梢是凌乱慵懒的美感。
夜风将她的发丝吹动,露出她温柔的侧脸,以及,眼角处那点诱人的谨慎与坚定。
周驭笑意更浓。
温笙一路撑着周驭,他受了伤,可能未曾察觉,他压在她肩上的重量超出了她的负荷。但温笙不能停下来,于是一路抿着唇,不敢开口说话,就怕泄了气。
听身旁的人突然笑了,她抬起眼来望着他。
眼里在问,笑什么?
周驭伤在肋骨,他一笑一吸气,肋骨就疼。
掩着唇呛咳两声,再放下手的时候,白纸一样的唇色被他咬出了一点血色,殷红的颜色艳丽如血。
“看不出来,我的笙笙啊,竟然还有做特工的潜质。”
温笙一顿,眼睛瞪得更大些。
这一路出来,她不知道有多紧张,周驭竟然还有心思笑她?
“少说话!”
“呵、咳咳!哈哈。”
沈斯如约在花园外的侧门等着,一直不见他们出来,想着周驭行动不便,走路会慢,干脆推着轮椅去找他们,果然没走多远就看见了急匆匆过来的二人。
与他想象中不一样的是,明明应该是紧张的气氛,他怎么好像听见周驭在笑?
夜色阴沉,周驭远远看见有人朝他们过来,心生警惕地拉紧了温笙,但温笙没有停下来。
“没事,是沈斯。”
会在这里看见沈斯,周驭意外地沉了眼色,但现在由不得他们在这里为了他的意外而拖延时间。
“怎么是你?”
“一会儿再解释。”沈斯见温笙发丝凌乱,气息不稳,忙上前帮温笙扶着周驭坐上轮椅,一路推着周驭疾行,“我们先出去再说。”
这后花园太大,大得在这夜里仿佛没有边际,三个人走了好久才见到侧门,才见到门后沈斯的车。
眼见着到了门口,那车子忽然亮起了灯。
温笙心头一紧,拉住周驭的轮椅不敢上前。“那是谁的车?!”
沈斯也跟着停下来,“是我的。”
温笙立刻皱起眉头:“我不是让你一个人来吗?你带了谁来!”
沈斯眉目间神情略顿,“我们还是先上车再说吧。”
跟着沈斯一起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林光启。
“嗨,我亲爱的笙,多日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林光启在驾驶室,带着一顶棒球帽,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拉链被拉到最上,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要不是他回过头来,温笙都不敢认他。
周驭不悦:“怎么是你?!”
林光启一开口,温笙顿觉周驭握着她的手立刻凉了两分。
温笙将他反握住,停在车门旁边蹙眉问沈斯:“这是怎么回事?”
沈斯正把轮椅放到后备箱,闻言只快步过来让他们上车。瞥见林光启那套“杀人凶手”的打扮,无奈道:“车上说。”
温笙昨天吩咐沈斯安排今晚出院事情的时候,林光启就在沈斯旁边。他偷听到温笙说的话,晓得他们是要去把周驭从医院“偷”出来,顿时兴奋得摩拳擦掌。
他赖着沈斯,说如果这种刺激事都不带他去,那他就去温世礼那揭发他们。
沈斯倒不是怕林光启真的会去说什么,但就怕不顺他的意,他一闹再闹,会露出什么破绽来,到时候没事也变成有事,这才不得已让他今天跟过来开车。
三人一上了车,林光启便一刻不停地出发了。
此时深夜,路上没有车也没有人,林光启开着车,一路飞驰。温笙心惊肉跳,却没让他放慢速度。
总归她心里的不安也不是因为车速,而是被他们甩在身后的那两幢精致却漆黑的楼房。
“呜呼~真刺激!”一上了高速,林光启立刻兴奋得一拍方向盘,欢呼一声道:“我还是第一次玩这种真人角色扮演!怎么样,我今天这个秘密司机的角色演得如何?!哈哈!太好玩儿了!”林光启不晓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只把这当成了一场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现在车上坐了四个人,前排两个于周驭来说都是外人,温笙虽然在身边,但大约是太过紧张,她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除了林光启傻憨憨地喊着刺激,剩下三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沈斯回头看了一眼,温笙低垂着眼帘,看不清神情,不知在想什么。她身旁的周驭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捂在腹部的手一直没有拿开。
他便又转回眼去,想一切等到了医院再说。
车子一路开进城内,城市里的午夜仍然有车水马龙的痕迹,高楼大厦的霓虹也不曾熄灭。
这样的灯火辉煌和刚才南樟医院周边的阴沉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谓大隐隐于市,进了城,看见了这么多车和人,温笙的心跳才勉强有了规律。
想了一路,温笙还是不放心。思来想去,她侧眸准备让周驭给赵邦那边去个电话,至少告诉他们一声,他们已经出来了。
“周驭……周驭你流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自罚三杯!
感谢阅读。
第52章 两边
车窗外街景飞速倒退, 擦肩而过的车辆大灯光线在车内一闪而过,周驭侧脸的苍白和手上的暗红深深扎进了温笙的眼中。
“快让我看一看!”
温笙大惊,扯开他捂着肚子的手, 只见他腰腹间的血色染透了灰色的T恤, 不用掀开衣摆便能想象覆着伤口的纱布被染成了什么样子。
周驭才手术没两天,一定是伤口崩开了。
“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啊?你早就发现了是不是,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温笙眉间紧蹙着担心和急切,她扯了好些纸巾给他,眼眶又开始泛酸。
血流得这样多, 肯定是刚才在医院里走得急了, 周驭一路捂着伤口不出声,就是怕她担心。
见她满眼急色,眼眶通红,周驭轻笑着揉她的后脑。“我没事。”
他偏了偏身子,不让那些血色印在她眼中。
“哭什么。这点小伤, 又不碍事。”未染血的左手,修长的指尖冰凉像铁,他挑起温笙的下巴,没有颜色的薄唇微微勾起:“刚才还是冷静女特工呢,这会儿倒是成爱哭鬼了?嗯?”
温笙自责又难过, 根本没有心思和他开玩笑。
她转脸让林光启开快些。
“我们不去医院了,去我家。”
林光启:“啊?”他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周驭身上的血色, 有些不放心, “笙,你确定他这伤不用再去医院看一看吗?”
副驾驶上的沈斯这时拿起电话道:“那我联系医生过来。”
温笙点头:“嗯。”
路上很快,到了温笙家楼下,沈斯和林光启合力将周驭架上二楼, 他们刚进门没一会儿,医生就来了。
医生姓杜,是以前温世礼用过的私人医生,沈斯一直和他有联系,这次一听是温世礼的女儿有事,杜医生也没推脱就赶过来了。
杜医生检查了一下周驭的伤口,确实是缝针的伤口裂开了,还好,就崩了几针,没伤的更深。
他重新处理过,给了药,再三叮嘱这几天不能再乱动,也不能下床,一个星期后也就没事了。
温笙听罢连连点头。
杜医生给周驭挂好了吊瓶就准备走,温笙一个眼神递过去,沈斯立刻跟过去。
“杜医生,我送你。”
沈斯下楼去送杜医生,林光启拖了板凳坐在温笙边上。
温笙打了水给周驭擦手,不一会儿就擦了一盆子的血色。
林光启见周驭脸色苍白,撇了撇嘴,有些幸灾乐祸地道:“把自己弄成这样,你可真是会折腾自己,折腾温笙。”
周驭此时虚弱,懒得和他做口舌之争,冷淡的眼神扫过去,林光启一梗,忙移开眼睛不敢和他对视。
手突然被反握住,温笙抬眼,望见周驭眼中的歉意,她眼眶温热,很快又垂下了眼帘。
三人沉默了片刻,温笙忽然转身,“丹尼尔,时间不早了,一会儿你跟沈斯先回去吧。”
“今天的事,谢谢你了。”温笙温软地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乐意为你效劳。”见温笙脸色也不好看,林光启有些不放心她一个人。“但你呢?笙,你都两天没好好睡觉了,瞧你,眼见着都瘦了。我看还是把他送到医院去,或者干脆交还给周家,他们人多,总能把他照顾好的。”
周家如今看上去是一个整体,但这个整体里其实早就已经分成了周梦楠和周显兴这两个部分。
今天的事情,温笙再三叮嘱沈斯,不能让除了他以外的第二个人知道,就是怕他们不够了解情况,分不清到底哪些是哪边的人。
一听林光启说了周家,温笙脸上的笑意立刻淡了下去,“丹尼尔,还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林光启摊摊手:“只要是你说的,我都帮你。”
“好。”温笙点头,“我想请你帮我保密。今天晚上的事情,谁都不要告诉,包括林总和温总。”
“为什么?”林光启不懂,“林总人不在国内,和这些事情本来也扯不上关系,但是温总,为什么也不能说?他毕竟是你爸爸,如果我们一起求他,说不定……”
“没有说不定。”温笙摇摇头,“尤其是他。”
林光启蹙眉,略思忖了一瞬,望见温笙眼中的坚定,恍然大悟地点了头。“好吧。我知道了。”
很快,沈斯上来了。
他给了杜医生丰厚的诊金,叮嘱他不能外传,家里有病人也需要他随时过来查看。
杜医生是个明白人,拿了钱便让他放心。
沈斯跟了温世礼这么多年,就胜在办事细心妥帖,而且周全。
温笙身边没有别人,也只对他放心,略叮嘱了两句就让他先送林光启回去了。
此时将近五点,天边微微泛起了一些鱼肚白,灰蒙蒙的光线还不够明亮。
屋里只开了一盏小台灯,橙黄的光还算温暖。
小小的卧室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温笙让周驭安静睡一会儿,她去洗个澡换件衣服。
周驭却将她拉住。
“先别走。”
“怎么了?”温笙刚起身,又重新坐下,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温笙眼中又凝气细细的担忧,“是伤口还痛吗?”
床头的灯光不算亮,但两个人离得近,也足够能让他们看清彼此脸上的表情。
周驭仔细将温笙端详了好一会儿,突然道:“你在怪我吗。”
温笙一顿,眼睫轻颤着,垂眼避开了周驭的视线。“没有。”
“可你不高兴。”
“你受了伤,我怎么高兴得起来。”折腾了几天,温笙累了。她推开周驭的手,转过身去,放软了声音说:“我没事,你别瞎想了。我先去洗澡,你睡吧。”
她有没有事,周驭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不顾自己手上的输液管,在温笙将要起身时候,长臂伸过去将她捞回来。
温笙没有防备,重心向后仰倒,眼看就要倒在他身上,但一瞬间记起他才刚刚缝好的伤口,硬生生撑着床沿停住了。
“周驭!”
温笙生气了。
她怕他伤口又再崩开,又再流血。车上他捂着伤口不发一言的样子还在她眼前没有散去。
心里闷闷的痛和气一道堵在胸口,温笙只觉得回眸去怒瞪着他,“你能不能不要胡闹!”
温笙有一双极澄澈干净的鹿眼,琥珀的眼眸被阳光映照的时候仿若透明。所有喜怒哀乐全都映在里面。
不掩饰,不做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