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再后来……那姓贺楼的小子,就变成“贺楼君”了。
把公主殿下一路从神都送到了这儿的千牛卫们,心里可真是既酸又痒。
这不是,他们借着公主身边的侍女过来打听孙中郎将的机会,便和沉琴打听起了公主。
“沉琴姑娘,公主平时喜欢什么呀?”
“对啊,我们一会儿能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休息,能去集市瞧瞧。指不定能看到公主喜欢的小玩意儿呢。”
两边这么一碰,就碰上了。
沉琴认真道:“公主也是女子, 自然喜欢新奇好玩的。但, 我现在还想知道你们千牛卫平日里都会备下些什么呢。”
赵灵微处,公主站在那儿, 听着。
童缨则给她念起了自己刚刚列的单子。
“幞头, 四张。帽, 两顶。”
“这两样可以有, 但我觉得,他可能不太适合用幞头。”
说着,赵灵微便用轻轻一甩手上的那一小簇头发,笑道:“怪一本正经的。”
童缨:“那……?”
赵灵微:“这两种保留。但,再给他添些绑带吧。细的粗的都备一点。我想让他梳一点小股的编发给我看。魏国人好像会这么打扮。”
童缨应声,在礼单上加了两笔,接着继续念。
“袍、衫,七件。中衣,五件。冬袄,三件。半臂,两件。”
听到童缨还要给贺楼楚把半臂都给背上,赵灵微就又笑了。
赵灵微:“大冬天的,让他穿半臂?”
童缨:“可把半臂穿在袄的里面。如此会显得,更为雄武?好像很多男子都会这么穿”
赵灵微:“可他的肩膀本来已经挺宽的了,腰还那么窄。”
赵灵微简直忍不住要和童缨说起哑巴到底长得有多好。
但看到童缨那般正经又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模样,赵灵微便又收回了她那滔滔不绝的意愿,清了清嗓子道:
“他这会儿用不着。待到天暖和起来了,快到夏天了,再给他备。”
在沉琴所在的院子里,她也把主人交给她的事给认认真真地做了。
她坐在这些千牛卫给她拿来的垫子上,也在临时搬来的桌案上一笔一笔地写着。
“刮胡子用的小刀。擦唇的脂膏……?”
写到这儿,沉琴都笑了:“你们也用这个呢?”
“是啊,沉琴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千牛卫是在御前护卫的,得注重仪表。要是不用擦嘴的脂膏,到了冬天,干了疼了倒没什么。但要是嘴唇裂了,上面还有几天都消不去的血印,就不好了。”
沉琴认同地点了点头。
随即,就站在她身边不远处的几名千牛卫里的一人就又问道:“那……公主便是喜欢武艺高强,又身强力壮的男子了?”
沉琴:“这个啊,公主没这么和我说过。但想来,应该是不会讨厌的。”
可不是这样么。
武艺高强,又身强力壮,贺楼君便是这样的。
公主要是讨厌这样的,肯定就不会收他了。
此时孙昭已然在整座府邸里巡查了一圈了。
他把看起来像是能藏人的地方给消灭了,又命人把官邸围墙边的狗洞也给堵了。
待到他回来的时候,却见五六名千牛卫都围着沉琴,看着她在那儿伏案写东西呢。
此时千牛卫中和孙昭关系不错的韩云归正在不远处望着那边。
孙昭见此情形,便走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问:“怎么回事?”
韩云归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人,把你给卖了,要和公主的侍女换消息。”
什么卖了?
孙昭不太明白,但这也不重要。
他跳过前半句话,直接不悦地问道:“换什么消息?”
“公主的消息呗。他们想知道公主都喜欢些什么,又可能对哪种模样的男子感兴趣。”
韩云归的出身也很好,乃是朝中四品官员的嫡孙。
但他的性格却是与孙昭大相径庭,有些吊儿郎当的。
“我看啊,这些人也是想和那姓贺楼的一样,得到公主的青睐。甚至,是成为公主的裙下臣。”
韩云归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本来,他把话说到这里也就足够了。
偏偏,韩云归还要再用自己的胳膊撞撞孙昭的肩膀,认真地调侃道:
“公主哪怕要再收一个,不也该从我们孙兄开始吗?怎么能见公主身边的侍女对你有意思,就把你推给那丫头了呢?这种手段实在是太拙劣了。要不得,要不得。”
孙昭:“……”
韩云归:“你与太和公主从小就认识,说一句青梅竹马也算不过分。可你且看看这些人。论相貌,论品行,论武艺和文才,有哪样是比得上……诶哟。”
韩云归原本是拿胳膊架在孙昭的肩膀上靠着呢。
怎料他话说一半,孙昭就走了。
韩云归险些摔那么一下。
在站稳之后,他连忙跟上前去:“怎么走了啊?我实话实说而已啊!你这会儿什么心情啊?反正已经憋闷了不高兴了,不如说出来,让别人高兴高兴呢?”
但,不过是两个时辰之后,这群千牛卫便发现他们全都想错了。
因为,童缨姑娘带着人,捧着一堆堆的东西就向着那姓贺楼的小子住的院子去了!
什么刮胡子的小刀啊,皂荚、还有搓澡布,这些他们和沉琴姑娘提到过的全都有。
还有新衣裳、帽子和靴子、甚至是玉佩。
还有是一堆他们看不明白的瓶瓶罐罐,这些也都被摆在了扑着红布的盘子上,被捧了过去。
原来他们争斗了半天,最后居然全都为他人做了嫁衣。
现在这些千牛卫的心里,简直酸得一塌糊涂。
当然,痒也还是有的。
想打人的那种痒。
“走了走了,去练枪。”
眼见着自己的这群部下瞪得眼睛都直了,孙昭不耐烦地伸脚踹了踹他们。
但这些人却还是在盯着给贺楼君送东西的队伍,被踹了也不走。
孙昭怒了:“都给我争点气好吗!公主还说过两天要我们和那八千魏军一起练兵呢。我们本来就不擅长攻城略地,你们还想等到练兵的时候也接着输给魏国人吗!”
这些人总算是垂头丧气地走了。
但垂头丧气着走可不能让他们的中郎将满意。
于是带鞘的刀无情地拍向了他们,生生把这些人拍成了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
公主的一场赏赐下来,可真真是让一群人酸得都要吃不下今日的晚饭了。
可作为被赏赐的一方,太子殿下似乎也没有高兴到哪儿去。
他原本是在自己的那间院子里练着已有多日未见的龙雀天戟。
可冷不防的,就是有一堆人捧着许多东西来到了他这里。
那是一件件被摆放在了红布托盘上的物品,品类繁多。
当这些东西被一字排开地呈到太子殿下的面前,他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怪异感觉。
——这就像是一国之主在给自己的宠妃发赏赐。
并非拓跋子楚愿意这样想。
实在是……这番情形他已在王城的宫殿之中见过很多回了。
而待到这些物品被陈列完全,赵灵微身边的侍女童缨便不卑不亢地向他行了一礼。
但当童缨抬起头时,她那带着浅淡笑意的眼睛里,却是有着极为明显的恭贺之意。
贺楼楚皱起眉来。
更像了……
一位老者在童缨向他行礼后走到了他的面前。
那人正是跟随赵灵微一起从神都过来的,公主的魏言老师。
魏言老师:“贺楼公子,公主知你在形势危急之时,单骑前来助她,心中十分感谢。同时,公主也知你生活上定是诸多不便,因而,特意差人替你备下了这些。”
“我……”
面对这样的一位老者,贺楼楚显然有些不知该如何说出婉拒。
他沉默片刻,道:“我可能,不需要这么多东西。”
魏言老师:“哎,贺楼公子好歹看一看呢?这些都是公主用心备下的。”
说着,魏言老师便转向了身旁的童缨,似乎是在问那侍女,事情是不是他说的这样。
童缨很快点头,并说道:“正是如此。这些东西,每一样都是公主亲自确认过的。可不是随便送的。”
童缨又补上了一句:“劳烦先生再告诉贺楼公子一声,有几件冬衣还有靴子还在做,可能得再等上一两日才能给公子送来。”
魏言老师当然是笑着说了一声“好好好”,而后就把原话转告给贺楼楚了。
他还把一份册子也交到了贺楼楚的手上。
魏言老师:“这里有些什么,册子上都写着呢。你可对照着看看。”
贺楼楚:“这可是公主写的?”
若这是赵灵微亲自写的,那他可能还会很喜欢。
但,不是。
这本册子他一翻开便知,那根本就不是赵灵微写的。
“哦,不是。是老夫给译的。”说着这些的魏言老师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让公主写出这些来,可能还是有些太为难她了。”
说罢,这些过来给他送东西的人便把赏赐全都送进他屋里,然后就都很快离开了。
只留下贺楼楚站在那满是赏赐,看起来不复简朴的屋子里,心中五味十杂。
这可能还是他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他还从未给自己的太子妃送过东西。
从没有。
并且,整个和亲队伍带着的那些,原本也都是身为公主的赵灵微要带来魏国的,嫁妆。
第53章
贺楼楚坐在榻上, 拿起先前那位长者交给他的册子。
他对照着册子, 看起了那些赵灵微差人给他送来的东西。
的确,这些礼物中的绝大部分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而是为了解决生活不便之物。
就好比那几套中衣。
那两双可在屋子里穿的软底鞋。
羊毛制成的, 可垫在靴子里用来保暖的鞋垫。
还有金疮药,以及活血的药酒。
但……贺楼楚数了数, 如果把同一种物品的重复件数一起算上, 那这里便足足有一百二十九件物品了。
如果再把他失而复得的龙雀天戟也一并算上,他的太子妃就已然送了他一百三十件礼物了。
一百三十件。
贺楼楚把这个数字细细地想了好几遍。
他怎么也得给他的太子妃也送去一百三十件礼物。
或者,二百六十件。
但那不是还礼。
他只是想要给太和公主送礼物。
比这一间屋子所能装下的还要多, 多很多很多。
赵灵微便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胡服, 却是戴着罩纱长到了胸口处的帷帽。
但, 贺楼楚当然不会认不出她来。
他仅是凭借赵灵微的身形, 走路的姿态,还有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味便能把人认出来了。
“我是想来问问, 我送你的这些,你喜不喜……”
赵灵微话才说了一半,就看到了屋内摆的那一堆堆的东西。
这……
这好像有点……过头了?
赵灵微把手伸进帷帽的罩纱里, 扶了一把额头。
她先前定礼单的时候, 明明没觉得东西有这么多的啊!
这也就是一些日常能用到的小玩意儿啊。
怎么放在托盘上一摆开, 看着就这么过分了呢?
尤其是那刮面用的小刀和皂荚都能合起来放在一个托盘上给人送来,就更显得她……不是特别上道了!
赵灵微心想, 贺楼氏好歹也是魏国八姓之一。
她家哑巴好像也和怀朔镇的守将贺楼将军认识, 武艺还那么好, 连龙雀天戟都使得了。
看到她这么送人东西,会不会觉得……她有点折辱人了?
赵灵微被那一屋子的朴素礼物给晃了眼睛,就这么站在门口不进去了。
见此情形,贺楼楚便直接拉着她的手,把人拉进了屋子里。
“外头风大。”
说着,他便把门给关上了。
赵灵微:“都、都是沉琴的主意!我、我其实没想把东西这么放着送过来的。但她们都说……我想送你东西,就没必要遮着掩着……”
贺楼楚依旧抓着赵灵微的手,没有放开。
“怎么戴着这样的帽子?”
只不过是听着赵灵微这般说话的声音,贺楼楚便已经能想象得到,她此刻的神情该多惹人喜欢了。
可这顶帽子,却是让他一点也看不到赵灵微的那些可爱的样子了。
赵灵微:“这个啊!这个是我们大商的女子在出门时会戴着的,专门用来遮掩面容的帽子。我娘就给我送了好多好多顶。她啊,怕我觉得帽子的颜色和衣服不搭就不爱戴帷帽,给我定做了五颜六色的一堆。”
贺楼楚:“为何要如此?”
赵灵微:“如果你问的是我们在神都的时候为何要这么做。那可能是因为……遵从礼法之人认为,出身高贵的女子,不好随意让外面的男子看到自己的模样。”
贺楼楚皱起眉来。
他仿佛对此既是不解,又还不认同。
他说:“那世间不是少了很多颜色?也少了很多美。”
赵灵微:“是也!”
说着,赵灵微便把手放到了帷帽上,卖着关子道:“但你若问我今天为何要戴着这顶帽子,我得说……我想要在把帽子摘下的那一刻,给好多人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