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这里的人,怕是没有不知道的。
只不过,贺楼楚身上的侵略意味实在是有些重。
当他进到赵灵微的马车时,才刚刚戴上了那顶帷帽的赵灵微简直觉得帽子上的罩纱都要被扑面而来的松雪之意给冲破了。
“你想和我说何事?”
当马车的车门被再度关上,里头的光线便昏暗了起来。
贺楼楚将她帷帽前的罩纱掀到了帽檐上,说道:“咬我一口。”
“什么……?”
贺楼楚很快又上前了些,他碰了碰自己的颈侧,说道:“在这里留一个牙印。否则,他们便不知你脖子上的印迹到底是谁留下的。”
赵灵微深吸气了几次,而后凑上前去。
她觉得贺楼楚的说法,还挺新奇的。
一会儿,她可是要摘了帽子的。
若只有她一人脖子上有那些印迹,她肯定少不了几番尴尬。
可,如果哑巴的脖子上也有,好歹这个罪魁祸首也能陪她一起被人看。
赵灵微这么一想,便真的上嘴了。
贺楼楚一个呼气,并用手搂住了赵灵微的肩膀。
“再用力些。”
赵灵微依言照做,却还是咬得不够用力。
“乖,再用些力咬。”
赵灵微一听“乖”这个字,便连呼吸都乱了。
贺楼楚一直在用拇指摩挲着她的肩膀,似乎是在提醒着她,再用力一点咬。
赵灵微:“不行不行,再要用力……就得咬破皮了。”
贺楼楚:“不咬破,怎么留血印?”
今日的赵灵微实在是太可爱了,让贺楼楚忍不住,又亲了她的嘴唇一下。
贺楼楚:“你就当,还我之前咬破你嘴唇的那一次。”
大约是在一炷香的时间后,贺楼楚才从那架金马车上下来,并将戴着帷帽的公主也扶了下来。
他的动作不见失礼之处。
然而,当他转过身来,盯着此处的人却都能清晰地看到他脖子上的那两个牙印。
并且,其中的一个还是带着血印的。
孙昭不禁瞪大了眼睛,仇怀光则是笑着叹了一口气,挪开了视线。
*
“殿下,这边走。”
在军营外已然恭候了多时的达奚嵘终于接到了人,便带着赵灵微及其身边的信任之人一起进到他们用木头搭建的房子里。
这么大群人一起走向那里,身上还都披了冬日的厚实斗篷,倒是有了声势浩大之感。
军营里的士卒们好奇地看向他们,却是不敢当着这些人的面就议论起来。
日前被赵灵微一起把名字写上了表功章的那些人要么是在外头等着她,要么就是在那间大屋子里等着她。
地图已然被放在了桌上,只待赵灵微过来便能给她讲述此时魏国的各方势力究竟如何。
达奚嵘在上一次见到贺楼楚的时候,便不自觉地对他恭敬有加。
而这一次,自然也是如此。
只不过贺楼楚侧颈上的那两个牙印实在是让这位朔方郡的参将很难忽视。
偏生,贺楼楚还故意要让人看到一般,把那一侧的头发向后拨去,露出他的侧颈。
这么一来,所有看到那两个牙印的人便都对他与昨日的太子妃产生了一番联想。
与他的故意展露相比,赵灵微便低调多了。
在那些人忍不住地把目光从贺楼楚身上挪到她这儿来的时候,她戴着帷帽,以罩纱遮挡住了许多视线。
而在她需要把那顶帷帽摘去时,她便不动声色地顺手把头发理了一理,让未被编起来的散发尽可能地把颈项见的那一片吻印遮起来些。
是以,在她摘下帷帽的那一刻,众人都只是被她今日那令人惊艳的打扮所吸引。
那些目光几乎都落在了她那颇具魏风的发型、以及被她戴在了额头上的,镶嵌着小颗珍珠的黄金宝石额饰上。
赵灵微的视线在周围人的身上扫了一圈,而后便道:“开始吧!”
负责为赵灵微身边的商将进行传译的礼官上前两步,来到赵灵微的身侧,并将那句简短的话语以商言说出。
“此处是王城。而这里,则是我朔方郡。”
达奚嵘将地图上王城与朔方郡的位置给赵灵微指了出来。
而后他又给赵灵微一一指出了魏国的边防七镇。
“现在,拓跋缺虽还未称王,但已然据有王城。在此之前,他则在南边的上党郡驻守。自老国主被他斩于殿前,他便开始从上党郡向王城调兵。
“但由于拓跋缺并非与老国主一母同胞的兄弟,在他起事后,老国主的另外两位异母兄弟,拓跋宏与拓跋坚也已蠢蠢欲动。这两位都是手握重兵之将,或将与拓跋缺一争高下。
“除此之外,老国主的同母兄弟拓跋宝则可能以自己更有权继承为由,正在争取老臣们的支持。末将担心……一旦消息走漏,这三人很可能也会遣兵来我朔方郡,将殿下抢回去。”
达奚嵘说的是对的。
赵灵微既是与子楚太子有着婚约的“太子妃”,同时她还是大商的和亲公主。
在她的身上,拥有双重的王权象征意义。
魏国势强时,他们或许还会瞧不上大商的公主。
但在这几人都想称王时,将赵灵微强娶过去,便既可强调自己继承王位乃是名正言顺,又可间接借到来自大商的“势”。
第55章
负责为商将进行传译的礼官将达奚嵘先前所说的话都译成商言。
在那之后, 赵灵微看向仇怀光,而后又将目光放到了地图上。
女将军很快会意, 走上前去。
她在地图上辨认了片刻,而后就将使团来时所经过的那一座座城镇都指了出来。
那是一条由南至北的路线,沿途一共经过了六座魏国的城镇。
屋子里的魏国武将很快围聚了上去。
在经过了一番讨论之后,他们便一个接着一个地发出了泄气般的声音, 且不断地摇起头来。
这当然不是什么好的信号。
但赵灵微却没有着急去问他们到底怎么了。
她只是站在那儿, 等待着。
等待已经成为了她之部下的这群武将向她回禀。
“殿下。”
长叹了一口气的达奚嵘唤了赵灵微一声, 道:
“若殿下已然经过了这六座城镇, 那……拓跋坚与拓跋宏一定都能知道殿下已然深入魏国之境,只是他们或许还不知殿下此刻究竟到哪儿了。”
说着,一名低阶武官便在达奚嵘的示意下,将拓跋坚与拓跋宏二人的势力所在全都标注了出来。
赵灵微看着这些人把涂了燃料的石头置于地图, 便绕着这张很大的地图走了起来。
朔方郡的武将们一个个地说着与那二位拓跋氏之人有关的事。
而商将们则听着礼官的传译, 开始了议论。
贺楼楚便是在此时走上前来的。
“拓跋坚的兵力没有十五万之多,那只是他的宣称。他所拥有的兵力, 应当有八万左右。”
瞬时间, 地图上那些用蓝色染料标注过的石头就被他拿走了将近一半。
贺楼楚:“且拓跋坚的部下并非都是我魏国之兵民。粟特人, 匈人,龟兹人,甚至是北女王国的男子,以及从属于我魏国的其它部落之人都被他混编到了一起。”
贺楼楚所说的话语之中, 有几个用词让赵灵微不是很明白。
因而她停下来听了一会儿礼官所译出的商言, 并与对方就那几个魏言的词在这里的用法讨论了一会儿。
看到赵灵微还未完全弄明白, 贺楼楚便停了下来,目光只是盯着赵灵微。
此时她正在与那名长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年岁还很小的礼官讨论着。
在感受到那份仿若实质的视线后,赵灵微后知后觉地看向了贺楼楚。
又来了……
又是这种,被长着竖瞳的野生动物盯上了的感觉。
好像她下一刻便会被这只大型动物扑倒在地,而后……对着她纤细的脖颈一顿舔舐。
就站在赵灵微身旁的仇怀光不禁轻咳一声。
她示意这位贺楼公子将自己对于公主殿下的占有欲稍稍遮掩一番。
可这好像也没用。
最后只得是赵灵微自己开口,对其问出问题。
“将队伍如此混编,会如何?”
赵灵微刻意咬了咬“混编”这个她新学的词。
贺楼楚:“语言不通,行军打仗起来,问题重重。进时慢,退时,则杂乱无章,军纪更是不严。”
说话时,贺楼楚紧盯着被赵灵微的柔软长发半遮半掩着的那些吻印。
在说完那句之后,他便又把视线放到了地图上。
“至于拓跋宏,他倒的确是有十二万兵马,且那些都是精兵强将。与拓跋缺一样,拓跋宏也经常在入冬之后带着兵马去到商的地界上劫掠一番。他的队伍每年都会与商军有多次交手,战力不低。”
贺楼楚所说的,俱是这些守在朔方郡的武将并不知晓的事。
今日一听,竟是被这位看起来年纪还很轻的少年上了一课。
贺楼楚又把手上那些染了色的石头翻过来,露出它们本来的颜色,放到上党郡与王城之间的那条路上。
“但如果拓跋宏向朔方郡进军,就必会与正在从上党郡行军至王城方向的拓跋缺之兵卒相遇。”
听到贺楼楚的这样一番解释,原本坠在赵灵微眉头的千钧之感瞬时便消去了不少。
她有些好笑地看着此时已然乱成了一团的魏国之境,说道:“所以,这些俱是远火。真正的近忧,只有一处。”
赵灵微从贺楼楚的手上拿起一块稍大一些的石头,把它压在了王城所在之处。
当她俯下.身去放置那块石头的时候,披散着的那些头发便都往前坠去了。
于是当公主殿下起身时,她便不自觉地将那些头发都又拨去了肩膀的后面。
但如此一来,便让她煞费苦心去遮住的吻印全都清晰地暴.露了出来。
当她转头看向贺楼楚的时候,则也看到了被对方仿佛炫耀一般露出的牙印。
那简直让她猝不及防地心一阵猛跳。
但赵灵微还是扛住了考验,绷着脸,让人看不出她的心已然在人方才颤动了一下。
只不过,当他们四目相对时,牙印对着吻印。
编发也对着编发。
这两人已不需再多用一个眼神,便能让整间屋子里的人都明白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了。
赵灵微深吸一口气,看向地图,又是接着说道:“如此一来,即便最坏的情况发生,我们也可在城中据守不出,等待时机,以不变应万变。
“故而,为今之计,便是囤积粮草,勤于练兵。这两条无论在何时做,都不会出错。”
*
在此次议事大体结束的时候,达奚嵘便陪同着赵灵微一起进到营地,视察起他们日常的操练。
此时的赵灵微已不需遮挡住自己今日的打扮。
但她却觉得外头冷,于是把帷帽上的罩纱掀起,又接着戴了回去。
赵灵微:“我对于朔方郡守城兵将的战力如何,心中还不清晰明了。因而想在两日之后进行一次考校。如此一来,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赵灵微与达奚嵘边走边说。
“具体要考些什么,标准又是如何,我得回去再想想。但大体上,我会想看看兵卒的射术,骑射,以及臂力。”
达奚嵘将这些应下。
其实,他听着这些便能明白,太子妃殿下应当是想借着这场考校,建起她在军中的威望,以及属于她的势力。
无论在何时,军中都会有被低估了的勇悍之士。
一旦这样的人被赵灵微通过如此方式与手段找了出来,并将其提拔,那么……他们便会向其献出忠心。
若是在此前,达奚嵘必会因为来自大商的这位公主有如此谋略而对她心生提防之意。
但现在,达奚嵘已然被赵灵微绑上了她所在的战车。
面对此时强敌环伺的局面,赵灵微所展现出的智谋与冷静反而让他感到心潮澎湃。
于是达奚嵘也在犹豫了整整两天一夜后,决定为赵灵微献上一计。
达奚嵘:“殿下,有一件事,不知殿下是否知晓。”
赵灵微:“达奚将军请讲。”
达奚嵘:“殿下身边的贺楼公子,与太子殿下的身形颇为相似。”
这倒是让赵灵微愣了一愣。
达奚嵘见她如此,便接着说道:“末将曾有幸见过太子殿下一面。两人的身量几乎一样。只是贺楼公子的身形还要更为瘦削一些。”
赵灵微:“继续说下去。”
达奚嵘:“那把龙雀天戟,并非是步六孤将军从太子的手中抢来的。而是……他的一名手下捡来的。”
说罢,达奚嵘便把当日的情形叙说了一番。
原来,子楚太子当日孤身作战,在与朔方郡相距不远的地方再次遭遇了拓跋缺派来的追兵。
他的亲卫就全都折损在了那一役之中。
达奚嵘:“步六孤将军的那名部下原本也想带着人一起上前将子楚太子擒拿的。但……他们一行十人,见到太子殿下在身受重伤之际,依旧以一己之力杀光了过来追击的上百名骑兵,便被吓得不敢出去了。”
而后,他们便看到重伤之下的拓跋子楚将自己的龙雀天戟埋在了林间。
达奚嵘:“子楚太子向来都以面具示人。是以,那些追兵根本就认不出他,只是追着他的那把龙雀天戟,一路向南。末将猜测,太子也是因此而将自己的兵器丢下。但若真的已经到了这一步了,那太子……”
因为顾忌着两人之间的关系,达奚嵘未有把话直接说完。
倒是赵灵微在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便已是强弩之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