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送来给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拓跋缺用赞赏的态度看向正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那名下臣,并复又问道:“你的部下里,有出身低贱之辈吗?”
“有有有,自是有的。”
拓跋缺:“找几个父母皆奴,还已经娶了妻的,把乙旃氏送去做妾吧。”
“啊……?”
拓跋缺:“这个月先去一家,下个月再去一家。但记住,是要她做妾,不是做妓。”
说罢,他便看向脸上已是全然惊恐之色的女子,语调轻柔地唤了一声她的小名。
“娇娇,我父王贵为魏国主,都可以和‘女奴’一同生下子嗣。想来,你也是一定可以的。
“只不过,你已经是要去做妾的人了,还是别像过去那般骄纵的好。要讲点理。”
拓跋缺身边的商人谋士已然来到他的书房之外了。
外头寒风肆虐,吹得人皮肤都疼了。
可他却未有进去,只是站在外面听着。
他听到了女子的惊呼声,求饶声,以及咒骂声。
再接着的,便是这名女子被人用木板掌嘴的噼啪声。
青年皱起眉来,却是自始至终都未有进去阻止。
直至这名贵姓女被人拖了下去,他才进到屋里,向拓跋缺行礼。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郎君。
他的面容清隽。
但在故意放下的那一簇额发的遮掩之下,额角却是有一道狰狞的疤痕,隐约显现。
“只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当真用得着如此么?”
闻言,拓跋缺反问道:“商皇慈圣帝不也只不过是个女人吗?但她不也把你们赵氏一族,安排了个妥妥当当?”
拓跋缺看向自己的这位谋士,恶意地提醒道:“光是赵姓王侯,她便诛杀了十九名。与赵姓王侯相关的姻亲勋贵,则更是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这难道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拓跋缺站起身来,并一步一步地逼近那青年,接着问他:
“你的父亲、爷爷,还有你的叔伯兄长,不都是死在她手上的?玄冲,你来说说,这般妇人若是落在你手上,你难道会轻易给她个痛快?”
青年谋士思索片刻,叹了口气道:“倒是我没能顾上你之感受了。”
他看了一眼乙旃氏被拖走的方向,说道:“乙旃氏辱你便算了,却还要当众羞辱你的母亲及出身,这是万万不能轻易原谅的。”
青年谋士名唤魏玄冲,乃是完完全全的大商之人。
可他今年不过二十有四,却已在魏国之境待了九年。
拓跋缺听他说出这句话来,便收了方才那种全身是刺的阴狠模样。
“走吧。”
拓跋缺叹息道:“玄冲既已来了,便同我一起去看看豹骑将军,也好多劝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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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在宫城被烧的那一日, 许多人都对一件事有着隐约的猜测。
——那日冲进宫城里的人, 虽穿着他们魏**将的衣服与铠甲,却可能并不是魏人。
但与此相关的传言, 与太子子楚曾在那日奸.污魏国主之宠妃的传言相比, 却是传得既不那么深, 更不那么的广。
那似乎只是城内的王亲贵戚心知肚明之事。
事实上, 拓跋缺借到了一把最为锋利的枪。
正是那把枪,令他一举拿下王城,并成功使魏国主与子楚太子一个身首异处,一个则生死不知。
那便是大商第一战将——豹骑将军俞松谋。
当日出战时, 他重伤未愈, 且还带着已有多日未有吃饱饭的商军。
即便是已然决定了兵行险招的拓跋缺都觉得, 这一招实在是太险了。
可魏玄冲却说:古往今来, 哪个篡位夺权的行事不险?又有谁是等到准备万全之后才动手的?
“你若没有准备好,你之敌人便更没有准备好。”
——这便是魏玄冲当日对其所说之言。
他的谋士是对的。
待在魏国主身边的, 都是一群懦弱无用之辈。
他们已然被王城之中的惬意生活所腐化, 根本连刀都用不好。
至于子楚太子,他则被自己的父王所忌惮, 根本无法把自己的军队带入王城。
这等情况下,他只要能把俞松谋这枚棋子用好, 便足以翻天。
而现在, 助拓跋缺当上摄政大将军的最大功臣便在一间清幽的别院里。
过着兵将分离的日子。
拓跋缺未有限制其自由, 反而还给他配了商言译语人, 以及医师、厨子和部曲奴婢, 照顾他起居。
他之所以能放心这么做,实在是因为他知道俞松谋不可能放下那些跟着他而来的商军将士们不管,自己一走了之。
但,令其没能料到的,是俞松谋根本一步都没有走出那间别院。
“豹骑将军今日如何?”
“将军还是像往日那样,要不就是坐着不说话,要不……就练枪,一练就是两个时辰。”
那名商言译语人正说着,院子里就传来人练枪时的声音。
拓跋缺点了头,便让魏玄冲与他一道进去看看。
只见院子里的俞松谋将一把钩镰枪耍得寒光四起,那一招一式俱是锐利非凡,让人看得挪不开眼。
但很快,他便停了下来。
俞松谋看了站在院门口的两人一眼,提着枪便向屋内走去了。
负责照顾俞松谋的奴婢将茶饼掰碎了,一块一块地放到煮茶的锅里,并将其搅拌起来。
待到她要把姜、花椒、桂皮等香辛料也放进锅中一道搅拌时,俞松谋便开了口。
“那些就不必加了。清茶便可。”
在门口迎接了两人的译语人没有进来,因而魏玄冲便开口,用魏言对那婢女说出了俞松谋的话。
婢女应了一声,又将茶叶在锅中稍稍煮了片刻,便将茶盛了起来。
魏玄冲:“给我也来一碗吧,不用加酥酪和牛乳。哦,给摄政大将军也来一碗这样的茶,除了茶叶,什么都别加。”
魏玄冲甚至都没有问过拓跋缺一声,便替他要了那样的一碗茶。
而拓跋缺也不见任何不悦,只是从魏玄冲手上接过了他给自己递来的茶,吹了两口便抿了抿。
端起茶来的俞松谋不动声色地看了两人一眼,并等待起他们说出今日的来意。
“我已向从神都来我王城的沿途城郡都发去了折子,问他们是否有见到大商来的和亲公主。现在,已经陆续有当地的守将给我发来了折子。
“他们之中已有人见过晋越县主了。只是时间上,他们可能都记得不那么清晰。但我已敦促所辖范围内的各地守将,若有人现在见到晋越县主,一定要以礼相待,切不可冲撞了公主。”
拓跋缺挥退了那个奴婢,态度真挚地说出此般话语。
魏玄冲则也将其一句一句地译成了商言。
俞松谋听到这些,拿着茶碗的手一个用力,面上的表情却是让人看不出变化。
此时他还不知赵灵微的公主封号。
拓跋缺也明白这一点,因而就还是在豹骑将军的面前,以晋越县主来称呼这位和亲公主。
仿佛已经好几日都未有说出过连贯话语的俞松谋终于开了口。
“从她离开神都之日算起,到现在,已有多久了?”
宫城起火的那天,俞松谋已被困在那座地牢里不知几日了。
他一听大商竟是决定用赵灵微作为和亲公主,将他换回去,便目眦欲裂。
待到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然握着手中抢,骑着马率人来到宫城之外了。
于是他便,将企图阻挡他的人,全都杀了个干净。
但拓跋缺当日却显然玩弄了话术。
他让俞松谋以为大商只是这样决定了。
却不知,公主已然在路上了。
当王城易主的消息传至大商时,他心心念念着的人,便被困在敌国之境了。
如此一来,他之所作所为,竟是让和亲公主陷入了更为深重的危险之中。
他已然,万死不辞。
魏玄冲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敢再有丝毫隐瞒,直接说道:“公主殿下是在上个月的初九离开神都的。到今日,应当足有一个月了。”
他未经拓跋缺便给出了这样的回答,也让俞松谋确定,他并不是只会为自己与拓跋缺进行传译的译语人。
魏玄冲接着说道:“若是按照平日的速度,公主殿下的确应当已经抵达王城。但……魏国地处北边,冬季多雪。若是道路被积雪所堵,耽误个十天半个月,倒也是时常的事。”
他的这句话,便是在担心晋越县主已然遭遇不测。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魏玄冲便不先向拓跋缺传译这些,并说道:“俞将军,魏国地处北边,冬季多雪。若是道路被积雪所堵,耽误个十天半个月,也是时常的事。”
说完,魏玄冲便用魏言将这番话语同拓跋缺又说了一遍。
拓跋缺很快表达了认同之意,并接着说道:“正是如此。我已传信下去,若是谁能将大商的和亲公主安然送至王城,便会给他们厚厚的赏赐。届时,豹骑将军定能与心爱之人再相聚。”
俞松谋从未对拓跋缺说起自己对于晋越县主的爱慕之心。
但他在得到消息那日时的表现,以及他从宫城之中夺回的那把钩镰枪,这些都已经让拓跋缺明白了两人之间可能的关系。
这般细腻的心思,倒是与那些粗犷惯了的魏人武将全然不同了。
俞松谋沉默了片刻,也不抬眼,就只是说道:“你是我大商的人?何以小小年纪就跟在魏国王子的身边做事。”
他不知魏玄冲姓名,便也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那青年。
在俞松谋的眼中,此人行为举止甚是得体,且气度不凡,比起神都之内的那些皇亲贵戚也丝毫不差。
他此言一出,魏玄冲当然会明白,这句话,是冲着他来的。
可回答他的,却并非眼前的这个青年。
那是口音极重的商言。
是对于久居神都的人来说,并不那么和谐好听的商音。
“那或许是因为,玄冲不想看着偌大的赵启江山,便就此落入了外姓之手。而我又拥有一半的商血。玄冲流亡至此,便想要辅佐我,登上魏国主之位,以图大业。”
这是……大商北地的口音。
魏国上下皆知,拓跋缺的母亲原本是一名身份低贱的女奴。
却不知,那是被他们从南边的大商那里掳来的女子。
反正,这种说不上原本到底是来自哪里的女奴,魏国有很多。
这些奴隶混在一起,也没有那么多人愿意去细究她们究竟是打哪儿来的。
俞松谋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在慈圣皇帝继位之前,大商的国号并非为“商”,而是为“启”。
又因为启朝的皇帝姓赵,因而这一脉已然没落了的皇族便被人称为“赵启一脉”。
“你是谁?”
俞松谋在盯着眼前的青年好一会儿之后,问出此言。
“在下魏玄冲,乃宰相魏恒安与兰陵长公主之孙。”
魏玄冲终于收起了自己表面上的那份温和。
在说起自己的身世时,他的面色几乎可称得上是冷若寒霜。
“家祖曾在先皇想要立陈瑶为后时多次上书反对,称其品性不足以被立为皇后,因而便被她记恨在心。”
在大商,慈圣皇帝的名号可以说是无人不晓。
可她的本名,却几乎无人知道。
但这样一个平凡得与其野心以及手段毫不相称的名字,却被魏玄冲张口说出。
“后来,陈瑶得势,便处处针对家祖。家祖无奈之下只得告老还乡。没曾想,即便如此,也还是未有被她放过。
“在陈瑶以太后之名当政时,便诬陷家祖意图谋反。案子还在调查时,家祖便已被陈瑶提拔起来的佞臣逼迫自缢了。祖母因此郁郁而终。
“待到魏家失了兰陵长公主之庇护,便更是……被陈瑶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一些人被流放去了岭南,另一些,则被流放去了敦煌。”
如此深仇大恨即便已然过了近十年,也依旧记忆如新。
那让魏玄冲一经提起,便眼中透出浓浓的恨意。
可很快,他便笑了起来。
魏玄冲又道:“但这也只是我一家之遭遇。死于陈瑶手下的启朝勋贵又怎还能数得过来?如今枝枝蔓蔓俱已被她砍光,只剩下与其有关的主干,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像狗一样向她陈姓之人摇尾乞怜!”
说到这里,魏玄冲怒意又起。
“哪怕是魏国人、匈人、吐罗浑人加在一起,也没有杀我赵启一脉那么多人!她如何敢说自己是慈圣皇帝?慈在何处?圣,又圣在哪里?给自己加封如此名号,实乃厚颜无耻,滑天下之大稽!”
混合着杀意、愤怒与不甘的情绪直直地冲向俞松谋。
那已然让拓跋缺感同身受,被激起了杀气。
他也几乎要感染了俞松谋。
但片刻之后,豹骑将军却是问他:“你既想把陈商一脉连根拔起。将他们赶尽杀绝。你又想杀多少人?你得如何才能与让你如此痛恨之人,有所不同?”
第66章
大商,
神都之北,
大云寺。
“这些日子来,让人烦心的消息,实在是太多了。
“先是那蜀地的妖女,装神弄鬼,聚集了一帮目不识丁的庄稼汉,居然也敢自称皇帝,想要造我的反。”
这一年的元日之后,便没传来过好消息。
糟糕的消息则更是接踵而至。
慈圣皇帝因而便来到大云寺礼佛。
并且,她还把自己的女儿承安公主,以及侄女溧阳县主也给一起带来,好让她们能陪自己散散心,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