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可将他们当成是到我们家来做客的朋友。若我们热情招待,他们也可以帮我们做一些事,但那只是帮助,而并非听令。”
赵灵微采纳了达奚嵘的建议,也亲自带人为他们送去了柴火,以及腊肉。
而后,这些人也回赠了她一些奶酪以及肉干。
“‘公主’,我看你的人白天都在城墙上敲敲打打的,还在垒石头,这是为何?”
赵灵微刚喝了一口马奶酒,就被人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这些人虽是魏国人,却是从属于魏国的小型部落,所说的语言也并非魏言。
但幸好,康朝明也能听得懂这些人的话,可以做赵灵微的译语人。
赵灵微道:“我担心王城方向的战事会打到我们这里来。所以在加固城墙,也将它造得再高一些。”
那人听完康朝明的传译,便笑了,说:“他们过来,我们到别的地方去,不就行了吗?”
部落长又道:“我看我们这魏国啊,就是因为学了南边的人,又是建城,还又造了那么一座座的城墙,才渐渐不行了。我们以游牧为生,自然是要跟着水草走,哪能总是待在城里。”
这部落长也真是喝酒喝高兴了,就忘了赵灵微便是南边的人。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被自己的妻子提醒了一番,这才反应过来,讪讪一笑。
赵灵微却是笑着摇起了头,示意对方她并不在意。
可这样的一番话,却是让赵灵微有了新的感触。
整座城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准备着敞开怀抱,接纳那些过来投靠他们的人。
而后,赵灵微下辖的文官与武将便会为这些新来者找到事情做。
这天,赵灵微又登上了城楼。
她向着王城方向眺望了一会儿,而后就在城楼上接着往前走,直至她来到能向朔方郡眺望而去的地方。
赵灵微从暖和的袖筒里拿出童缨给她发来的信。
‘自公主走后,贺楼公子便一直都闷闷不乐。他一日凶过一日,也只知在军营练兵。见了奴,他也不说话,似是在等奴对他说公主的消息。’
‘今日奴要给公主寄信,便问他,是否有话要奴带给公主。他却不发一言的就走了。’
‘公主,奴以为,贺楼公子必是生了公主的气了。奴今日就画了一张贺楼公子这几日来最常有的模样。供君一笑。’
在那张信纸的后面,果然便附了一张童缨画的小画。
童缨其实并不擅长作画。
是以,画中人和贺楼楚其实并不像。
童缨显然是把人给画丑了许多。
然而那不高兴的模样却是与之极为神似。
以至于赵灵微一看到这张画,便能凭借她对贺楼楚的了解,想象出哑巴那不高兴的模样。
那可真是很不高兴了。
哪怕让她坐在这人的怀里,柔声细语地哄好些时候都怕是哄不好的那种不高兴。
怕了怕了。
她可真是怕了。
于是她不得不在给童缨回信的同时,又单独也给哑巴也写了一封短信。
集合的号角被吹响,赵灵微也便走下城楼。
那是她挑选出来的,身形看起来较为孔武有力之人。
他们即将被送往朔方郡。
既然她的贺楼君擅长练兵,那她便把这些人交给贺楼楚吧。
第十五日,
朔方郡。
一只黑色的鵟落在贺楼楚的臂膀上,为他带来了由怀朔镇传来的消息。
‘坚、宏皆已败。宝则退走北方。经此一战,缺之威望骤升。太子何日出?再不复现,吾且去投缺也。’
拓跋缺此前虽也有戍边,然而他戍的,却是魏国与大商之间的边镇。
与成名已久的两位兄长相比,拓跋缺在魏国向来就没什么声望可言。
然而他却是如此迅速地解决了拓跋坚以及拓跋宏,逼得原本对他们虎视眈眈的拓跋宝再次退走北方。
此战之后,拓跋缺的威望自然会升到一个极其可怕的高度。
这不是,太子殿下的舅舅已经很为其感到担心了么?
贺楼司繁甚至还扬言,自家外甥要是再不出来,就别怪他率领怀朔镇军民投奔拓跋缺去了。
但……
还不是时候。
拓跋子楚虽还年少,但他在打仗一事上,却是有着天然敏锐的判断力。
他同时也知道——打仗,是与人相斗。
太子殿下知道如何激励自己的部下。
他也知道在什么样的战事上应当派上何种性格的人。
子楚殿下既有如此能耐,便也必然知晓,应当如何与自己的对手在心性上较量。
现在还不是他与自己的那位叔叔决战的时刻。
他需要等待,等到拓跋缺再骄傲自满一些。
只是……
他虽明白应如何与自己的敌人比拼心性,
却是不知该如何“对付”他喜欢的女人。
太子殿下将那封信捏成一团,却将手中龙雀天戟在手中转了一圈后插入雪中,小心地取出被他随身带着的另一封信。
‘贺楼哑巴,你可真是个哑巴。都那么多天过去了,也不知道要让童缨跟我说你想我了么?你要是再不想我,我就不回来了。’
他对待这封信的态度是温柔的。
可这封信上写着的话却是让他看一次,气一次。
那双总是很能把赵灵微迷住的琉璃色眼睛此时看起来凶狠极了。
你敢!
一月之期后,你若是敢不归来,我就带人杀去灵武郡,把你抢回来。
拓跋子楚提起他的龙雀天戟,回到军帐之中。
在他的桌案上,放着许多张写着潦草字句的纸张。
那些纸上或被写得密密麻麻,或是大笔一挥,就只写了一句话。
但若走进了一看,便会发现这些纸上从头到尾都只有三个字。
何日归?
那俱是拓跋子楚用左手写下的。
因为他想要以贺楼楚的身份去问公主殿下。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愿回来?’
可现在,他却是快要按捺不住了。
太子殿下终是用右手提起笔来,写下了那锐气逼人的三个字。
何日归!
第81章
“恭贺大将军!”
“恭贺大将军!”
“恭贺大将军!”
王城内,文臣武将皆来恭迎战胜归来的摄政大将军,拓跋缺。
只见拓跋缺身披战甲,右手持刀,左手则拎着两颗人头。
他骑着马,从王城的城门一路进到曾经金碧辉煌的宫城。
宫城虽已残破了许多,可屋檐上的积雪、破败的宫殿、以及那威严的军队却是为此处增添了一份别样的美。
“近来摄政大将军在外征战,可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冒出来了。”
拓跋缺:“哦?怎么说?”
“出了好几个冒充太子招摇撞骗的。光我们知道的,就有三四个了。其中一个不光没弄对面具的颜色,连龙雀天戟到底是单刃戟刀还是双刃戟刀都没弄清楚。
“这人遇上了子楚太子的部将阿史那金,自然是被打得满地找牙。”
作为拓跋缺极为倚重的谋臣,魏玄冲听到这句都没能忍住,直接就笑出声来了。
可很快,他便在听到了下一句后认真起来。
“还有人冒充太子妃的。就是那个嫁过来和子楚太子和亲的太和公主。”
魏玄冲和拓跋缺对了一眼,而后便问道:“你怎知那是冒充的?”
底下那人很快便答道:“因为那女人身边还有不少魏国武人。而且之前在灵武郡冒充太子的人刚走,她就过去了。
“再且,康公子也有差人来报信。说他已经去看过了,那女人刚在灵武郡出现的时候,自称是上一代和亲公主的后人。可没过几天,就又对外说,她是太子妃了。”
如此说来,那的确是不太可信了。
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更为重要的事,或许还是把那及时退走的拓跋宝给料理个干净。
但魏玄冲也说道:“还是把那人假冒太和公主的消息整理一番交给我吧。我好拿去给豹骑将军。只要他不无欲无求,对我们来说便是好事。”
第二十日,
灵武郡。
“报!乌维扎率部八百七十六人来投!”
“报!游士崔谦率友八十三人来投!”
“报!檀斛槐率部五百三十九人及……”
守将官邸内,赵灵微穿着一身利落的胡服,与身边的武将们一起讨论着魏国北方的局势。
而那些通传之人也将刚刚得到的消息送至官邸之中。
这样的消息既是好消息,也可以是坏消息。
“‘公主’,这几日前来投奔我们的人已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哪怕有朔方郡的粮草支援,恐怕我们也很快就会难以为继了。”
“我知道。”
说着,赵灵微呼了一口气,再次看向地图上那座她已然盯了很久的城。
“那就去把安定郡给打下来吧。那是魏国北部最大的粮仓。只要拿下它,我们就不会再愁粮草不够了。”
赵灵微此言一出,立马就让周围出现了一片的倒吸气声。
“可……可那是摄政大将军派重兵把守的地方。”
“我知道。”
赵灵微又把那三个字重复了一遍。
她说道:“反正我们在这里已经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拓跋缺怎么也该知道我们了。那倒不如趁着他现在还腾不出手来,一举拿下安定郡。”
很快就有人问赵灵微,若他们真的把安定郡都给拿下了,那和告诉拓跋缺他们起兵了,又有什么区别。
赵灵微答道:“没区别。就是要起兵的意思。”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赵灵微的心中竟没有豪情万丈。
但她倒是有些感慨,感慨人生的境遇。
因为,她在三个月之前,还只是神都城内一个地位尴尬的县主。
而在一个月之前,她虽已隐隐有了一些预感,却也没想到,当她真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会是如此的云淡风轻。
仿佛她为这一天已然准备了十年、甚至二十年。
但事实上,这一切只是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仅此而已。
此时此刻,达奚嵘对她说过的那番话是如此清晰地在她的脑中响起。
‘必要之时,殿下或可令贺楼楚假扮成太子。如此,便可一呼百应。’
在她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实际已经对其感到心动了。
但她却也对此有着诸多的顾虑。
她既是在顾虑着真正的子楚太子,也是在顾虑着贺楼楚。
若此事能成功,自然是皆大欢喜。
可若失败了,她或许还能有退路。
而她家哑巴,却是只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只是……现在的形势已然逼得她不能再接着瞻前顾后了。
她必须得踏出这一步。
哪怕,之后会是洪水滔天。
‘与我成婚后,你才真的就是我魏国的太子妃了。’
赵灵微坐上马车。
当她想起贺楼楚对她说出这句话的模样时,她便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在心中说道:好,我应你。
这一天,正好就是赵灵微来到灵武郡的第三十日。
没错,公主殿下虽然心中记得她与贺楼楚的三十日之约,但她却没把花费在来回路上的时间也一道算进去。
在她的车队出发了大半日之后,一名从朔方郡快马加鞭星夜赶来的传信兵便到了这里。
“我这里有贺楼公子要我交给太子妃殿下的书信!”
“朔方郡有信给‘公主’?太不凑巧了,公主今天早上就出发去朔方郡了。”
所以,那封贺楼楚要传信官交给赵灵微的书信上都写了什么?
由于担心朔方郡中有要事相告,这封信就被辗转传到了达奚嵘的手上。
他打开信札,却发现里头只有带着杀气的三个字。
——何日归!
达奚嵘:“……”
看到了这三个字的达奚嵘,不禁哆嗦了一下。
等等……贺楼公子的字,何时写得这么好了?
*
“牛羊各三千头。战马五千匹。绢布,一万两千匹。战奴,一万人。若摄政大将军能将这些物品赐予末将,末将必将把太和公主双手奉上。”
赵灵微照着她拟的单子念了一遍,并问向天鸽感觉如何。
向天鸽:“臣以为,还可以再加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就这么简洁,看着不太像是步六孤弗会提的。”
赵灵微稍稍回想了一番在她进城后就只活了一宿的步六孤弗,觉得向正使似乎说得有理。
但随后,她又带着些许的不确定,问道:“可……拓跋缺当真会带着东西来换人吗?”
向天鸽:“殿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灵武郡闹出的动静实在是有些大。既然已经想好了接下去的对策,不如就借着步六孤弗的印信,再迷惑拓跋缺一番。”
赵灵微认真思索了一番,道:“有道理……”
此时他们离朔方郡已然很近了,威武的号角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但那似乎是他们先前还从未听到过的音律,让赵灵微感到有些奇怪。
向天鸽便说:“殿下,臣出去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赵灵微点了头,并在向天鸽出去之后默默地头疼起来。
说起来,她和她的贺楼君应当都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也没联系过了。
就连她让人带给贺楼楚的“威胁信”,他也没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