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午膳过后,锦绣坊本是要来量身裁做秋衣与入冬的薄袄,明檀竟也说不必了,今年她不用做秋衣和薄袄。
素心与绿萼都有些疑虑。
绿萼以为,是这回离京在其他地方已经买了不少秋衣与薄袄,穿不过来也是有的,然随后给明檀整理带回来的那数箱行李,里头竟都是给人准备的手信,新衣裳只有一套,还是夏衣!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更诡异的是,明檀晌午小睡过后,竟吩咐绿萼,将前两年没怎么穿过的秋衣与薄袄都寻出来,今年便穿这些了。
“小…小姐,您这是怎么了?”绿萼忍不住问。
“什么怎么了?”明檀理所当然道,“没有穿过的不拿出来穿,岂不是糟蹋了?不过不知道这两年身量是不是变了许多,你收拾出来,我再试试,若是不合身,再找锦绣坊的裁缝过来改改。”
绿萼如遭雷劈!
小姐这是怎么了?口中竟能说出“糟蹋”二字,不合身的衣裳还要再改改,这不可能,小姐定是让人给换魂了。
绿萼六神无主地去找素心商量,素心闻言,一时竟也不知从何而驳,早膳午膳吩咐少备她还没当回事,只以为小姐这是刚回来,胃口不好,可连衣裳都要穿旧的,这问题可就大了。
小姐的衣裳自然是没有差的,可放了一两年,衣料都过时了,小姐从不会穿,京中闺秀也都不会,这穿出去定然是要被人嘲笑的。
素心一会儿没应声,绿萼已然惴惴不安,都想到是不是该准备黑狗血之类的驱邪之物了。
素心轻拍了她一下:“别胡思乱想!小姐许是在拿什么主意。”
绿萼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忽地一顿,觉得素心说的也颇有道理,从前小姐在侯爷面前卖惨的时候总是打扮得素素的,这回说不定也是要办什么事儿。
这么一想就对了。
绿萼总算是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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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绪也没想到,他这小王妃还能将这一时的心血来潮坚持到回京。
眼见回京几日,她都没和平日一般衣裳不重样,穿了好几件他见过的衣裳,三餐膳食也都比平日减了大半,且似乎还有越减越少的架势。
这日晨间练完剑回启安堂,只见桌上摆了四个包子,两碗米浆,江绪默了默,竟不知该说什么。
明檀忙从婢女手中接过帕子,给他擦了擦汗,又拉着他坐下:“昨日的早膳剩了不少,阿檀今日便只备了包子和米浆,夫君三个,阿檀一个,阿檀吃不下,夫君若是少了,阿檀还可以再给夫君多分半个。”
江绪也只好点了点头,可他拿起包子咬了一口――
竟还是素的。
说出来别人可能都不信,堂堂大显定北王,回京数日还没在早膳时沾过半点荤腥。
“……”
“王妃倒也不必如此节俭。”
明檀不解,又要和他说起沿途见过的民生百态,江绪想了想,斟酌开口道:“许多事,非一朝一夕可改,王妃苛求自己,银子也并不会流入百姓手中。即便是苛求自身,将省下来的金银细软用以施恩行善,也无法从根源上改变贫苦之态。
“如若让贫苦之人养成被施恩的习惯,某种程度来说,其实并非在帮人,而是在害人。正如你在桐港时所言,唯读书明理,令其建设一方,或是走出贫苦之地,看到这世间更为广阔的可能,才是根本解决之法。
“而让大显百姓安居乐业,便是为君者以及整个大显朝廷,从前在做,如今在做,往后也会继续做的。”
当然,他还是对明檀有此节俭意识给予了肯定:“王妃能这么想,自然是很好的。只不过不奢靡,不等于要苛求自己,以后不必如此。”
明檀托腮,有些不开心:“那阿檀就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吗?”
江绪想了想:“过些时日皇后应会邀你入宫赏花,你可以与皇后提一提,让皇后拿主意,将要入冬,若是皇后能号召官眷捐些金银细软,为苦寒之地的百姓添上一批取暖之物,倒也不错。”
明檀点头,心中一暖。
让皇后出面,的确比她这王妃张罗来得合适。
江绪今日还要入宫,吃完那三个素包子就离府了。
绿萼给明檀梳发时,见四下无人,语含钦佩地轻声道:“小姐这招委实高明。”
……?
明檀莫名:“你说什么?”
绿萼自以为是地分析道:“此次外出,殿下是不是觉得小姐平日太过奢靡了?小姐这几日回府故作节俭,殿下见了定是觉得对小姐太过苛求,今儿总算是忍不住提出小姐不必如此了!”
“你觉得我在故作节俭?”
“当然……当然不是,奴婢的意思是――”
“行了你不用说了,我懂了。”
明檀快要气死了!这些小丫头竟以为她是在故作节俭,故意苛求自己博得夫君怜惜!
绿萼见情况不对,忙又拿出保命绝招狂夸明檀,还举起小镜子放在明檀眼前:“小姐消消气,小姐这么美的脸蛋,多看几眼,天大的火气都消下去了。”
好吧,这招虽老,但很有效。
明檀欣赏了会儿镜中的雪肤花貌,好半晌,平静下来,心平气和地问了句:“我看起来难道就那么不像一个节俭的人吗?”
“这……”
“说实话!”
“不像。”
第八十二章
回府休整并自闭了三日,明檀总算干起了正事。
她着人分好带回来的手信,亲写了短笺,命人送往京中各家,又遣人去昌国公府和周府,邀白敏敏与周静婉来王府一叙。
深秋的上京,晌午最好赏花,天光清朗,风也温凉。
三人坐在王府园中的凉亭中,小丫头提来炉火与茶壶,在一旁摇扇煮茶。
“此番南下数月,如何?是不是很好玩?”白敏敏一心就想着玩,见了明檀便好奇地问东问西。
周静婉倒是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温声关切道:“瞧着似乎清减了不少,这几月是不是累着了?”
“当然累了,可别提了,这一路我住过漏雨的屋子,住过破庙,还在林中露宿过,在全州还有三日未能沐浴呢。”
明檀有太多话想和两人说了,这一开口,便是碎碎念叨了近两个时辰。
明檀叫苦,白敏敏与周静婉是能预见的,可没成想她这回叫完苦,话锋一转,竟说起了她这一路的诸般感慨,两人听完对视一眼,神情亦与绿萼有得一比。
“你们俩这是什么反应?”
周静婉说话素来委婉,只字不提她的长篇大论,只问她这几月在外头是不是受了委屈,有委屈不妨说出来,别憋在心里。
白敏敏也咽了咽口水,忙附和道:“就是,若受了委屈,可千万别憋着,说出来咱们一起商量商量,你这样怪吓人的……”
明檀听明白了,合着她们俩也觉得自个儿是受了刺激!
她无语地端起茶盏,连浮沫都没撇,就径直喝了大半。
周静婉忙安抚她:“阿檀,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其实依我看,王爷说的就很对,有善心、懂勤俭是好的,只是你也不必倏然之间就对自己过分苛求,凡事过犹不及。”
“我这不是没苛求自己呢么。”她支着额,郁闷道。
夫君说了之后,她也细想过了,真让她苦哈哈过完下半辈子她肯定也过不来,该吃还是得吃,该穿还是得穿,只凡事适度即可,不可明知用不上,还奢靡浪费。
她还打算等忙完手头这些人情往来,过些日子将自个儿那些不爱用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变卖成银钱,用以给苦寒之地的百姓添置过冬的物资,也算是尽份心意。
想到这,她又游说起白敏敏与周静婉。
两人听完,也都觉得这是好事儿,纷纷答应回去便将那些已用不上的金银细软都收拾了,只待皇后那边有讯儿,便都捐了。
明檀这才满意,喝了口茶,又想起什么,忙问:“对了,光说我了,你们俩这段日子如何?”
“什么如何,每日不都是那些事儿,赏花喝茶看马球学女红……”白敏敏百无聊赖地数着,“噢对了,上上月平国公府又办了生辰宴,你说平国公府怎的就如此邪――”
她顿了顿,又改口道:“怎的就如此多事,生辰宴上又闹出了男男女女那档子丑事儿,明面上虽遮掩过去了,可私底下议论了许久呢,听闻平国公夫人气得再也不允含妙办劳什子宴会,含妙也是无辜,这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停停停,你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离京之时,舅母正四下为白敏敏相看人家,周家也似乎着意于陆殿帅。
这数月不见,议亲之事总得有些进展吧,白敏敏与周静婉两人的年纪可都不算小了。
白敏敏与周静婉又对视了眼,似乎都有些莫名不自在,尤其是周静婉,面上还飞上了两朵红云。
到底还是白敏敏嘴快:“陆殿帅与静婉已经定亲了呢,婚期就在明年开春。”
周静婉轻瞪了她一眼,羞得以帕遮面,半晌才道:“可别说我。”她看向明檀,忙转移话题,“方才敏敏说的那事儿,倒也不是全然无关紧要。”
明檀听她娓娓道来。
“先前平国公府办生辰宴,众人都在席间用膳,可后湖园子旁却闹出了丑事儿,被平国公府的表姑娘给撞破了。
“那表姑娘才七岁,还是个孩童,自是不大懂这些的,回到筵席上,竟当着众人的面问起了这丑事儿,平国公夫人当时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岂止是不好看啊,我都替平国公夫人心堵得慌,都是些什么事儿啊。”白敏敏忍不住插了句。
周静婉继续道:“你可知那闹出丑事儿的是何人?正是张太师的孙女和步家三公子。”
步家三公子?那可不就是上京城里有名的浪荡子么,上门提亲都会被直接拒之门外的那种,他能在别家府中闹出丑事可不稀奇。
只不过……等等,张太师的孙女?
明檀回过神,惊讶不已。
她记得南下途中,夫君便与她说过,平国公世子章怀玉的亲事,皇后已亲自相看过了,定了张太师的嫡孙女,张太师就这么一个孙女,对其十分看重。
见明檀面上神情,显然是已经知晓平国公世子与这位张太师孙女的亲事了,定北王殿下与平国公世子交好,周静婉也不意外。
她继续道:“听闻此事皇后娘娘知晓后,怒不可遏,张太师一把年纪,本已在京中颐养天年,只待身后配享太庙。
“可因着此事,还为自家孙女入了宫,脱帽素服,痛哭流涕,在勤政殿外向皇上告罪,还声称治家不严,家风不正,请圣上收回配享太庙之殊荣。”
明檀想了想:“张太师乃三朝元老,清正廉明,功载史册,皇上定不会因此事就收回其配享太庙之殊荣的。”
周静婉点点头:“不仅如此,听闻圣上还好生劝慰了张太师一番,请太医一道陪同张太师回府,为其请平安脉。只不过出了这档子事儿,圣上也不能拂了皇后娘娘还有平国公府的面子。”
那不用想,遭罪的只能是步家了。
“步大人丢了官,步家三公子是个没心没肺的,还有心思去花楼喝酒,然一觉醒来,竟被人给阉了。”
周静婉觉得此事颇为不雅,说到此处,还掩了掩唇。
“张家人也亲自上门,去平国公府赔礼道歉,碍着张太师的面子,平国公府压着火,倒也没多闹什么。当然,婚事定然是不成了。”
说了半晌,周静婉也掩袖喝了口茶,润了润了嗓子。
“平国公世子年纪也不小了,皇后看的这门婚事黄了,再看其他人家就愈发挑剔。前些时日京中办马球赛,有豫郡王上场,大家纷纷压豫郡王胜,唯独敏敏,压了平国公世子胜,结果你猜如何?”
“平国公世子胜了?”明檀边猜边小口用着新鲜瓜果。
“怎会,豫郡王可是大显一等一的马球高手,自然是豫郡王胜了。”
“……”
明檀用一种“那你卖什么关子”的眼神看着她。
“可皇后娘娘听闻此事,觉得敏敏甚有眼光,这一月便召了昌国公夫人入了两回宫。”周静婉打趣着看了眼白敏敏,“想来皇后娘娘,多半是看上敏敏做弟媳了。”
“你都混说些什么呢!”白敏敏羞恼,“我也想压豫郡王的,若不是章怀玉那厮私下寻我,让我压他充充面子,回头十倍赔给我,谁要压他!就他那马球水平,还想赢过豫郡王,真是青日做梦!”
周静婉:“那他为何不寻旁人,偏要来寻你?”
“你!你家陆殿帅还不够你操心的吗!净琢磨些浑事儿!”
“嗝~”明檀看着她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倏然不雅地发出了吃撑瓜果的打嗝声。
见两人望向自己,明檀忙示意两人继续,并端起茶盏喝了一小口,眼中划过一抹满意神色。
很好,不愧是她的小姐妹,大家整整齐齐,都没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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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江绪回府。用膳时,明檀和他说起周静婉与白敏敏的婚事。
周静婉那儿,离京之前就已八。九不离十了,听闻已然定亲,明檀并没有多意外。
倒是白敏敏与平国公世子,她的确没想过,这两人还能凑一块儿。
江绪显然也已知晓此事,他边夹菜,边淡声道:“平国公府与昌国公府门当户对,议亲也实属正常。不过你表姐性子跳脱,其实并不是皇后心中的最佳人选,但皇后只有章怀玉这么一个嫡亲弟弟,凡事都会以他的喜好为先。”
说到这,江绪顿了顿,看了明檀一眼:“是章怀玉告诉皇后,他属意于你表姐。”
明檀:“……?”
“圣上也劝了劝,反正她先前千挑万选出来的张太师孙女德行也不过如此,还不如遂了章怀玉之意,皇后听了,觉得很有道理,所以近日才频频召你舅母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