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别致得称呼如石投湖,在冯师延脸庞漾开浅浅涟漪。她望着他,无声跟着念一遍:小尤。
尤晏在桌底下轻掐她大腿,然后双手毕恭毕敬接过林母盛来的汤。
尤晏真诚赞美汤鲜而不膻,味道丰足。
林母乐得又给他添满。
林鸣真说:“妈,我记得你这手艺是跟素华阿姨学的吧。”
林父接茬道:“亏你还记得,以前到饭点还巴巴赖在延延家不走,就等着吃你素华阿姨煮的羊肉汤。”
林鸣真斯文形象崩塌,一下变成馋鬼,脸上有些绷不住,“有这回事?”
冯师延笑道:“我也记得,还吃得特别多。”
林父林母哄然大笑。
林鸣真讪讪转移话题,“不知阿姨最近过得怎么样?”
冯师延说:“上年纪身体不太好,在乡下养着,时不时要去医院。不过人还算精神。”
素华阿姨话题眼看结束,唯一的局外人还云里雾里,尤晏只能确定两点:一,这些人都跟此人相熟,二,此人曾经住在冯师延家。
林鸣真有意无意扫过来一眼,尤晏读出挑衅意味,在信息量上,他缺失冯师延整个童年,无疑输林鸣真一大截。
尤晏用悄悄话打掩护,问冯师延:“是谁?”
如果冯师延回答“一会再跟你说”,暗示她无意带他进入话题,不想与他分享过去,尤晏将会再输一截。
冯师延用寻常语调道:“素华阿姨是小学时候照顾我的阿姨,我离开后房子就是她帮忙打理。”
林母嗦一口汤,问:“你们两个在一起多久了?延延还没跟你说过素华吗?”
冯师延说:“过去那边就认识他,在一起差不多半年。”
冯师延像乖乖作答的学生,尤晏一时分辨不出这是剧本还是真实。
林母浮现长辈常有的八卦笑容,“见过家长了吗?要结婚的吧?”
冯师延放下筷子,手腕搭在桌沿,“已经订婚了。”
此言一出,席间霎时安静。
尤晏补充道:“是的,两家长辈关系一直不错,也赞同我们在一起。”
冯师延的大腿又给轻捏一下,像给刚才的话盖上章,证明他尤晏字字属实,绝无撒谎。
林鸣真打破僵局,凉凉道:“行啊师延,太不够意思,订婚了都不通知老朋友一声。”
冯师延淡笑一下,“等结婚一定少不了你那杯酒。”
林父打圆场将话题转开,泛泛谈些所有人都能参与,又不至于夹枪带棒的话题。
一席饭毕,林母还想留他们喝下午茶,冯师延和尤晏订了电影票,便提出告辞。
林鸣真依旧送客下楼。
尤晏又来握冯师延的手,冯师延轻轻挣扎,给尤晏瞪了一眼,但再挣扎,他就气鼓鼓松手。
冯师延重新去握他的,五指楔进不设防的指缝,与他稳稳十指相扣。
冯师延看了他一眼,像无声在说:这样拉。
尤晏扯扯嘴角,指尖不耐烦扣了扣,紧紧锁住她。
掌心很快又沁出一层细汗,两只拘谨相扣,依然谁也没调整姿势。
林鸣真离他们不远不近走着,送到小区门口,目光在交握的双手上停留一瞬,似笑非笑轻扯嘴角。
在路口上出租车时,冯师延和尤晏不得不松手,依次矮身坐进后排。
冯师延和尤晏挨着靠背,尤晏的膝头明显比她的远一截。冯师延兀自笑了下。
尤晏薄恼,“笑什么笑。”
说罢,忽然捡起冯师延的手,她上他下,握着搁在自己腿上。
两人还没熟稔到沉默也不尴尬的地步,在小屋里,亲密行为占据大多时候,没那么多相对无言的拘束,而在外头,这份感情基础脆弱的关系暴露弱点。
这份违背循序渐进发展顺序的感情让他们无措,普通情侣也许按照好感,暧|昧,确定,牵手,拥抱,$ex等阶段自然发展,中间即使有加速,也是压缩几个阶段,不会跳过哪一步。
而他们直接来到终点,又做过分手的协定,下一步该往哪走,双方举棋不定。
冯师延和尤晏不可能像普通情侣那样亲昵无间,多了一层不可言说的关系,也无法如普通朋友相处。只能小心翼翼做调整,让相处感受不那么微妙。
冯师延顺势把脑袋靠过去,尤晏没有动,“中午有点困,我睡一会,到地方喊我。”
——冯师延就是这样一步步试探他,他不反抗,她就再前进一点点。
取完电影票后,尤晏用完洗手间出来,看到冯师延定定站在奶茶柜台前。
“看什么,还不买?”
冯师延说:“不知道你要喝什么。”
“甜的。”尤晏随意扫一眼菜单,指了一个带“招牌”标签的。
那是她刚才犹豫的选项,冯师延点另外一个,附加一桶爆米花。
尤晏一手拎奶茶,一手托爆米花跟她找空位等进场。
冯师延琢磨一会,问:“你那个好喝吗?”
尤晏特意垂眸看一眼,忽然把杯子送到她下巴边,跟那晚喂她喝可乐一个样。不过那晚是意动的奖赏,是暧|昧的你来我往,这下有点莫名,像是意动和暧|昧的起头。
“你试一下。”
冯师延小小嗦一口,吸出一颗很有嚼劲的波霸。
“比我的好喝一点。”
尤晏:“看看。”
冯师延摇摇自己那杯,举到他嘴边,尤晏也尝一口,说:“确实我比较有眼光。”
电影开场,片子剧情不怎么样,尤晏看得昏昏欲睡,再看身旁的冯师延,挨进靠背,紧紧盯着荧幕,时不时往嘴里送一颗爆米花,奶茶是不会再喝,她说不想中途离场上洗手间。
投入的样子让人误以为听公开课。
结束后,尤晏问她观感如何,冯师延扔出两个字:“难看。”
尤晏笑起来,“你是不是做什么事都像考试一样认真?”
奶茶冰块全化开,杯壁挂满水珠,冯师延拿纸巾擦干才回答:“反正时间也是浪费,不认真就会胡思乱想。”
尤晏玩笑道:“你应该去学哲学,像路弘磊一样。”
冯师延不恼反问:“你什么时候走?”
话题跳跃而尖锐,直戳尤晏心脏,“影响你私会老情人?”
冯师延侧身挪往过道,把纸巾投进保洁员的垃圾铲里。
“我要是想找林鸣真,早没有你什么事了。”
这话相当于打一棍子给一颗枣子,尤晏脸上又酸又爽,心头疙瘩给变相抚平了。
但仍是嘴硬哼哼,“我又没特指他……”
已经走到下一个台阶,冯师延回身仰头瞥他一眼,“幼稚鬼。”
尤晏:“……”
尤晏的手本就凉,在影院强力空调收了两个钟更加凉,他屈指用第二指节冰激一下冯师延脸颊。
“说谁呢。”
第12章
冯师延反射性用自己手捂一下被触碰过的地方,捞起尤晏的“犯罪武器”紧紧攥着,“说你。”
既然兔子主动撞到树桩,尤晏顺势把她扣紧,冯师延刚握过奶茶杯,手比他的还要低温,冷感源源不断输送过来。
尤晏又败了。
接下去的一周时间,冯师延领他周游省内。大学四年没少带同学来这边玩,冯师延导游业务熟练。
先前药物影响体内激素,冯师延晚上需求寡淡。那次意外也让尤晏背上十字架,欲$望变成惊弓之鸟的忌讳与谨慎。两个似乎掉回普通朋友关系,一路结伴游山玩水。
回到城区当晚,冯师延从抽屉取出尤晏先前买的验孕棒。
她的举动给房间按下暂停键,尤晏停止整理行李,坐到沙发上。
“早上测比较准确一点吧。”说明书上说晨尿比较准确。
冯师延说:“我心急,等不到早上。”
“……”好吧,他也是。
人进去了,浴室门关上。
尤晏从未有过在手术室门外等候的经历,但现在那堵门跟手术室门差不多。
说明书上说测试时间需要多久来着?
尤晏记得两分钟。
这也是尤晏有史以来最漫长的120秒。
即使知道药物靠谱,还是担心哪里出纰漏。
浴室门打开,冯师延面上浮着轻松,晃晃手中粉白两色的塑料笔。
“警报暂时解除。”
塑料笔小窗口里只显示一道深色红杠。
可下一秒,冯师延刚顺畅的呼吸又急促起来,男人胸$膛和胳膊把她闷得太紧了……
冯师延稍稍挣开,哭笑不得,“你比我还紧张。”
尤晏松开双臂,跟懒散做操一样拍了拍两边裤缝中线。
“哦,还好。”又说,“这东西会不会有误差?要不上医院检查保险一点。”
“等月经推迟一周以上就去。”冯师延拿出科普态度,讲解验孕棒检测原理,核心跟尤晏在网上学到的一模一样,两人正式达成“警报解除”的共识。
冯师延将笔投进垃圾桶,又重新洗一次手,水声伴着嗓音传来:“如果你之前是担心这个,现在你差不多可以订机票。”
心中石头落地,尤晏不计较她的“逐客令”,大爷似的摔回沙发,摆出一个“大”字。
“你又想赶我走,我就偏不走。”
手机进了一条新语音消息,巧奶奶说:“下周二延延生日,你要记得给她庆祝哦。”
刚听完这条,下一条又跟上:“知道了吗?”
尤晏佯装凶巴巴加重一句:“偏不走。”
冯师延弯腰从茶几抽纸巾擦手,“我不是赶你走,是怕你不好意思提出来。”
尤晏自若道:“这倒不会,我这人脸皮厚。”
纸团也掷进垃圾桶,冯师延走到尤晏跟前,单膝跪沙发,欠身轻捏他下巴。
距离拉进的一瞬,气息暧$昧交错,彼此可以看清对方的每一根睫毛。
尤晏:“……干什么。”
冯师延松手,直起身前轻挑他耳垂,像用指尖接一滴水,笑道:“耳朵红了。”
尤晏:“……”
冯师延转身若无其事把行李箱的脏衣服送进洗衣机,拎着干净衣物进浴室洗澡。
尤晏扯扯被触碰过的耳垂,温度好像的确有那么点不正常,嘴角不禁扯了下,再次浮现溃败表情。
想起巧奶奶的提醒,尤晏在微信上敲路弘磊要代购联系方式。
路弘磊推了一张“御用代购”的名片过来:「不代购药品」
尤晏心情奇好:「经验之谈?」
Lonely:「滚你的,老子需要那玩意吗」
YY:「啊你没地儿用」
Lonely:「你给谁买东西」
“做寿”两个字刚打出,看着怪怪的,戏谑归戏谑,总带着快入土为安的老气。冯师延虽然比他两岁,到底还是年轻漂亮的小姐姐。
这两个字怪犯忌的。
尤晏莫名一哆嗦,连击退格键。
YY:「有人要过生」
路弘磊发语音:“谁啊?我认识吗?你奶奶?”
尤晏陪他说话,“你姑奶奶。”
路弘磊发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包,怎么看都一副小人得志:“我知道了,是你家姑奶奶。”
尤晏不理他,加代购了解信息。
路弘磊不依不挠,“你要送什么东西?要不要哥帮你参考参考。”
YY:「你又不是她,不告诉你」
路弘磊“哟”地一叠声,大概遭遇此生罕见之境,势必强势参与。
“尤少爷悠着点,送错了晚上可没地方睡。”
尤晏声音充满自信,“投其所好错不了。”
片刻后又补充,“天桥底下四面透风适合你。”
路弘磊:“我帮你在我奶奶面前点根香,保佑你平安无恙。”
-
外出七八天,旧家那边进度需要确认,冯师延次日便戴上口罩前往,尤晏自然一起陪同。
旧墙皮已经刨掉,地板也砸完清理干净垃圾,跟师傅确定好水电用材,冯师延和尤晏跑建材市场选瓷砖。
冯师延一直保持高昂热情,每一项支出列出的清单一目了然。用她的解释,还是因为青春期憋屈在一方上铺里,她特别想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
尤晏开始习惯了冯师延的表达方式,她谈论自己比较多,过问尤晏比较少,严格说来,她真的做到放逐他自由。
冯师延就好比一朵盛放的花,他靠近便能闻到香味,反之则反,但无论他是远是近,花朵依然热烈绽放,他影响不到分毫。
他才是受影响的那一方,这便最让他困惑而迷惘。
连续跑几天后,尤晏赖床罢工,让冯师延自便。冯师延不讨价还价不撒娇,反倒让他想吃什么在她回来前发消息。
尤晏忆起“花与路人”的比喻,心中更增微妙。
冯师延跑到傍晚时分收工,尤晏没有给她消息,倒是收到庞皎皎和林鸣真的生日祝福,冯师延才恍然记起这个日子。
-
她的生日在暑假,一般都是与妈妈庆生。师琴走后,冯师延便没怎么正经庆祝过生日——生日蛋糕倒是年年会自己买,大概算不上隆重。
冯宏连师琴忌日都经常忘记,更别提生日。
江笑雯冬月生日,冯宏有过一年给她庆生完,忽然反过来问冯师延:你的生日是不是在夏天?
冯师延说不是,她的生日在小年夜。
冯宏刹那间记起什么,神色尴尬一瞬,再不提这茬。只要以后也不再提,昔日发妻的忌日和大女儿的生日都是不存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