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最近黄导有关照你?你要拍电影了吗?”欧阳笙问。
沈稚摇头:“蹭沈河的。”
“你还回越南吗?那边最近雨季了,又是在乡下,肯定很脏吧。”欧阳笙很是关切地说,“你不会还要去吧?”
沈稚笑:“我傻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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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这么说。
当收到黄正飞为她订机票的消息时, 沈稚又犹豫了。
丁尧彩的意见很坚决:“没必要去。你好不容易能休息,何必去那种地方。反正也不会拍电影。”
思忖片刻,沈稚打定主意说:“那就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未料丁尧彩这个弯转得极其快:“能不能给你个角色演演?客串也好啊,到时候也是话题嘛。”
然而这一次的旅程比上一次艰难得多。
沈稚也大致明白沈河为什么不让她去了。
转航班麻烦不说,还要乘车去周边的乡下。
即便是沈稚,一把一把的晕车药吃下去,也还是难免面色发白。
她到目的地时,沈河正在染头发。
剧情要求,他得染一部分白发。沈稚过来的事,他一点也不知道,直到晚上工作人员提起,沈河才匆匆忙忙赶过去。
这里甚至连旅店都没有,只能租下当地村民的房屋来住。
拍摄需要几天的时间,沈稚已经休息过了,正在吃三明治。脸上还沾着面包屑,沈河快步进来,环顾一周,看到她后当即开口:“都说了要你在家待着。”
“万一哪天我想拍电影了呢。”沈稚头也不抬。
他不再纠结了,索性在她身旁坐下来。屋子里很暗,沈稚不经意间侧过脸,视线散落,一时间顿了顿:“你这头发……是染的?”
“对啊,”沈河低头,将头发与耳廓压下来,便于她看清楚,“套了好久的塑料。”
沈稚伸出手,手指毫不顾忌地从他发间穿过。
她笑起来:“一下成熟好多。”
沈河也笑,口头还是反驳:“我平时就很成熟啊。”
“得了吧你。”沈稚说。
这里不是什么娱乐消遣的地方,但是自然风光着实是美丽。有时候在下雨,有时候没有下雨,却还尽是雨的气息。田地与厚重的云接壤,昆虫的叫声在其中盘旋着,不一会儿,丰沛的雨水又落了下来。
沈稚和黄导打招呼时去的不是时候,因为有一条沈河正好死活过不了,气氛的僵硬达到巅峰,叫人连多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剧本里,沈河的角色在卧底任务中被怀疑,家庭关系暴露后,父亲遭到了组织的清理。
不仅如此,为了考验他,上线甚至不惜把他父亲腐烂的尸体运到了制毒的秘密基地。
而这一场正是他面对父亲的棺椁时的情形。
面对沈河达不到要求的表演,黄正飞出离愤怒,指着他大声斥责:“你演的都是些什么?我恨不得切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有什么!这是你爸爸,你没有爸爸吗?”
而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男演员正在调整呼吸。
黄正飞持续发飙:“你到底会不会演戏?现在,过来,看着这个棺材,这是你爸爸!”
沈河难得一见地安静。
沈稚知道,这不是他脾气被磨平,只是单纯因为在思考。沈河在专注于演戏时,一切都会被他抛在脑后,包括愤怒、屈辱,或是其他任何不必要的情绪。
他顺从地走到棺椁旁边。
因为不需要入镜,所以棺材里面空空如也。
“画面动一动,”黄正飞回头对工作人员说,“饱和度要调——”
沈河没有准备开始的意思。
黄正飞再一次咆哮道:“沈河!”
他回过头,不慌不忙地询问:“可以在里头放点什么吗?”
又看向负责道具的组长:“不好意思。”
对方有点难办:“可是现成的真的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行。”
沈河这么说了。
黄正飞考虑了一下,也挥手让他们照办。最终给沈河找来的,也不过是在附近当地人家掏小费借的玩偶。
那是一只脏兮兮的毛绒玩具。
送过来时,沈稚瞄了一眼,当下怔住了。
习习准备上前叫停。再怎么说,这局面再继续下去也许就会变成职场霸凌。然而,沈河却没给她的信号任何眼神。
他结接过那个毛绒玩具。
那个外形是圣诞老人的毛绒玩具。
沈稚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导演一时情急脱口而出的怒喝里,有一句话歪打正着说中了真相。
沈河几乎是在没有父亲的境况里长大的。
这场面可以说是有些滑稽。小小的圣诞老人玩偶躺在大大的棺材里。沈河默不作声地盯着它看。
黄正飞抬起手臂。
开拍。
沈河仅仅只是站立着。
粗略看过去,与刚才所拍摄的几条并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电影就是会无限放大且见证细节的事物。
总而言之,这一遍,黄正飞才连连点头,不再有怨言。
而沈河也照常继续演了下去,看不出丝毫异样。
沈稚热得受不了,只闷着声音坐在后边,穿着长衣长裤,不断来回移动着空调扇。
轮到休息时间,沈河去补妆,顺势站在电风扇前张开外套吹风。好像化妆师在问他“是不是很热”,他想了半天,才颔首回答。
吃过晚饭以后,沈稚就不再去片场。
她被工作人员带到住的地方。
“等今天结束就能回市里了。”助理充满安抚意味地说道。
因为气候缘故,这里的房屋自然通风都很好,只是条件略有点艰苦。她来得晚,所以住的地方也离其余人更远。
门外泥泞的道路里有摩托车的轮胎印,房间里的墙壁漆成浅色,墙上有越南佛教的神像画报。
沈稚没什么食欲。时差不大,飞机上又补过觉,在席子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她忍不住换上国内的电话卡,坐在床上翻看通讯录。
沈稚的通讯录里有“家人”这个分组。
爸爸、妈妈、姑妈、姑父、蓝翘都整齐地排列在里面。
尽管她从未主动联系过。
沈稚是记得的。某一次在床上完事,他们都准备睡觉。沈河在摆弄手机,结果手滑掉下来,不偏不倚砸中她。沈稚捂着锁骨从睡梦中惊醒,气得夺过他手机,恨不得立刻扔出去。
然后,就是那时候,她看到了他正在设置中的紧急联系人。
第一个是经纪人习习。
第二个他正在填写的,是他父亲的信息。
因为太沉重了,沈稚佯装没有看见。
然而,这件事却一直沉淀在她心里。
几年后,沈河的父亲过世。关于他的事,他们再也没提过。
然而,沈河以前开过自己的玩笑。
他说:“我跟孤儿没区别嘛。”
如今想起他那时轻松的神情,沈稚只觉得越发萦绕在心头,难以驱逐出去。
窗外陡然又开始下雨了。
无缘无故,沈稚却并不感到突兀。大抵这里总给人一种本该是雨天的印象。
上半夜过得极其快,到了下半夜,才隐隐约约有些困意。
她起身,正打算去把帐子盖好,门忽然敲响。
助理在外边,所以更先一步打开门。沈河被淋湿了,肩膀上都是雨的痕迹。他抬手将打湿的头发揉乱,径自走进屋里来。
沈稚看了一眼时间,大概猜到他们才收工。她起身,光着脚踩在褐色的地砖上,走过去递湿巾给他:“怎么现在过来?”
沈河说:“看你亮了灯。”
为自己擦拭雨水时,他卸过妆了,此时此刻闭上眼睛。睫毛纹丝不动,像阴影的屏障。
沈稚看了一会儿,转头去点蚊香。
助理倒了杯水过来。
沈河忽然问她:“小冬,你能不能先去一下我那边啊?就在隔壁。”
小秋强忍下咬牙切齿的念头:“我叫小秋。”
末了又回过神来,意识到他说了什么。
“我有话要跟沈稚说。”沈河少见地流露出些许为难,他说,“可能,有人在,不是特别方便。”
本来也该休假,冲着加班费才来异国出差的小秋满脸愕然,看看沈河,又看看沈稚。沈河很乱来,但对工作敬业到无人能敌;沈稚不会乱来,可是现在也完全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最后,还是沈稚点头,小秋才怯生生去收拾东西,又在门口撑了一把伞,恋恋不舍看了他们好几眼才走。
门响以后,脚步声也被雨声所掩盖。
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沈河却沉默地坐着,迟迟没有开口。
沈稚累了,索性坐回床上。
不知道打了第几个呵欠,他才总算出声。
“我总感觉有人。”沈河说。
一听这话,沈稚也不由得看过去:“什么?”
“我总感觉屋子里有人。”沈河压低声音,皱着眉,冷着脸,像是遇到麻烦的孩童,没头绪地嘀咕,“床下面,门后面,窗户外面……”
沈稚说:“你在说什么啊?”
于是,她看到他难堪的一面。
沈河坐到床沿,隐藏表情,在夏日的雨季里说:“我怕圣诞老人。你能不能陪我睡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怕鬼的男沈老师弱小可怜又无助
第49章
大热天的哪有圣诞老人。
与沈河并排躺在床上, 沈稚发自内心地这样想。
白色的蚊帐垂下来,蚊香香气四溢,沈河忽然说:“我们来讲故事吧。”
沈稚猝然扭头, 狐疑地看他一眼, 又回过去,继续仰面躺着。
她不说话,于是沈河先开始。
“我中学的时候交不起伙食费, 所以中午一直蹲在食堂门口。”他一边说一边来回移动视线, 好像在担心哪里会突然跳出一个穿红衣服的白发老头, “蹲了不到两天, 校长就把我叫去他家吃饭。他一个单身汉,煮饭特别好吃。所以那时候我就在想, 以后我也要学会做饭才行。”
想起沈河做的饭的味道,沈稚不由得发笑:“那你实现了啊。“
“是啊,轮到你了。”
沈稚想了想,不疾不徐地开始说:“以前读书的时候, 经常有男同学把我叫到教学楼后面表白,文理科的都有。次数太多,后来就变成了一个传统,大家都管楼后面那堵墙叫‘沈稚墙’。”
不知道为什么, 沈河沉默了一阵,然后才说:“你有答应过谁吗?”
“什么答应过谁?”
“就告白啊。”他说,“你没跟谁谈过吗?”
沈稚笑了, 小幅度摇头。
“哪能啊,你根本不懂。”她说。
沈河无端支起上半身来:“那请你赐教。”
“跟我告白的人太多了,所以答应谁都不行。你不懂吗?我就想安安稳稳读书,用我那很难见人的成绩上个大学。”说着, 沈稚忽然煞风景地提起另一个人,“以前张学姐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个名字出现,沈河轻声哂笑,随即又躺下去,无可奈何道:“这时候就别说张清月了吧。我真是怕了她。”
她微微笑,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本地人起得早,天蒙蒙亮就听得到响动。沈稚醒来时,不出所料,沈河早就已经起床。
雨还没停。
透过窗户,她看到他撑着伞,在院子里的一棵树边站着。
沈稚睡眼惺忪,打算下床,然而刚把脚探下去,就吓了一跳。
地面上都是水。
积得不算深。
蚊香碟在水上飘来飘去。
沈稚支撑着起身,愣了半晌,忍不住喊沈河的名字:“沈河——”
他从外边进来,裤脚已经全打湿了,只剩眉眼仍旧干燥。
“你醒了啊,”他说,“我要去准备开工了……”
沈稚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几乎要哭了。
“雨季嘛。”他也很无奈。
不过,马上,沈河又说:“外面有蟾蜍,要不要去看?”
“走开,不要。”然后被沈稚果断地回绝。
他发笑。
沈稚懊恼地盘起头发,说:“我去找小秋。”
沈河不知道从哪里翻来雨鞋,坐在床边给沈稚穿上。他们走出去,视野内的地面无一例外泛着水光,仿佛镀了水银一般。
积水浑浊,土地变得越发柔软,雨击打着重重叠叠的树叶。
沈稚被弄脏睡裙,边走边抱怨:“夏天不都快要结束了吗?怎么越南还是这么多降水?”
沈河放慢脚步等她,又认真地回答说:“应该跟全球变暖有关吧。”
雨水丰厚的气味里,他们踏过泥泞不堪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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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稚比沈河更早回国。
她在越南耽搁的时间并不长,毕竟还要准备《一点都不善良》进组前的各项工作。
丁尧彩亲自驾车送她回家,停车的道路正在做消防维护,她迫不得已在门口下车。然而,还没关上车门,就听到快门响声。
沈稚头也不回,条件反射背过身就走。
与此同时,经纪人也立刻挡到她跟前,顺便打电话联系住处的物业保安。
“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等送沈稚回到屋里,丁尧彩忍不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