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悦忽然有些恍惚,她有点不敢认铜镜里的人。
太多耀眼。
身后有嬷嬷惊艳地说:“夫人国色天香,侯爷定会将夫人放在心尖上的。”
这般好颜色的人,只会叫人把世间好物全摆在她面前,哄她笑言。
那嬷嬷也自是知道侯爷对夫人的心思,所以这句话说地一点也不心虚,满脸诚意笑容,一看就让人舒心。
容悦耳垂蔓上红霞,一点点似悄悄进了衣裳,染红了脖颈一边,垂眸薄羞。
有嬷嬷瞧见她放在梳妆台上的手,指甲晶莹饱满,干净白皙,惊讶道:
“夫人未染蔻丹?”
其实三日前,陈嬷嬷原打算帮容悦染蔻丹的,凤仙花都已备好,只是容悦闻着那香料有些不适,就没让人做。
此时听见惊讶声,她羞柔地笑了笑:
“我不习惯用那些。”
“不用也无碍。”那嬷嬷接道,染蔻丹,指甲着红,也只是涂了喜庆罢了。
这时窗外也天色大亮,这些来给容悦梳妆的人,都是侯爷特意请来的有福长辈。
听见外面渐渐喧哗起来,屋里的人急了,紧忙催促着:
“快将桃木梳拿来……”
将所有流程都走过,才由五六丫鬟捧来喜服。
容悦被人扶着站起来,她只需要站着伸开双手即可,那些丫鬟分开几下,帮她打理着衣襟,有人跪坐在地上为她轻拂衣摆。
足足三层里衣着身,两层轻纱后,才穿上红色的礼服。
这快入冬的日子,容悦愣是被折腾得险些出了汗。
见此,陈嬷嬷急道:“动作放轻些,别闷着夫人……”
良久后,才彻底结束,容悦双手交叠于身前,眼睫微垂,胭脂染于脸颊,晕出一抹羞红,她立足于床前。
大红色的礼服着身,金凤绣于身前,烛光洒过,似活了一样,引啼高昂,金黄色的凤冠戴于头顶,金钗微勾起妩媚,流苏垂下,落在如凝脂般的脸颊旁。
玖思轻步上前,扶着她轻手轻脚地在床上坐下。
直到这时,所有人才松了口气,屋里屋外的丫鬟笑弯了眸子,众人齐齐服下身子:
“奴婢等人,恭祝侯爷与夫人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玖思也在其中,容悦羞得脸色通红,她眸底泛了些湿,却是缓缓勾唇,笑着吐出一个“赏”字。
此时已经过了快到辰时,若是按照正常流程,此时容悦应该有亲友添妆,可她情况特殊,陪着她的就只剩这一屋的下人,她握着玖思的手,轻抿唇,无声地泄露一丝紧张。
这时外面忽地传来嘈杂声,带着些熟悉的声音。
“快去看看是侯爷来了吗?”
有丫鬟赶紧跑出去,不过片刻人未到,声音先传了回来:“来了!来了!侯爷他们来了!”
屋里人眼睛一急:“快!快将盖头拿来!”
眼前忽地陷入一片黑暗,是嬷嬷将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容悦倏然握紧玖思的手,玖思小声地安抚她:“夫人别紧张,奴婢一直扶着你。”
就是这时,容悦察觉有人快步走到了她面前。
就算她看不到,可她也知道面前的人,是侯爷。
她咬着唇,不顾矜持,忽然低低地喊了声:“……侯爷?”
厉晟眸子稍暗,他捏紧手心,看着眼前为他穿上凤冠霞披的人,他低低应了声。
有嬷嬷要将红绸拿给两人牵着,厉晟直接拒绝,他亲自牵着佳人的手,朝外走去。
眼前只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丝光,可男人就走在她身侧,容悦忽地就觉得心安。
时隔数日,再次碰到佳人,厉晟终于心底舒坦了些,眉梢都肆意地扬了扬。
厉韵跟在身后,见此有些无奈,翻了白眼。
罢了罢了,这么多年,他也不曾守过规矩。
容悦原以为她只是从这个院子,回到原先的院子罢了,却没有想到厉晟直接将她带出城主府。
容悦之所以知道这点,是因为她听到外面百姓的声音,还有不绝于耳的鞭炮声。
她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吓得一惊,猛然攥住厉晟的手。
红盖头下,她脸色微微泛白。
厉晟低声安抚她:“别怕。”
厉晟将她扶进銮轿,横竖足足八人高抬,底座便叫容悦踏了三步台阶,轿子前后左右都是轻纱珠帘,不谓不奢侈。
红色的轻纱被微风拂过,路人似能隐隐透过缝隙看见里面的佳人,却看得不真切,勾人心弦。
厉晟见佳人安稳坐好后,才放心上了马。
他素来肆意张扬,为了这场大婚又废了不少力,自然称得上举世无双。
红毯从城主府铺开,绕了占城一圈,銮轿后跟着数百厉家军。
因三书六礼未过,厉晟便直接将聘礼在此时摆出,数百抬聘礼有厉家军抬出,跟着队伍从城主府出,绕了占城后,又进了占城府。
城内百姓看得清清楚楚,简毅侯已经绕城一圈回来后,聘礼还未抬出最后一箱。
容悦看不见外面,自然不知道厉晟竟然做出此事。
她只能听见外面偶尔传来百姓的惊呼声,可她此时根本顾不得去想发生了什么。
红色盖头下,她脸色惨白,即使施了胭脂,也可看出她脸色不好。
她紧紧咬着唇瓣,一手攥了手帕,自胸口涌出一阵阵闷意,让她头晕眼花,几乎快要忍不住吐出来。
终于等到銮轿停下来。
她死死地咬住唇瓣,眸子被逼得溢出一丝湿意。
容悦几乎快要忍不住了,却又记着今日是何日子,愣是憋在了心底。
厉晟过来扶她时,就察觉她手心糯湿了一片,纤细细腻的手指蜷缩在他手心。
厉晟一顿,心底涌上一抹慌乱:
“阿悦,你怎么了?”
容悦咬了咬唇,额头溢出一层细汗,怕他担心,硬是挤出一句:“我没事……”
厉晟心下一沉,他自然听得出她声音的无力。
他拧眉,担忧地看着她,却不想容悦反而催促着他:
“侯爷,别耽误了时间……”
众人不知侯爷怎么脸色突然冷凝下来,扶着佳人的动作却是越发小心翼翼。
容悦脚下有些软,整个身子的重量几乎都靠在厉晟身上。
厉晟察觉到她的异样,眸子闪过一丝心疼,急地想直接喊府医,险些忘了还未拜三礼。
容悦掐住他的手臂,虚弱地喊了声:“侯爷……”
终于让他清醒过来。
两人期待已久的日子,容悦不想它有任何差错。
厉晟干哑地张了张口:“好。”
他扶着佳人走进府中,不说庄延等熟悉他的人,就算是旁人,都能察觉到他步伐的急切。
不过众人都未多想,毕竟洞房花烛夜,就算是侯爷,急切也是人之常情。
但还是有几人察觉到不对劲。
厉韵首当其冲,几不可察地皱起眉头,她很少见到厉晟着急,而能让他露出这番神色的,不外乎是只有一个原因。
容悦出事了。
厉韵脸色一变,她本就是不拘小节的人。
当下对着厉晟摆了手势,立刻退出众人,招来一个下人,吩咐她去请府医,到侯爷院子中候着。
厉晟余光见此,终于微微放下了心。
三礼拜得糊糊涂涂,至少容悦和厉晟是不知怎么过来的。
厉晟一心思都是容悦的状况,恨不得草草了事,赶紧将人送回院子。
而容悦就是单纯地忍着不适,手心的汗止不住地溢出,让厉晟的心紧紧绷着。
终于捱过了三礼,到了最后一步送入洞房。
出了前厅,四周几乎都是他的人。
厉晟就顾不得礼仪,打横抱起佳人,几乎是脚下生风,着急地朝院子里赶去。
厉韵在前厅帮忙照顾客人,来不及过来。
院子里早就等着新人的嬷嬷,准备完成接下的礼数,可一见此情形,忙忙退了两步,给厉晟腾位置。
厉晟将容悦放在床榻上,猛地掀开盖头,他顾不得去看她今日的装扮,眼底只剩下她满脸的冷汗。
他几乎吓得心脏骤停,朝外吼道:
“府医呢!”
容悦一手捂着胸口,脸色煞白,毫无血色,她攥着厉晟的手,难受地眼角溢出泪珠,只一顾地喊厉晟:
“侯、侯爷,我难受……”
带着一丝哭腔,几乎是挠在厉晟心底,让他脸色冰寒一片。
容悦忽然一手捂着嘴,一旁急得快哭的玖思,忙忙吩咐人拿来痰盂,丫鬟刚匆匆将痰盂拿来,就见容悦猛然吐出来。
厉晟一手扶着她,一手轻柔地拆着她头上碍事的凤冠。
容悦一日未吃东西,吐出来的全是苦水。
她不知为什么,莫名觉得委屈,她拉着厉晟,娇娇地哭:
“侯爷,我难受……”
泪珠一滴一滴砸下,砸得厉晟手有些微颤,他忽地开口,声音有些不稳:
“玖、玖思,将夫人头上凤冠拆下。”
玖思猛然擦了一把眼泪,轻柔地去拆凤冠,容悦吐了许久,直到口中皆是苦涩,她才倒在厉晟怀里,而这时,凤冠终于拆下,她只觉得一阵轻松,一直娇气的哭声都低了下来。
另一边府医还在替她把脉,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眼露疑惑。
厉晟一手轻抚着容悦的后背,见府医如此,心底攒了一腔怒火,冰冷出声:
“夫人怎么了?”
那府医脸上神色有些纠结,看向厉晟的神色有些复杂。
厉晟被他看得一阵心凉,他搂紧怀里的人,几乎是挤出嗓子中的话,有些干哑:
“说!”
府医立刻低头,迟疑地说:
“若是老夫未看错,夫人这脉相,应是……有喜了。”
有喜了……
有喜了?
厉晟猛然看向府医,连同一直哭的容悦也怔愣地转头看向他,良久才轻颤着地开口,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你、你刚刚说什么?”
那府医被两人盯得咽了咽口水:“夫人这的确是喜脉,已近半月,老夫看脉多年,绝不会看错”
厉晟愣在原地,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忽地狂喜,反复确认:
“此话为真?”
“自然。”
厉晟一手紧紧抱着容悦,恍然觉得眸子有些涩,他说:“阿悦,你听见了吗?”
容悦趴在他怀里,直接搂着他脖子哭了出来。
他们在一起已近四年。
这个孩子来得太晚。
晚得容悦早已失了信心,早已不敢期盼。
可就算如此,这个孩子的到来,依旧让两人喜极而泣。
厉晟抚着她的发丝,他偏过头,无声地呼出了两口气。
原本紧崩的心陡然放松,毫不掩饰眼底的高兴。
没人知道,他原都不抱希望了。
他甚至从不敢在她面前提此事,唯恐她会伤心。
就在两人大悲大喜之时,府医又开口:
“侯府,夫人此时怀了身子,最忌情绪激动。”
容悦的哭声戛然而止,她使劲眨着眸子,努力深呼吸,攥着厉晟的手,费力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
厉晟看得心疼,他突然拧起眉,问:
“那之前夫人那么难受,是为何?”
“大婚礼俗繁琐,夫人这应该是累了,再加上许久未曾进食,这是孕时的正常情况,不过,还是需要注意,不能让夫人太过劳累。”
厉晟终于松了口气,也不管什么成亲日女子不能吃东西的规矩,忙忙让人上了膳食。
他也留在院子里,丝毫不管外面来的宾客。
直到夜色渐深,他才恍然府医当时望向他的复杂神情是为何。
他惊喜于容悦怀孕,却是忘了——今日是他大婚!
这本该是属于他的洞房花烛夜!
第99章
厉侯爷盼了十多日的洞房花烛夜, 与自己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可容悦有孕,才算是真正的意外之喜。
他坐在床边,稀奇地盯着容悦的小腹, 伸出手小心地附在其上, 一丝力道都不敢使。
这边的消息传进了前厅, 夜也已深,厉韵就将宾客都打发离开, 兴致冲冲地跑过来。
一进来就看见厉晟傻乎乎的样子, 她快步走进来, 容悦此时躺在床榻上, 余光看见她, 忙要直起身子。
厉韵两步上前,将她按住:“快别动!”
她仔细打量了容悦的起色, 蹙眉担忧道:
“怎么样?现在可还觉得身子难受?”
刚刚丫鬟传消息过去的时候,厉韵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想到刚刚厉晟的异样,吓得连招待宾客的心思都没有了。
容悦窘迫地摇了摇头:
“没、姑姑别担心, 府医说没事的。”
厉韵长舒了一口气,轻拍着容悦的手:“这就好,这就好。”
这时,她方才露了喜意:“阿悦, 你不知道,刚刚兄长听到这个消息,喜得险些连酒杯都端不稳了。”
“从现在开始, 你就养着身子,想吃什么,千万别瞒着!”
说着,她拍了下厉晟的肩膀:“你起来,你这样坐,岂不是让阿悦难受?”
厉晟坐在床尾一半,让容悦的腿弯着收在一侧。
厉韵细心,一见这姿势,再加上担忧心切,这一时也顾不得厉晟平时的冷脸,直接上了手。
这时的厉晟也有些不在状态,一听这话,立刻站起来,担忧地问:
“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容悦被两人大惊小怪弄得极其不自在,她红着脸,小声道:
“侯爷,姑姑,你们不用这样小心,府医都说了没事的……”